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鬼的力氣很大,顧青竹聳動肩膀,卻是掙不脫,她擰眉微怒:“三爺,你醉了!
”
慕錦成充耳不聞,更低下頭去,琢磨她眼中漫天璀璨星辰,而在那片星海裡有一個模糊的影子,他瞪他,他亦瞪他。
溫熱的酒香噴在顧青竹的臉上,白若冠玉的臉近在咫尺,眉目如畫,唇豔似瓣,腮邊因着醉意染出三月桃花般的粉,愈顯妖娆魅惑。
顧青竹心跳如鼓,幾何時有人敢這般放肆,她一時紅了臉,氣得揚手欲打。
“顧青竹,你真好看,可也是真的兇,以後不知哪個倒黴蛋會娶你!
”慕錦成及時撤了手,後跳了一步,嘻笑着,嚣張地說。
“你……,我懶得和你一個醉鬼啰嗦!
”顧青竹深吸一口氣,翻了個白眼,轉身收拾桌上的殘羹冷炙。
酒意上湧的慕錦成又往她身邊湊,顧青竹一把将他摁在椅子上,把茶塞到他手中:“喝茶、洗漱、睡覺!
”
說完,顧青竹端着碗碟去了廚房。
甚覺無趣的慕錦成揉揉眼睛,隻覺天地旋轉,面前一切都模糊漂浮起來,他仰望夜空,銀河浩蕩奔湧,星子閃爍飛舞。
他不由得呢喃道:“我要回去了?
我要回去了!
”
寶應剛走到外頭,就聽見院裡的動靜,他隻當是主子又發了癔症,慌慌張張跑進來,一把抱住慕錦成:“爺,爺,三爺……”
他驚惶的聲音引得蘇暮春急急地走出來:“這是怎麼了?
”
“三爺隻怕又犯病了!
”寶應一張臉苦得幾乎滴出膽汁來。
院中鬧哄哄的,顧青竹端了碗涼水出來,狠狠潑在慕錦成的臉上:“哪有那麼多矯情的毛病,不過是酒喝多了,犯混!
”
顧青竹多少有點為剛才的事惱火,出手又快又狠,蘇暮春攔都來不及,眼見着慕錦成滿臉水珠,前襟更是濕了大半。
秋夜涼,慕錦成被冷水一激,頓時清醒了些,再看這一方天地,半點沒有改變,唯有圍着他的三個人,面色各異地看着他。
慕錦成看見顧青竹手裡的碗,抹了把臉上的水珠道:“天不早了,洗洗睡覺!
”
他心裡清楚,自個定是又說了啥聳人聽聞的話,吓着他們了。
“好好好。
”寶應忙不疊地應下。
待到洗漱停當,慕錦成和蘇暮春躺在梁滿倉家滿是陽光味道的被褥中,鄉下的木闆床,比不得他們自個的高床軟枕,睡着有些硬,硌得骨頭疼。
睡不着的慕錦成,這會兒變身成了一個話唠,逮着蘇暮春絮絮說個沒完。
窗外的月漸漸西移,朦胧的月光透過窗棂灑在床前,光影變幻不定。
“小娘舅,時辰不早了,快睡吧。
”蘇暮春實在堅持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嘟囔道。
慕錦成目光炯炯地瞪着窗外:“暮春,我決定了,一回去,就向熊永年學功夫,往後我得靠自個的真本事,再不讓顧青竹瞧不起!
”
“嗯。
”蘇暮春夢中呢喃了一聲。
慕錦成看了眼身旁已然睡熟的人,笑了笑,開始閉目養神,山中靜谧,不一會兒,困意如潮水般湧來,将他帶進溫暖的夢鄉。
次日一早,旭日東升,山中鳥雀争鳴,村裡的公雞也不甘示弱,一個個扯着脖子叫得歡,一個朝氣蓬勃的早上又開始了。
慕錦成醒了,準确地說是被吵醒了,在蕤華院,他每次都是睡到自然醒,無論他多早晚起來,在他睡着的時候,院裡都不會發出半點聲音。
睡眼惺惺,慕錦成躺在床上傾聽,沙沙的是顧青竹在掃院子,咕咕的是顧青竹在喂雞,一會兒,聽得院門響了一下,隔了半晌,便聽見吧嗒吧嗒的水聲。
慕錦成起身,自個找了件煙色錦袍穿上,寶應聽見他的腳步聲,趕忙進來伺候。
當他回到顧青竹家中的時候,正看見顧青竹拿了柴刀準備出去,他好奇地問:“你做什麼去?
”
“到竹園看看捕獸籠子有沒有逮着獵物,你們既然來了,自然少不得嘗嘗山裡的野味。
”顧青竹說着,拎起院裡的竹簍就要走。
慕錦成一聽,頓時來了興緻,急急地說:“我也要去!
”
顧青竹有些哭笑不得:“适才奎哥來說,今兒他家裡請你們吃飯,盡盡地主之誼,所以,我就算逮着野味,也是等你們一起吃,急什麼?
”
“要不,咱們等等暮春,正好一起去看紫竹?
”慕錦成一心想要跟着去,遂想出個拖延的法子。
“也好,省得專門去一趟,等吃了早飯再去吧。
”顧青竹想了想,點頭道。
“我去叫暮春!
”慕錦成喜滋滋地快步走了。
可憐蘇暮春昨兒被他唠叨了半夜,這會兒又被他強拉了起來,一路打着哈欠,回到顧青竹家中。
院裡已擺好早飯,紅豆粥,玉米窩頭,還有幾樣下飯的小菜。
顧青竹的米面都抵不上幕府的精細,可卻是食物本真的味道,很得醉酒沒胃口的慕錦成喜歡,薄薄黏稠的粥,入口即化,他一連喝了兩碗,鬓邊沁出一絲絲汗,卻是極舒暢的。
吃了早飯,幾人一起去竹園,竹林茂盛,草葉上滾動的露珠,很快就沾濕了他們的衣角裙邊,紫竹在竹園深處,入眼很大一蓬,獨特的紫色在陽光下泛着光。
蘇暮春一見便喜歡上了,他繞着紫竹叢走了一圈,贊歎道:“在南蒼縣見着這麼好的紫竹,還屬第一回,你一定費了不少心思照顧吧。
”
“這是我娘從南邊帶來的,十多年也就長這麼些,你看着哪個好,隻管取就是了。
”顧青竹慷慨地說。
蘇暮春和慕錦成對視了一眼,想當初,問她要紫竹,她那般猶豫,原來竟是她娘的遺物啊,這割愛可就太難得了。
經過再三比較,蘇暮春選定了一根紫竹,顧青竹點點頭:“蘇公子眼光真好,這根紫竹長了四年了,又直又挺,正是成材的好料子。
”
“嗯,我先做個記号,待走時再來砍。
”蘇暮春解下腰間一根靛藍的流蘇,挂在竹杈上。
慕錦成手搭涼棚,仰望高大的竹:“暮春,你做了蕭,留些枝丫給我做發簪。
”
“小娘舅好雅興,金銀流于奢華,玉石過于清冷,倒是竹簪古樸沉穩,我爹認得一個竹雕師傅,我們不如求他多做幾根,吟詩作畫,踏雪尋梅,最适宜戴這種。
”蘇暮春興緻勃勃地說。
“好呀。
”慕錦成眯着眼睛說。
顧青竹微歎口氣,山裡人用竹條,樹枝做發簪,那是窮的,隻能就地取材,而到了這兩人口中,倒與什麼風雅挂上邊,真是匪夷所思。
她轉身去查看捕獸籠子,慕錦成和蘇暮春主仆四人趕忙跟上,翻看了好幾處,都是空的,不僅沒有獵物,連事先放好的誘餌也沒了,顧青竹隻得又放了些菜葉和苞谷碎。
所幸一個掩藏在大山石後的籠子關住了一隻五彩的野公雞,它陡然見着人,本能地想飛,卻一下子撞到籠頂,狼狽地摔下來。
顧青竹伸手卡住野雞的翅膀,将它從籠中拖了出來,又扯了幾根茅草将它的腳和翅膀牢牢捆住,放在背後的竹簍裡。
又在籠中添上些誘餌,顧青竹在茶園裡轉悠了一圈,這時節是砍竹子的時候,十裡八鄉的篾匠該出來買竹子了,她得防着别人偷砍了她家的竹子去賣。
慕錦成不明就裡,隻是跟着顧青竹四處看熱鬧,風搖竹葉沙沙響,碎金的光芒蕩漾,從縫隙裡撒下來,斑駁了臉上的陰晴。
四處看過,見沒什麼事,顧青竹便帶着幾人折返,路上恰遇見挖野菜的顧二妮,難得她穿了件補丁少的衣裳,頭發也梳理得整整齊齊。
她沒想到會再次與蘇暮春相見,一時紅了臉,手腳都不知該怎麼放,慌亂地矮身行禮。
慕錦成掃了她一眼,輕蔑地說:“癞蛤蟆跳秤盤,可曉得自個幾斤幾兩?
春夢做做也就罷了,别把一張花癡臉露出來,瘆人!
”
顧二妮一句話不說,卻暗暗捏緊了拳頭,忽而又無奈地松了,自個不過是個村姑,拿什麼和南蒼縣最富有的貴公子鬥!
“算了,若是看不順眼,大可不理就是,何必講這些不上台面的話!
”蘇暮春臉皮薄,輕推慕錦成,低聲說。
慕錦成從鼻孔裡哼了一聲,故意揚聲道:“暮春,你是不知道,有些人臉皮比城牆還厚,不當面揭穿了,還當自個多招人喜歡呢。
”
顧二妮氣憤難言,再沒法待下去,轉身疾步走了。
顧青竹眯眼看她遠走的背影,暗忖,竹園裡的捕獸籠子好似該換換地方了。
剛回到家中坐定,一杯熱水還沒喝完,方奎二次上門來請,謙讓了幾回,慕錦成和蘇暮春主仆四人随着方奎去了。
今兒日頭好,方奎家将山裡摘的木耳、香菇、辣椒、花椒、闆栗等一應山貨都拿出來曬,隻要有陽光的地方,都擱着圓圓的小匾子,匾子中黑、紅、綠、紫,色彩紛呈,委實是道美麗的風景。
山裡農家,慕錦成和蘇暮春都是第一次來,看什麼都新鮮,見着不認識的,少不得向方奎讨教一二。
慕錦成捏着一朵香菇,湊在鼻尖聞,香氣因着太陽的熱氣催發,愈顯濃郁,他擡頭問方奎:“你們的山貨賣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