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有點遠,聽不清屋裡人說什麼,但顯然他們來得不是時候,仿佛是專門來蹭飯的。
兩人正猶豫着是不是下午再來,青川突然從屋裡出來,他本是要到雞窩裡摸蛋,一擡頭見着他們,驚喜地大叫:“滿倉哥、青竹姐,你們回來啦!
”
孫氏聽見外面的動靜,急急地跑出來,兩隻手在圍裙上胡亂擦了擦,招手道:“快來,快來,今兒在家裡吃飯!
”
“我們是來給村長送藥的。
”梁滿倉有些局促地将藥包遞過去。
這會子正趕上了,總不好掉頭回去,兩人遂走進了院子。
“滿倉,你福叔在屋裡呢,去吧,去陪陪他。
”孫氏推了一下梁滿倉。
如今梁滿倉在縣衙做了捕頭,不說每月有二兩銀子的俸祿,光看着他一身勁裝,長刀良弓寶馬的派頭,不知讓人十分眼熱,孫氏自打從南蒼縣回來,就對這個準女婿另眼相看了。
梁滿倉看了眼顧青竹,隻得自個推門進屋去了。
孫氏拉住顧青竹,親熱地說:“青竹,你來得正好,花媒婆在屋裡坐着呢,我一時忙不開,你幫嬸子做幾個菜吧。
”
“她……她來做什麼?
”顧青竹眼皮一跳,驚訝脫口而出。
顧青山和顧大丫都到了婚嫁年紀,按說有說媒的上門是好事,但他們都悄悄有了心上人,今兒若讓這花媒婆橫插一腳,壞了誰的姻緣都不好。
兩人說着話,走進廚房,顧青竹坐下擇菜。
孫氏歎口氣道:“嗳,與你說說也無妨,上次青山不是被彭家退婚了嘛,如今,花媒婆來說,彭家女兒堅貞不屈,說是既與我家有婚約,便不做他嫁之想,立逼着他爹昨兒登門道歉,今日花媒婆就來重談婚嫁之事。
我想着,你福叔現下這樣了,人家還不離不棄的,定是個好姑娘,隻不過,今時不同往日,一切都要從簡,還不知道人家肯不肯呢。
”
顧青竹瞬間瞪大了眼睛:“嬸子還要和彭家結親?
”
當初想退婚就退婚,今兒說重來就重來,這彭珍珠也真是不要臉天下無敵了。
“哎呀,彭家那時是錯信了謠言,也不能全怪他們,如今,我家裡這般了,女孩子還肯嫁給青山,這都是我家的福氣。
”孫氏感慨地說。
顧青竹擰眉,氣憤道:“孫嬸,彭珍珠不是個好相與,她在面館看見青山哥,當面糾纏不放,如今還追到家裡來,居心不良!
”
“你提到面館,花媒婆還說,彭家有處臨街的宅子,他們成親後,可以直接開面館,也免得每年為房東賺錢,這是多好的事呀。
”孫氏渾濁的眼睛閃過一抹亮光,全然聽不進顧青竹的話,自顧說道。
顧青竹啞然,彭珍珠果然夠狠,拿孫氏最在乎的說事,鄉下婦人哪有不動心的。
頓了半刻,顧青竹擠出一點笑容道:“這事關系到青山哥的一輩子,不管怎麼說,總要聽聽他的想法。
”
孫氏不以為然地揮揮手:“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誰家不是先成家再相處的,過日子嘛,差不多就行了,哪能由着他挑三揀四。
”
顧青竹不禁有些絕望,她勸也勸了,說也說了,全不頂事,而顧青山這會兒還遠在南蒼縣,尚不知自個的姻緣紅線就要被牽錯了。
就在這會兒,裡屋傳來花媒婆略帶譏諷的尖細聲音:“哎呦,我說顧村長,你也不瞧瞧你家裡現下是個什麼情形,彭家之前是有不對,可如今人家不嫌棄你家裡兩個不得力的病秧子,你還計較什麼臉面不臉面的?
”
胖女人一口氣說完,猶不解氣地嚷嚷:“你也不掂掂自個,臉面啥的,這會子是當吃當喝,還是能抵彩禮?
”
孫氏聽見這話,猶如火上了房梁,她撇了顧青竹,急匆匆撩了門簾去裡屋了。
顧青竹側耳聽,隐隐約約聽見孫氏低聲下氣地安撫花媒婆,又轉頭去勸顧世福,顯然是在和稀泥。
顧世福是什麼人,眼裡揉不得沙子,站直了是根扁擔,躺倒了是條長凳,彭家退婚在顧家坳鬧得沸沸揚揚,他的臉面都丢盡了,好不容易時過境遷,鄉人淡忘,這會兒,忽然舊事重提,一個小丫頭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說是要再續前緣,他這張老臉還要不要了?
!
花媒婆得意地偏頭看自個新染的指甲,顧世福半倚在床上,一口氣上不來,掩着嘴劇烈咳嗽。
“她花嬸子,我這當家的就是抹不開面兒,去年就是我看上的彭家,如今再結親自然是最好的,你别生氣,我回頭再勸勸他。
”孫氏陪着笑臉道。
花媒婆肥嘟嘟的臉上白花花的,仿佛刷了二斤白面,一張嘴說話,嘩嘩直往下掉粉:“早這麼說嘛,我這人慣是做喜事的,若不是彭家姑娘講良心,就她家的條件,别說你們這種鄉下人,就是在南蒼縣也能找着好人家。
”
“是是是。
”孫氏連連點頭,又給她續了一杯糖水。
花媒婆撫過鬓邊的大紅牡丹絹花,揚眉道:“不過呢,人家就是一個獨養女兒,日後必定住不慣你這窮山溝,成親後,小兩口就留在鎮上做面館生意了,俗話說,遠香近臭,他們日後若是有了孩子,自有彭家人幫着帶,你們還有一雙兒女要忙,沒事就别去叨擾,兩處安生。
”
顧世福一聽,愈加憤怒,吼道:“滾!
你說的什麼混賬話!
我……我這是娶兒媳婦,還是養不起兒子,要讓他入贅吃軟飯!
”
“你嚷嚷什麼,自然是你家的媳婦,日後生的娃,還不是跟你姓顧麼!
”花媒婆臉色發青,豁地站起來大叫,巨大的胸口仿佛山巒起伏。
“當家的,你少說兩句!
”孫氏一把拉住胖女人,回頭皺眉低聲道。
“這門親事,明擺着糟蹋我的兒,我說什麼也不能答應,你這婆娘鬼迷了心竅,你若想越過我做主,除非我現下立時死了!
”顧世福怒目圓瞪,憤怒讓他的黝黑的臉龐泛出紅色。
聽着屋裡越來越高亢的聲音,顧青竹坐不住,她一掀簾子走了出來:“孫嬸,彭珍珠真不是好姑娘,我們與她一處做工,她和顧二妮一夥,處處為難我們,還差點害青英跌破頭,更何況……”
“這是哪兒冒出來的野丫頭,大人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
”花媒婆瞪起一雙鼓脹的魚眼睛,生氣地說。
顧青竹嘴角微翹,冷嗤一聲:“若是彭珍珠家隔壁飯館的老闆不要那麼精明,若是彭珍珠的肚子再争氣一點,你今兒大概就不用翻山越嶺到這裡來了吧?
”
“你……你胡說什麼!
紅口白牙的,你怎能污……污人清白!
”花媒婆驚得話都說不周全了,揚手就要打顧青竹。
面黑如鐵的梁滿倉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怒斥:“在顧家坳地界上,還由不得你撒野!
”
“啊……”花媒婆吃痛,卻甩不來梁滿倉的鐵鉗,胖臉上兩道短而淡的眉痛苦地擰到了一處。
顧世福見此,從鼻孔裡歎了口氣,梁滿倉厭惡地摔了胖女人的手。
顧青竹的話雖沒挑明,但屋裡的人全都聽得明明白白,又見花媒婆花容失色,這事鐵定是十成十,錯不了了。
就連一直想要促成這門親事的孫氏也變了臉:“姓花的,我哪裡對不住你,上次退婚,你半句好話都沒替我講,這會兒,倒想把一個破鞋塞到我家裡來,你安得什麼心!
”
“沒有的事,堅決不可能!
顧村長,我們這兒說的好好的,你們怎麼能聽一個丫頭片子胡說八道呢!
”花媒婆狠瞪了顧青竹一眼,摸着手腕,軟下聲調說。
“是不是的,我自個女兒也在德興織坊做工,等她回來,一問便知。
”顧世福顯然氣得不輕,沉着臉道。
“這……這……,這七等八等的,今年的好日子可就錯過了。
”花媒婆讪讪然,拍着手惋惜道。
“錯過就錯過吧,若當真是個好的,哪有女方催着男方成親的?
今兒,我就給你個準話,咱山裡人高攀不上鎮子上的,這事就這麼算了!
”顧世福不容置疑,斬釘截鐵道。
花媒婆眼見喜錢又要打了水漂,不甘心地轉頭和孫氏說:“啊呀,孫嬸子,這話咋說的,你家當家的也不能這般見風就是雨,主意也改得忒快了,咱先前不是談得好好的?
”
“誰和你談得好好的!
你到我家裡說這樣晦氣的媒,簡直站髒了我家的地,趕快走,趕快走!
”孫氏氣得心口疼,抓了牆邊的掃帚趕人。
花媒婆跳着腳,往門口走:“你……你……,你有本事以後别來求我!
”
孫氏朝着花媒婆肥碩的背影,唾了一口:“呸,你這張颠倒黑白,把死人說活的嘴,我以後再也不要聽!
”
花媒婆像隻渾圓的老鼠,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捂着鬓花,倉皇逃竄。
“嗳!
”孫氏洩了氣,一屁股坐在桌旁,抹起了眼淚,“青山這命咋這麼苦呢!
”
顧世福沒好氣地嗆聲:“你心裡少點不該有的算計,咱家裡就太平了,至于孩子們,他們自有福氣!
”
“青竹,你瞧你叔,自個身子不爽快,隻拿我撒氣!
”孫氏越發傷心,不由得拉着顧青竹訴苦。
顧青竹無法,隻得岔開話題:“我們今兒給福叔送藥,順便再給他瞧瞧傷。
”
聽了這話,孫氏收了淚,搬了小杌子放在床邊,顧青竹細細把了脈,又看了傷處,一切都恢複得很好。
“青竹,我啥時候能下地?
我睡得太久,簡直都要長黴了!
”顧世福眉頭擰成了川字,不耐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