“要不是知道你的底細,真的就被你裝傻糊弄過去了,微生小公子。
”
微生澤炎早料到皇帝派人查過他,此刻也不露怯,不緊不慢地反問:“皇上想從草民這裡知道什麼?
”
“朕給你一個東西,你過來,拿好。
”
即便銀龍枭受傷将逝,可他依然是皇帝。
這麼多人都在,微生澤炎不好不從,便向前走近躬身舉起雙手。
誰知銀龍枭并無賞賜意思,一把拽住了對方手腕,将手中之物放在他掌心。
微生澤炎畢竟是少年,手掌包裹不了令牌,露出其中一角,然後他下意識地迅速掃了一眼,發現那竟然是代表帝王身份的天子令!
不止他,珏玺穆沖和齊太醫都在邊上看着,已是震驚到不知如何開口。
“亞父,我知道你疑惑,為何我要将這個交給他。
有些事,隻有我親身經曆過,自然懂得其中奧妙,這個孩子與衆不同,日後亞父自會明白。
他與我有緣,這亦是上天的旨意。
”
“既入族譜,那微生一姓不妥,玉冊一事還要勞煩亞父。
他是皇嫂在外遇見的孩子,天賜麟兒,天麟二字就很好。
”
穆沖聽銀龍枭說完了所有計劃,猜出這是一個早已形成的謀算,如今一切水到渠成才會這般順利。
“我的底牌從來不是各方勢力或軍隊,而是他們的思想和謀劃,那些……盡在我掌握之中。
皇兄能及時趕到,靜王突然反殺聞人王室,這些事,哪件都是有迹可循。
”
他的嘴唇染了血,唇色愈發深了。
微生澤炎聽到他去世前的這些囑托,不可置信,但事實擺在他眼前,又容不得他不信。
将代替銀龍枭成為新皇帝的,是他這個攝政王的養子。
這應是他此生受過的最大驚吓。
“你藏得很好,不過接下來,我要告訴你一件不那麼好的事了。
”
微生澤炎驚疑不定:“什麼事?
”
“你知道我的事情,同樣,我也知道你的身世,以及,黎鳳绾的來曆。
”
提到這兒,微生澤炎臉色一變。
“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說……你确實天賦異禀,也有足夠好的運氣。
你震驚于我的決定,那你就不好奇我為何能未蔔先知提前布置這些?
”
“皇嫂,彌補我的空缺,同樣是補全錯誤的關鍵。
你不覺得你我行事很像嗎?
正是通過黎鳳绾,我才預料到了将來和你的出現。
你的成長便是我的消亡,你注定是要登上這個位置的。
而黎鳳绾,她的宿命已至,完成她的使命後,她的結局隻會和我一樣,不得好死。
”
“不許詛咒娘!
”
從一開始的細細傾聽到後來的驚懼不安,微生澤炎品出了他話外之意,一時情急竟也忘了身份,雙手掐上對方脖頸強逼他住口。
看到如此大逆不道的舉動,台下人都已驚呆,不等穆沖阻攔銀龍枭便擡手示意無礙。
脖頸被制無法出聲,銀龍枭額角青筋漸起,卻輕飄飄地以口型問他
像嗎?
隻這二字,微生澤炎的心緒一下落定,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瞧了瞧銀龍枭的眼神,恍然間,當真有種對鏡自照的熟悉感。
失魂落魄的不安令他不自覺地松開了手,随後癱坐在地上,雙目失了往日神采,眼淚一顆顆地落下,無聲訴說着愧疚。
他以為那是意外,可這個通曉玄奇之事的皇帝說他自己才是害了母親的真正兇手。
必要稱帝的是他,彌補空缺的也是他,而讓淪落在外的人與皇族産生關聯的則是救他回來的母親。
在這之後,順其自然的結果就是兩人皆會因他而死……
“肯定不是這樣,一定有别的方法!
”
微生澤炎猛然站起,面對着皇帝質問他,哭紅了的眼中依然存着不信。
銀龍枭感受着生氣流失,咳出了一口黑血,身體不由自主地後仰。
“你不得不信,我所說的可能有些誇大其詞,但按我猜測,她能活的時間便是我來此之後的年數,是真是假,就看今後。
”
這時,周皇後從偏門走出,看到銀龍枭的瞬間,怔在原地。
片刻,她緩過神走至高台之上,把生息無多的人扶靠入懷中。
“皇後……為何來此”
“我年少之時進宮拜見,見你多次,傾慕之心從未變過。
後來,你性情大變,我不知為何,卻曉得在那之後你不信任何人,連我,也看不清你的心。
”
“你本就聰慧,在皇嫂出現後,怎會猜不到那個結果。
”
這貨真價實的溫和笑容,是周皇後一直所求的,如今幸而得見,再無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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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今生,我誤會了許多,微生澤炎,有些事,隻能由你辦了。
”
銀龍枭深深看他一眼以作叮囑,之後靠在皇後懷中氣息漸微,握着對方的手緩緩松下。
布局多年,朝堂戰場上的變化都被他算入其中,經年心結,卻也需經年消磨。
滔天的恨與痛蒙蔽了他的雙眼,以至于後來撥開迷霧看到真相時,愧疚倍增。
到底他隻是不甘背叛,心性純良卻嘗遍痛楚被逼上絕路,舊事今亡,今日是他的死期,卻也是……他最痛快高興的日子。
齊太醫上前試探鼻息,得到答案後惶恐跪地。
“皇上”
穆沖輕歎一聲,一掀衣擺雙膝跪地向前叩首。
殿内衆人聽聞此訊,紛紛叩首送别先皇,遷慶珏玺也不例外,一個個雙膝跪地無比恭敬。
在場之人除微生澤炎外,跪成了一大片,在此情形下,單獨站立的少年便成了最為矚目的存在。
“老臣,叩見新皇!
”
許是銀龍枭刻意為之,他死前的那番話所有人聽得清晰,看到穆沖叩見,其他人依樣拜見新得帝位的少年。
微生澤炎默不作聲,反而是直愣愣地看着那塊令牌,想撿又抗拒拿它。
“小公子,王妃還在歹人手中,生死未蔔。
”
珏玺的一句話點醒了猶豫不決的人,微生澤炎想到唯有滔天的權勢才可與敵人抗衡,再不心憂,緩緩拾起地上的令牌。
“我早就聽父親說過大将軍,您勞苦功高,不必跪我。
”
他親手将人扶起,看了看正極殿中的混亂,目含憎惡。
“遷慶,你派人把皇後護送回宮,保存好先皇遺體。
之後将這大殿中的屍體拖下去,厚葬先皇忠仆保其家眷一生富貴。
”
“是”
盡管曾經是敵人,但有銀龍枭的命令,他們也會照做微生澤炎的一切吩咐。
“然後――”
才要動作的遷慶一聽還有命令,再次躬身站好。
“你與祁大人鐘将軍商議,把軍中的奸細給我找出來,要全部。
隻要是北隴國的奸細,全部斬首示衆以做懲戒,再有犯者,受五馬分屍之刑。
”
遷慶驚于少年的手段,也不敢停,立馬着人去辦。
“我隻留半日,半日之後,我會騎馬去前線,京都有鐘将軍與禁衛軍鎮守,不會有變。
後方還要仰仗大将軍的威嚴,屆時我會讓于帆先生從旁協助将軍平定朝堂。
至于白丞相,丞相行事優柔寡斷,且他勞累半生,就讓他好好在府中頤養天年,别讓朝堂上的風雨刮着他就好。
”
白文的态度與行事他有所耳聞,忠君到控制親子成為武器,這種程度的忠心,微生澤炎可不敢要。
“時間有限,這半日,還請諸位盡力。
”
他躬身面對台下恭敬施了一禮,其他人不敢受君王之禮,忙跪地還之。
宮變被大軍平息後,皇城處處混亂,微生澤炎下了令,内外同時整治,那些潛伏在軍中和百姓中的奸細被早已掌握情報的龍衛清除。
銀龍枭在死前布了幾步棋,這些,是在為新帝鋪路,同樣是為當年的他做最後的複仇。
微生澤炎看懂了銀龍枭的苦心,也沒有辜負他這番布置,借君王之名雷厲風行地處理了朝堂内外的麻煩。
半日的時間,他沐浴換衣,叫了一桌飯菜,将身體狀态調整到了最好。
在他走前,穆沖特意來看,其實穆沖是想私下裡勸服少年留下,奈何他辯不過對方,還得知了一個讓人驚喜的消息。
“英蘭姐姐她們會和世子郡主一起進宮,由父親手下的精英貼身保護。
我已和周皇後說了此事,到時還望大将軍再加派人手看護。
”
“你是說王妃……”
“娘生下這一對龍鳳胎還未滿兩月就遭遇了意外,所以炎兒希望大将軍明白,此戰,我必須要去。
”
“好,你是君王,那麼一切都由你定,何況他那般肯定,你的過人之處必定配得上這個位置。
老臣會安排好一切,不會讓那些人走漏風聲,路上,請皇上善自珍重。
”
“多謝”
送走了穆沖,微生澤炎拿上包袱,這次他沒準備帶珏玺前往,而是另派給他一個合他心意的任務。
畢竟已是天子,有些事總是推脫不掉的,哪怕有朔凜相随,穆沖也不放心他獨自前去,急忙調了一支精騎做支援。
穆沖的用心良苦微生澤炎能感覺得到,也沒再拒絕,帶領人馬奔赴前線。
雖說在之前的戰役中臨夏國取得優勢,可聞人虎并非隻會敗退的木頭腦袋,他耐心等待着白瑜露出破綻,也一次次地結合前次失敗經驗進行排兵布陣的改進。
白瑜又非天神,他做不到百戰百勝,而他的行事風格與派兵方式逐漸被看穿。
聞人虎一次次的試探,一次次的設計,就是為了給人以虛假的敗況。
勝敗自有時,而在這些戰役中,雙方各有輸赢,當所有人都以為最後的決戰可以擊退敵軍時,那就是他計劃的開始。
衆将都以為終于可以結束那最後一戰,不想聞人虎也将轉折之機寄托在了此一戰上。
開始一切順利,可後來,火藥打了白瑜一個出其不意,盡管之後臨夏國也做出了同樣反擊,但占得先機的聞人虎并不願放棄機會。
從前的刻意隐藏都隻為了給敵人毀滅一擊。
無論是撤退路線還是援救時間,都被他堵得死死的。
聞人虎親自指揮,斷了白瑜退路,認定其他人不能及時馳援,鐵了心要斬殺主帥,再然後便能趁京都内亂之際一舉攻城,任何人都擋不住他的腳步。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低估了白瑜的應變能力和頑強的生命力。
在陷入圍攻時,白瑜還能拼着重傷與數十人打出缺口逃了回去。
那一站,将雙方拉回了最初的博弈,并且單看主将實力,臨夏國已落下風。
銀景弈不想打草驚蛇,來的時候沒有驚動任何人,他在路上抓到了北隴國的探子,逼出了黎鳳绾的動向就急速趕往了白瑜所在的炎州。
甫一入營,銀景弈察覺到了一股異樣,而這種感覺,一直持續到他見黎烈時。
“王……王爺”
攝政王位高權重,遭人暗害也是無可避免,黎烈心中早已将杳無音訊與死無全屍劃成了等号。
乍一見到活着的王爺,他震驚萬分,反複眨眼進行确認。
沒等銀景弈出聲,先一步緩過來的黎烈激動地向前邁出一大步,眼角還噙了一絲不易見的淚花。
“王爺無事乃是我等之大幸,這下看那些賊人如何猖狂!
”
表述完了心中的激動喜悅,黎烈不免想起了攝政王妃,向銀景弈打聽起王妃近況。
“本王的王妃被北隴國軍擄走,不然前線已有主帥,本王怎會日夜兼程趕至這裡。
京都的亂子才得平息,若不是夢夢她……”
他壓下心裡湧動的憤恨,問起近日戰況如何。
誰料聽完黎鳳绾被擄走的消息,黎烈像是被點了啞穴,良久說不出話。
“先前一戰,聞人虎設一毒計,将我等與白瑜所率部隊斷開,後集中力量殺我方一先鋒一大将,損失慘重。
至于主帥……臣――臣隻知主帥受了重傷,傷勢如何,軍醫知道更多。
”
銀景弈敏銳地察覺到哪裡不對,但他此刻心急,并沒細問,了解了大緻情況便趕去主帳。
主營帳内,白瑜躺在床上不發一言,周圍将領用盡了辦法也沒法讓其吐出一字。
直到銀景弈掀簾而入,衆人才看到了希望。
“王爺……王爺!
你回來了!
”
軍中的将領大多曾參與過前些年的戰争,一看銀景弈突然出現,好似看到絕望山谷中的一條求生路,紛紛圍了過去。
“白瑜現在怎麼樣了”
銀景弈擠過一幹将領,走到床前查看。
“的确受傷不輕,看來聞人虎這些年也沒閑下,這麼快就找出了應對之法。
”
兩日,白瑜都是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樣,此刻看到銀景弈,那雙眼睛才似人一般轉了轉。
“王爺,我能求你一件事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