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明成面色不改,笑容依舊,拱手送了他們,轉身又迎新客,絲毫不見異樣。
譚立德将藥行交給章平津,帶着兩個女兒同來,他清矍高瘦,兩個女兒生得極好,大女兒譚子衿正是桃李之年,不僅長得瓊鼻朱唇,冰肌玉骨,更兼才能出衆,将德興打理得井井有條,在南蒼縣,就算是四大家族中,也是公認的大小姐。
而小女兒譚子佩豆蔻年華,身形雖未長開,可明眸皓齒,白璧無瑕,假以時日,樣貌不輸其姐,隻她被父姐嬌寵,性格跳脫活潑,敢說敢做,與男孩子一般淘氣。
慕明成與譚子衿幼時便訂下了娃娃親,兩家關系匪淺,他緊走幾步,迎上去躬身行禮,對于未來的老丈人,父親的至交好友,并未隐瞞府裡的困境,用隻有他們兩人才聽見的聲音低語:“譚叔,您入了府,還請先到老太太房裡坐一坐。
”
“嗯?
”譚立德微怔,看了眼慕明成,随之應了一聲,“好。
”
譚子衿今日穿着煙霞色撒花百褶裙,衣襟袖口鑲着雪狐毛,襯得她眉目如畫,身姿窈窕,氣質更是出塵脫俗,她看了眼慕明成,面上微紅,矮身福了福,開口喚:“明成哥。
”音若天籁。
“明成哥,你今兒穿的衣裳和我姐的好搭呀,簡直是天生一對,地造一雙!
”穿着碧色狐毛織錦襖裙的譚子衿跳到他跟前說。
譚子衿擡手拉住她,嗔怪道:“子佩,不可胡說!
”
慕明成向來将這個淘氣的小姨子當妹妹看,笑着誇贊:“你今日穿得也很好看。
”
譚立德心裡記挂着要到老太太房裡去,遂催促道,“咱們進去吧,莫在這裡堵住了旁的客人。
”
譚子佩跟着父親,蹦蹦跳跳走了,譚子衿回眸行禮。
慕明成面上笑如春潮,眼中微光閃爍,朝她搖搖手。
隔了會兒,宋家二老爺宋瑞安帶着正妻張氏,嫡子宋允蟠來了,宋家大老爺宋瑞宏是慕家姑爺,慕家老太太的掌上明珠慕紹亭嫁了他,可惜夫婦二人英年早逝,遺下一個孤女宋允湘,一直住在慕家。
雖然慕紹台與他哥哥一般,瞧不上宋家二老爺,原不想請他,但到底親戚關系還在,面上過不去,況且,南蒼縣有頭有臉的人家,幕府都請了,沒有單不請富祥的道理。
宋瑞安是個半吊子迂腐讀書人,這些年,連個秀才也沒考上,更沒有做買賣賺錢的本事,自打大房沒了,他将家中原有産業陸陸續續敗落了七七八八,今年茶市不景氣,茶行早關了門,單靠着宋允蟠的金銀玉器古玩行,掙個三瓜兩棗過日子。
隻這個行當本錢忒高,宋家時常銀錢周轉不靈,手頭拮據拿不出現銀補貨,以至于生意越做越窄,如今隻依靠大房當年留下的一點情義,從燕安城金家賒貨,勉強支撐。
慕明成是小輩,見着表妹家的二叔,自然以禮相待,而慕紹台恨宋家毀了自己如珍如寶的小妹,故見了宋瑞安,并不熱絡,宋允蟠将他的冷漠記在心裡,面上卻是不顯。
家中時日艱難,他需要一個和南蒼縣各家商戶聯絡感情的契機,因着他家家道中落,首富慕家瞧不起他們這門窮親戚,各家商戶更怕他開口借錢,平日裡想請都請不來,今兒有現成的酒席,他自然求之不得,對于慕紹台的一點臉色,他除了忍,也隻能假裝看不見。
宋瑞安和張氏巴結着說了好些恭維話,慕紹台正敷衍地不耐煩,幸好,接着來的是鄰縣家裡開着大作坊,專做金銀器的王延晉。
大腹便便的王延晉已過了花甲之年,他先後有七八房妻妾,嫡妻早年不開懷,那些個姨娘一個賽一個,一口氣給他生了七個女兒,直到第八個才是個兒子,還是正妻老蚌懷珠生的,取名王寶,王延晉将近半百才得此子,自然寵上了天。
而這王寶就是慕錦成口中喚的王老八,最喜到南蒼縣來與慕錦成錢溢等纨绔厮混,宋允蟠巴不得與他結交,趕忙上前客套搭讪,王寶正愁沒人玩耍,也就勉強與他說兩句話,兩家人一起進去了。
迎來送往,日頭西斜,慕明成心裡盤算着他爹給的那張請客的禮單,誰來誰沒來,他心裡一一過了一遍,正想着,就見一輛雙健馬拉的馬車駛到階下,他趕忙提袍疾行,親手給車裡人撩簾子:“丁副使,您來了!
”
穿一身黑色暗紋長袍的丁永道從車裡下來,此時夕陽的金色光暈正打在飛檐挑角上,顯得富貴堂皇,他觑着眼睛,望了眼将軍府的匾額道:“好氣派的府邸。
”
慕明成淺笑道:“我二叔在甯江城做個閑差,西院是最近才連着東院新擴建了一些,也就門臉好看,内裡處處也還是将就能住而已。
”
“哦?
這麼說來,你二叔官階不低呢。
”丁永道說着,拾階而上。
慕明成走在他身旁,搓搓手道:“也不過是個閑差,說着好聽罷了。
”
慕明成将丁永道領到慕紹台面前,給兩位介紹:“這是我二叔,這是茶馬司的丁副使。
”
慕紹台是武夫出生,論帶兵打仗那是名猛将,可對官場那一套人情世故就不太在行了,他回來多時,也就見過沾着親戚關系的侄女婿蘇瑾蘇縣令,其他的,既不登門拜訪,也不廣為結交,對于上門來的也不熱絡,故而,對他這種空有官銜,不知進退的武夫,那些個官場油子聯合着将他孤立了。
慕紹堂辦這場轟動南蒼縣的婚禮,不僅是為了兒子,為了三生,更為了他這個兄弟,請帖如雪花似的撒出去,請的不僅是商界同道,更有慕紹台的同僚,隻要肯來的,他都有法子與人攀連上,日後常來往,自然可以相互照應。
“丁副使?
”慕紹台看了眼丁永道,猶豫着,仿佛似曾相識,卻是想不起來。
丁永道一見他,立時兩袖齊眉躬身作揖道:“見過慕大将軍!
”
見他行如此大禮,慕紹台有些拘謹,忙回身喚,“薛甯,領丁副使進去坐。
”
丁永道隻做敬仰狀,躬身低頭退後,又錯開半步,垂首跟在薛甯身後~進去,慕紹台是四品忠武将軍,而茶馬司正使也不過是小小的七品,薛甯對他如此謙卑的态度并不驚訝,隻将他按尋常禮節安排了。
過了會兒,廊下挂起了大紅燈籠,熠熠的光彩将門前照出一片喜慶的紅色,三生各處鋪子的掌櫃結伴而來,十多人熱熱鬧鬧擠在門前與慕紹台道賀。
這些人中大多是三生的老人,有的人從學徒就在三生做的,慕紹台和他們自是認識,像茶行的韓守義,糧鋪的關百昌等人更是少時玩伴,情義深厚。
在這些大老爺們中站着三生酒樓的大掌櫃羅霜降,她穿着一身绯色百蝶飛花的曳地長裙,外罩一件石榴色綢面暗紋棉鬥篷,在一片黑灰褐色中仿佛林中一株嬌花,格外引人注目。
羅霜降踟蹰在後,她望着高大魁偉的慕紹台,仔細看他鬓邊掩蓋不住的幾絲白發,以及眼角笑出的淡淡細紋,隻覺自個一顆心亂蹦,幾乎要不受控制地跳出來。
她緊緊掩住胸口,屈身深深福了福,妙音低傳:“将軍安好。
”
慕紹台早已看見混在男人堆裡的美嬌娘,鬥篷風帽的陰影遮住了她的面貌,卻擋不住她的娉婷袅娜,一步一步搖曳生姿,宛如足下生蓮,當她走到跟前,聲嬌音軟地這一聲,一下子就勾了他的魂。
他早不是未經人事的少年郎,三娶三死,五年生死徘徊,原以為早絕了男女情愛,可這一會兒,竟如枯木逢春,死灰複燃,久違的怦然心動的顫栗,蔓延全身。
遙想少時,第一房媳婦說的是南蒼縣富戶趙家嫡女,這女子生得嬌小可人,年齡比慕紹台足小了五歲,不過剛剛及笄,稚嫩如一枚青杏,新婚之夜受不得他大開大合的縱情馳騁,幾度昏厥。
之後,趙氏對床第之事十分畏懼,每到傍晚時分就吓得瑟瑟發抖,哪怕慕紹台做足了前戲,與她暖語溫存,也不能緩解半分。
久而久之,夫妻貌合神離,趙氏郁郁寡歡,不到一年便幹瘦如柴,很快就去世了。
坊間流傳慕紹台器物太大,把女人的精氣魂魄都吸了,一時間,南蒼縣待嫁閨閣的女子都吓得不敢上街,老太太深悔自個看錯人,遂打發慕紹堂到離得不遠的徽州,為慕紹台再尋一門親事。
隔了一年多,慕家再為慕紹台辦了喜事,這回找的是個胸大臀闊的女人梁氏,成親當晚,梁氏叫得像隻野貓,興奮地在慕紹台背上抓出了十多條血道子,一要再要,幾乎讓行伍出身的慕紹台軟了腳。
床帏盡興,本該夫妻和睦,可不出三月,梁氏竟顯出瘋病來,夜夜纏着慕紹台,隻要慕紹台在軍中不歸,她就在家裡半夜發瘋鬧鬼,口口聲聲說,屋裡有很多吐舌頭,沒腦袋,渾身是血的鬼要向她索命,吓得服侍的婆子丫頭不敢靠近。
已經死了一房媳婦的慕紹台急急請譚立德來看,并未發現異端,而後又請寺裡的和尚來做法事,可都不能阻止梁氏瘋病一日一日加重,最後竟然連人也認不得,一次出門不慎跌入河中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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