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袁斯年聞酒香而詩性大發。
“閉嘴!
再拽酸詞兒,立馬滾蛋!
”宋少淮橫眉冷對,這會兒吟詩,不是明擺着欺負他讀書少嘛。
袁斯年翻了個不屑的白眼,燕王還坐在席上,他便不做聲了。
夥計幫忙把酒壇的酒分裝到珊瑚色描金酒壺裡,将各人面前的同色酒盅依次斟上。
八人規規矩矩,恭恭敬敬地喝了幾個來回。
金玉露清醇甘冽,酒味濃郁,酒性卻不霸道淩厲,不勝酒力的人喝了也不會宿醉頭疼。
像鐵黎這種大塊頭,那一盅酒,遠不夠他漱口的。
而宋少淮則更耐不住規矩。
“這樣喝酒,無趣得緊!
”宋少淮搛了塊兔脯,用手撕着吃。
“那你想怎麼喝?
”楚霖早就知道宋少淮不會喜歡這種中規中矩的聚會。
“來人啊,換大碗!
”宋少淮丢了兔脯,也不管手上的油膩,直對外面叫嚷。
雅間外站在四個面容清秀的小夥計,聽到召喚,立刻進來。
醉仙樓是文人雅士聚會的地方,不是路邊野店,并沒有大的酒碗。
一個夥計機靈,拿了用膳的八仙蓮花白瓷碗來:“爺,這個行嗎?
”
“還有更大的嗎?
”宋少淮想要戲文裡三碗不過崗的那種藍邊大碗。
見小夥計直搖頭,宋少淮隻好将就:“行吧,就它了。
”
換了碗,酒壺也撤了,直接用酒壇倒。
趙吉安坐着不自在,遂接過夥計手中的酒壇,自己給幾位爺滿上。
宋少湘站起來向楚霖敬酒,他還是個半大的孩子,性子又冷,這還是他看着各位哥哥的樣子現學的。
“少湘,你是一名醫者?
”楚霖飲了酒,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藥材香。
“回禀王爺,在下還在不斷研習。
”宋少湘拱手行禮,有點慚愧地說。
“你若願意,我可以介紹宮裡的賀聯賀禦醫指導你一二。
”楚霖笑道。
賀聯是禦醫院響當當的人物,被外界傳得神乎其神,宋少湘對他最是敬仰。
“真的嗎?
太好了!
”宋少湘神采飛揚,這在他,實在是少見的表情。
“自是真的。
”楚霖笑得和煦。
推杯換盞,此時,八人有了點酒意,在桌上也放松了,沒了之前的小心謹慎,話也多了起來。
“王爺的酒,當是好酒,可我們就這麼悶葫蘆喝,白糟蹋了,有啥意思?
”宋少淮最是耐不住冷清。
“公子要叫伶人上來彈奏嗎?
”剛才那個小夥計湊上來笑道。
宋少淮正欲答應,卻見蘇默天向他搖頭。
他知楚霖身份貴重,一則閑雜人等不得靠近,二則市井之聲怕是要污了他的清聽。
于是就向小夥計擺了擺手。
“不如我們行個酒令!
”宋少淮靈機一動,笑着拍了下桌子。
“好啊,今日兄弟聚會,既然你做東,我們自然聽你的安排。
”楚霖難得放松,笑着應允。
“你是要行四書令、詩令還是詞牌令?
”袁斯年常和同窗們閑暇時玩這些,這有些時日不玩,竟有點技癢。
“這些都是閨閣女子玩得把戲,我們兄弟出身行伍,自然玩得不能小家子氣。
”宋少淮最是見不得袁斯年得意。
鐵黎和袁瑾年聽見袁斯年說的這令那令,滿腦殼疼,眼看着是要出醜了。
接着聽見宋少淮的反駁,頓時眼睛冒光地看着他說下文。
“那你說玩什麼?
”袁斯年又在燕王面前吃了宋少淮的癟,臉色有點難看。
“我們來投壺比賽,輸的罰酒。
沒有意見吧。
”宋少淮有點洋洋得意,在他的所有訓練考核中,隻有射箭還可以拿出來顯擺顯擺。
“嗯嗯嗯。
”鐵黎和袁瑾年當然願意了。
“嗳,還有少湘呢。
”袁斯年學聰明了,知道拉聯盟。
“左不過是個玩,而且這個還蠻新鮮的,我倒想試試。
”宋少湘隻是性子冷,他又不傻,該跟大哥站在一起的時候,絕不含糊,哪怕是被罰。
少湘沒成他的擋箭牌,袁斯年知道自己反對也沒用,就不吭聲了。
宋少淮見大家都不反對,而且反對對他也是無效。
他興沖沖地說:“那就這麼定了。
”
可憐醉仙樓是個吃飯的地方,雖然老太君要掌櫃的提着十二分小心伺候,可也不能吃着好好的,要玩軍中遊戲啊。
所謂投壺,就是在一定距離外,将無镞的箭矢準确得投到酒壺裡。
酒壺好找,裝金玉露的酒壇子,口小肚大,正合适。
可無镞箭矢……掌櫃哭得心都有了。
“紅鬃馬的箭囊内有箭,我去取來。
”趙吉安轉身下樓。
宋少淮高興地把酒壇擺在一步之外,做了個記号。
七人又坐下喝了一圈。
趙吉安已經把箭頭拔了的5支箭拿了上來。
楚霖自然是第一個,5支箭保持着同一個弧度完美入壇。
蘇默天接過箭,他的準頭有點偏差,隻投進了3支,他笑笑站到一旁。
宋少淮志得意滿,把5支箭像捧花似地綻放在酒壇裡。
投壺對袁瑾年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
當他投入一支箭後,宋少淮起哄:“瑾年,你蒙眼投一個。
”
機靈的夥計當真找來了條細棉巾子,宋少淮不顧袁瑾年的反對,直接蒙上他的雙眼,把他推到記号前。
袁瑾年習武多年,又有第一支箭的抛丢體驗,隻見他輕輕一投,“哐當”一聲脆響,箭入壇中。
大家紛紛喝彩。
袁斯年有點不滿,他是袁家嫡子,并不擅長投壺,這庶子這般賣弄,是想折辱他嗎?
他接過箭,瞄了半天,學着他們的樣子扔了出去,力道小了,還沒到壇子,箭就掉下來了。
第二箭力道又大了,直接從壇上飛過去了。
袁斯年手心裡有了汗,他越想赢,卻越是赢不了。
剩下的三支箭成天女散花狀撒在酒壇周圍,他氣得跺了下腳。
鐵黎最小,他讓宋少湘先來。
少湘本也不善推辭,他便接了箭來投。
準頭和力道這是需要長期訓練的,他抱着認罰的心态,投了四支箭,果不其然,一支未中。
第五支箭在壇口晃了下,竟然一下栽進了壇子裡。
“哇,三弟,你不從軍可惜了。
”宋少淮誇張地摟着他。
袁斯年的臉色原本緩和了下來,見宋少湘最後一箭竟然鬼使神差地進了,氣得他臉色抑郁,忍不住在心裡罵娘。
“能入翰林院的俱是才高八鬥的飽學之士,斯年,你還需多磨練心性才行。
”楚霖看他模樣,上前拍拍他。
“是,王爺教訓的是。
”袁斯年羞赧地抱拳行禮。
鐵黎的五箭隻投出一箭,遊戲就提前結束了。
他手上的力道,讓無镞箭把酒壇戳穿了!
大家被驚住了,然後是一起開懷大笑。
最後罰酒最多的自然是袁斯年,可酒是好酒,也不能全便宜了他,大家鬧鬧哄哄又喝了許多。
此時,十壇隻剩一壇,衆人俱是面紅耳熱,酒意上湧。
“燕王,吾等巡京營兄弟就跟定您了。
”宋少淮醉眼迷離,手臂一揮,仿佛身後有千軍萬馬追随。
“嗯,我等唯王爺馬首是瞻。
”蘇默天搖晃着躬身行禮。
“屬下願生死相随。
”袁瑾年和鐵黎體質要比宋少淮和蘇默天強,他們也站起來說。
“我們自此就是兄弟了,本王敬各位兄弟。
”楚霖海量,他端杯道。
“那,那,我們要不要結拜一下?
”宋少淮眼睛都花了,也分不清他在對誰說話。
“對對,我們要結成異姓兄弟。
”蘇默天也接着說道。
袁瑾年雖說剛從天禅寺回來,但他還是懂得尊卑有别的。
他悄悄拉拉蘇默天的衣袖,這位哥哥一向老成持重,今日倒妄想起來了?
“好!
本王也正有此意。
”楚霖爽朗地答應。
“爺!
”趙吉安有點急,主子是皇室貴族,若與他們貿然結拜,會給朝中權利制衡帶來動蕩。
“去準備香爐。
”楚霖不睬他焦急的眼神,隻對他吩咐道。
掌櫃的今天哭死的心都有了,這吃吃喝喝的地方,到哪兒找香爐去?
趙吉安一直負責倒酒,自己喝得少。
此時,他隻能出門現買了香爐和香。
掃案焚香,楚霖很鄭重的與京城四少義結金蘭。
按年齡排了哥哥弟弟,楚霖18歲,排行老三。
袁斯年看傻了,宋少湘也抿着唇不出聲。
禮成,喝酒慶賀。
十壇金玉露都換做了頰飛紅霞,除楚霖微醺、趙吉安未醉外,其他人等俱是喝得連舌頭都打了結。
酉時初,在醉仙樓鬧騰了大半天,衆人才盡興而歸。
掌櫃的早就通知了各府來領自家公子回去。
這四人待到次日酒醒,自有少湘和斯年告知,想到昨日與燕王的結拜,隻覺後脖頸嗖嗖發涼。
大年三十,宮中自然少不了要擺團圓宴。
楚霖是太後的小兒子,皇帝的親弟弟,大順王朝的燕王,當然要盛裝出席。
而燕王府裡,丫鬟婆子,侍衛仆從雜役,一大幫子人也要聚在一起吃個年夜飯,如意和吉安有的忙了。
大年初一,按慣例,宮中設宴款待文臣武将。
楚霖是燕王,自是要去坐陪的。
到了初二初三,又有大臣們邀約不斷,楚霖應接不暇。
後面年假結束,如意就要忙娶王妃的大事了,雖然這主要是宮裡太後娘娘操持,但事無巨細都要有人盯着。
楚霖什麼都不缺,隻等着做新郎官,可他心裡卻總有那麼一絲絲不甘。
皇城裡的生活,光鮮又奢華,卻亦有不能與人言的苦楚。
如此想來,農家的生活也不是太難過。
起碼,大年初一,杜梅是不用起早做早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