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梅慌忙出了院子查看,三個小的也跟出來了。
隻見隔壁鄰居都站在外面,指手畫腳地看着河灘的方向。
她轉眼看過去,隻見河灘上宛如一片火海,熾熱的火焰跳躍,把墨色的天空都映紅了,風帶來了蘆葦蒲草燃燒的煙火味。
這火是救不下來了,蘆葦和蒲草幹透了,一點就着,一着就連成了片。
河灘上的蘆葦和蒲草都是自生自滅,并不是誰家的。
蘆葦和蒲草不熬火,幹葉子又容易劃傷人,所以并沒有人割它們做燒柴。
如此年年複年年,越長越旺。
也就是家裡日子不太好過的,起屋修頂,才到河灘上割它來用。
“咦,下雨了!
”一個鄰居嘀咕了一聲。
瞬間,豆大的雨點猝不及防地砸了下來。
天空突然一亮,一道閃電炸裂了黝黑的夜空,接着“轟隆隆”響起一陣巨大的雷聲。
“這時候,怎麼會打雷?
”鄰居們紛紛往家跑,邊跑邊驚異地說。
農人都是按着二十四節氣過日子,種菜插秧都是有講究的,春節還沒過,離驚蟄還早呢。
暴雨時間持續不長,不過一盞茶的工夫,雨住雷歇。
有好事的人,出來張望,河灘上漆黑一片,連個煙都不冒。
“鬼啊,有鬼啊。
”一聲凄厲的叫聲從河灘由遠而近飄到了杜家溝。
二愣子滿臉黑灰,隻有眼白還看得出來。
他的頭發像個亂雞窩,一根根站着,右邊的眉毛似乎被燒沒有了,一身火烤火燎的焦糊味,原本破舊的褲子更是撕開了一個大口子。
他跛着腿,一瘸一拐的小跑着,嘴裡還失魂落魄的大叫,仿佛後面有厲鬼追着他。
終于看見一家開着門的燈光,二愣子倚在牆上倒氣,偷摸地看了眼身後黑沉沉的來路。
“你又作什麼妖?
”方氏的男人杜家鎖是個木匠,他做工剛回來,正坐在堂屋裡喝茶,等媳婦端飯食。
“叔,你賞我口水喝吧。
”二愣子不知是跑得渴了,還是吓得喉嚨發幹。
杜家鎖是個強壯的漢子,三十多歲,紅臉膛,寬肩膀。
他端了碗茶,遞給二愣子。
二愣子也不怕燙,像老牛飲水似的,咕咚咕咚一氣灌了下去。
他抹了把嘴,把碗還給杜家鎖說:“叔,真的,我剛在河灘上看見杜梅他爹了!
一身白衣,可吓人了!
”
“淨瞎說!
”杜家鎖喝斥。
“真的,我騙你是王八羔子!
”二愣子賭咒發誓。
“你半夜跑去河灘幹什麼?
火是你放的?
”杜家鎖心裡也覺得蹊跷,于是接着問。
“别說了,我家的雞讓杜梅偷吃了,我就準備夜裡到河灘上捉一隻野雞。
結果,野雞沒找到,我倒差點成了烤雞。
”二愣子抓抓頭發,癱坐在門檻上。
“你不要冤枉好人,杜梅可沒偷任何人家的雞,明明是你想訛她的野雞湯!
”方氏端着飯菜上來,對二愣子翻了個白眼。
“就算是吧,可這也太邪性了!
我剛鑽到蘆葦蕩裡,野雞毛還沒看見,屁股後面的蘆葦就着火了。
好不容易跑出來吧,不知咋的,明明沒看見人,卻被狠踹了一腳,我又摔到溝裡,半天才爬出來。
這老天也是趕哄,稀裡嘩啦下了一陣大雨,打閃的時候,我分明看見二金叔的墳旁站着個人,一眨眼就不見了!
”二愣子回憶起來,還心有餘悸。
“該!
二金就該顯靈收拾你,誰讓你欺負杜梅的!
”方氏轉身回房裡去繡花了。
“家鎖叔,你說,這是不是太吓人了。
”二愣子後怕地咽了口口水。
“不要瞎說!
你是被自己吓的。
”杜家鎖心裡是不信的,他和二金關系不錯,他媳婦更是和許氏要好,他不想二金亡故了,還不得安甯。
“我真看見了,一身白袍呢,真真的。
”二愣子被吓傻了似的,叨叨個沒完。
“快回去吧。
以後找個正經營生,養活你老娘,别再幹這些偷雞摸狗的事,白叫人瞧不起。
”杜家鎖看他可憐,把桌上的一碟花生米包起來,遞給二愣子。
若論起來,他們還是老親。
二愣子沒想到杜家鎖會給他吃的,村裡的人,避他家,如避瘟神。
“謝家鎖叔。
”二愣子嗫喃。
不說二愣子連滾帶爬地回了家,且說大房的屋裡已是亂做一團。
吃過晚飯後,二愣子來鬧了一遭,大房的三兄弟由此知道了杜梅的野雞是在河灘上捉的。
哥仨相互看看,心照不宣。
待人都散了,他們在院外柴火垛上拔柴做了個簡易的火把,就直奔河灘上去了。
杜樁最小,他走在漆黑的路上,心裡直打鼓。
“哥,二叔的墳在那裡呢。
”杜柱的聲音有點打顫。
“怕啥,我們隻到河灘上,又不到他跟前去。
”杜栓舉着火把走在前面。
“哥,小枝是不是在河灘淹死的?
”默默地跟着走了一段路,杜樁又問。
“你有完沒完!
你想不想喝雞湯,吃雞蛋?
”杜柱甕聲甕氣地責備。
杜樁沉默了,但他的話在杜栓和杜柱的心裡留下了陰影,越接近河灘,哥仨心裡越發毛。
“看!
鬼火!
”杜樁看見蘆葦蕩裡影影綽綽的光亮,低聲尖叫。
“瞎叫喚啥!
”杜柱心裡也怕,更怕杜樁的嘴沒個把門的,啥都往外說。
“拿着火把,我和你二哥進去瞧瞧。
”杜栓是大哥,他得鎮住。
杜栓和杜柱貓腰往蘆葦蕩裡鑽。
杜樁拿着火把,一人站在空地上,風吹得他渾身上下涼飕飕的,冷顫打個不停。
“哥,等等我!
”杜樁急急地低聲呼喚,擡腳就要跟上,哪承想腳下被蘆葦殘樁一絆,火把脫手飛了出去,他自己摔了個嘴啃泥。
“呼啦”一下,火把過處,蘆葦蒲草瞬間點燃,蘆葦葉相互牽連,密密匝匝,火借風勢,立時燎倒了一片,噼裡啪啦爆裂聲宛如放小鞭炮。
“快跑!
”杜栓和杜柱已經被火包圍了,兩人急急地趟火跑了出來,頭發眉毛差點被燎着了。
“笨蛋!
”杜栓一把把跌在地上吓呆的弟弟扯了起來。
眼看着火勢越燒越大,完全失控,三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吱聲。
一個黑影從蘆葦蕩裡罵罵咧咧地竄了出來,氣惱的杜栓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一腳把黑影踹到溝裡去了。
趁其不備,三兄弟轉身撒丫子就跑,突來的雨點追着他們下。
“啊!
鬼啊!
”身後傳來一聲鬼哭狼嚎。
三人齊齊轉身,電閃雷鳴之際,他們隻看見二叔的墳前似有白影一閃。
吓破膽的三人,一路狂奔回家,杜樁跑的,連肚痛都忘記了。
周氏正在屋裡納悶,三個兒子就一身狼狽,灰頭土臉如同鬼魅般地推門進來了。
“你們這是做啥去了?
”周氏大驚。
“先别問了,給我們弄點熱水洗洗!
”杜栓還算有點理智,杜柱有些發愣,杜栓直接被吓傻了。
“你們這是咋的啦!
”周氏慌慌張張地去廚房打水。
待三人洗了澡,恢複了些神志,杜栓就把事情簡單說了。
“你們真看見那個死鬼了?
”周氏一臉不确定。
回來跑得急,杜柱大腳趾頭不知怎的,紮了根蘆刺,周氏正拿縫衣服的針幫他挑,疼得他呲牙咧嘴。
“千真萬确,一身白衣,頭上一個血窟窿汩汩流血呢。
”杜樁添油加醋。
杜栓伸手就打杜樁:“你都吓得丢了魂,還看見血窟窿!
”
這頭七快到了,死鬼二金魂要回來了?
周氏聯想到前幾日的陰風,心裡惴惴不安。
三個半大小子被吓得不輕,心照不宣的不敢對外講,說完了話倒頭就睡了。
楚霖下午回了營地,但還是忍不住夜裡到溫泉池來細看了一番。
他的視力非常好,旁人都要打火折子,但他卻不需要。
在溫泉池,借着月光,他發現了幾根野雞羽毛,一隻成年的在山裡跑慣的野雞,不太可能是女孩捉住的,必是黑虎的功勞。
是的,楚霖一眼就認出,跟着女孩的黑狗,是他丢失多時的黑虎,是和他營地裡的黑豹一樣的涼山獵犬。
這種犬最是适合山林草原捕獵,他們極其聰明,擅于奔跑偷襲,如果是犬群集體出擊,殺傷力更是了不得。
他們還有一個優點,就是認主人,認定一人追随一生。
楚霖知道,從此以後,黑虎永遠不會再屬于他了,但他心裡卻很安定。
對黑虎現在的主人,他覺得很滿意。
他四處轉轉,沿路發現了人為做的标記,順着标記,他走出山林,走到河灘邊,再往前就是煙火人家了。
他貪戀地往那燈火昏黃的村居農舍望了望,女孩就是住在這個村裡吧,他們那日問路,匆忙間也沒有仔細看過這處村莊。
正當他極目遠眺的時候,河灘上突然嘭得燃起了火。
為避人耳目,他往後退了退。
沒想到天公也來湊熱鬧,居然冬打雷。
晚來急雨,避無可避,楚霖隻好腳下輕點,運起輕功急速返回營地。
趙吉安正四處尋他不見,急得團團轉。
見他衣帶沾雨歸來,以為是練功去了。
趕緊上前伺候,兼帶着埋怨了一回,卻是沒有多問。
如此折騰了一番,杜家溝終于雞甯狗安地陷入沉沉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