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房又死了,坊間開始傳說,慕紹台不僅器物兇悍,更兼着死于他手中的敵軍太多,那些魂魄索不了他的命,就索身旁親近人的,如此一來,慕紹台兇名遠播,娶親更難了。
隔了好幾年,慕紹台在軍中平步青雲,唯獨隻差一個知冷知熱的枕邊人,慕老太太豈能眼看着正值壯年的小兒子孤身一人,近處已無法尋覓合适的姑娘,便找了曲裡拐彎的遠房親戚,在千裡之外的青州找了戶人家,此時,已經不能講究門當戶對,甚至連那姑娘隻是個庶出,寇氏都答應了。
三媒六聘按規矩一樣不少,眼看着隻等請期親迎,臘月裡成親,卻不料媒人突然來說,羅家姑娘一夜暴斃!
此消息一出,坊間謠言甚嚣塵上,說他娶親就是害人,更有言語刻薄之人說,他就是無妻無子的天煞之命。
慕紹台自此心灰意冷,絕了再娶的念想,而後五年,縱橫沙場,見多了馬革裹屍,朝生夕死,對男女情愛更是無欲無求。
今日此時,慕紹台一見羅霜降,仿佛久行夜路之人見天際曙光,又似迷途海航之船遇指路燈塔,他内心,乃至每一根頭發絲都在瘋狂叫嚣。
他,要這個女人!
這兩人心潮起伏,卻都掩飾在衆人賀喜的歡笑裡,薛甯領着他們進去,慕紹台目光追着那身紅衣,直到轉過影壁不見了。
暮色漸濃,喜轎還沒有回轉,慕紹台心裡有些不安,遂讓薛甯在門前迎客,他和慕明成叔侄兩個進了内宅。
寇氏雖常年跟大兒子生活,但這次西府擴建,慕紹台執意專為母親辟了一處安靜的院落,此時的松鶴院裡十分熱鬧,因着西府沒有女主人,所有過府來的女眷都被安置在西邊兩處廂房裡,由盧氏領着蔡姨娘陪着說話看戲。
不同于西廂房裡的歡喜,東屋裡氣氛壓抑,寇氏坐在如意軟榻上,下首一邊坐着愁眉不展的慕紹堂,一邊坐着交叉握手的譚立德。
慕紹台一腳跨進來,見他們這般情形,心中一涼,卻又不甘心地問:“娘,大哥,立德兄,錦成還是沒消息嗎?
”
慕紹堂一拍身旁的小幾,不掩怒意道:“我已經讓熊永年尋遍各處,别說錦成那個兔崽子,就是他那匹馬連個毛都沒見着,這小子膽子實在太大了!
”
“現下沒找到錦成,新娘的喜轎不知是何原因也沒到,這會兒離酉時正可沒多少時間了。
”慕紹台望了眼屋角的水鐘。
寇氏擺擺手道:“莫急,莫急,是我叮囑陶婆子遲些回來的,隻要趕得上就行,隻是錦成一時不回,這婚禮就沒法舉行,雖說我們對外講他得了風寒,不便待客,可拜堂時沒有新郎,别說吓懵新娘子,就是觀禮賓朋也要鬧的呀。
”
譚立德勸道:“實在不行,不如改期,錦成出門沒帶錢,這時節外頭天寒地凍的,過不了幾日,他就得乖乖自個回來了。
”
慕紹堂堅決地否定:“那怎麼行!
我的臉要不要不打緊,慕家和三生的顔面何存!
”
屋裡瞬時沉默,慕明成給四位長輩續了茶水後,仍舊站在門旁的陰影裡,搖曳的燈火,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
隔了不大一會兒,薛甯帶着一個人匆匆來了,慕紹台在門外聽了那人的禀報,臉上一下子繃緊了,他低聲說了幾句話,打發了來人。
“紹台,出了何事?
”知子莫若母,寇氏見他出去了一會兒,再回來,竟似将外間的寒意全帶進了屋子,讓人身上一顫。
慕紹堂面色晦暗道:“剛才接親的府兵回來說,新娘子的喜轎不見了蹤影!
”
“怎麼會出這種事!
”慕紹堂猛地從椅子上站起,驚詫道。
寇氏急急地問:“可叫人去尋了?
旁人好端端的姑娘嫁與我家,可别出什麼岔子!
”
“我已讓來人帶其他府兵同去,進山找尋,她是我兒媳婦,更是顧先生的長女,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叫我日後有何面目見先生!
”慕紹台痛心道。
慕紹堂頹然坐下:“錦成找不到,新娘又失了蹤迹,這婚事當真辦不成了?
!
”
譚立德聞言,接口道:“當下若是硬要全了慕家和三生的顔面,唯有移花接木,找出一對新人代替錦成成親,這事方能糊弄過去。
”
“這……”慕紹堂轉頭看慕明成。
慕明成上前幾步,撩袍跪下:“爹的心思,孩兒明白,三生的顔面比天大,兒子是慕家一份子,任何時候都不會光想着自己,可今日之事,事發突然,不要說委屈子衿,擾亂了她自個的打算,單請帖上的落款也糊弄不了衆多賓客呀。
大家都知道今日是将軍府辦喜事,登的也是将軍府的門,若臨時換了我和子衿成親,府邸不對,邀請的賓客也不對,隻怕是欲蓋彌彰,不僅不能将錦成的事壓下去,還要被人诟病咱們三生做事不講究。
”
他說的話不無道理,慕紹台過繼的是慕錦成,在将軍府辦喜事的也是他,這會兒突然換慕明成,這事怎麼說也圓不過去。
慕紹堂歎息道:“你起來吧,都是爹一時急糊塗了,子衿是好姑娘,我不可這般輕慢。
”
“将軍府,将軍府,我這将軍府上上下下,除了府兵,就是丫鬟婆子,上哪兒找新人去!
”慕紹台急的在屋裡轉圈。
“慢說起來,紹台也是孤身一人,老祖宗給他張羅一個女人成親,不正合了請帖上的說法麼!
”譚立德拿出請帖,細細看了看說。
“我?
不不不!
”慕紹台心驚,連連擺手。
寇氏端茶抿了一口道:“譚先生說的法子雖好,紹台也的确需要一個女人照顧,可這會兒,上哪兒找這樣一個沒有三媒六聘就肯出嫁的姑娘!
”
慕紹台心裡突然跳出那個紅衣身影,此時此刻,她會不會答應嫁他?
“紹台,二弟!
”慕紹堂拔高聲音喚。
慕紹台收斂心神問:“大哥,怎的了?
”
慕紹堂拍拍他厚實的肩膀說:“譚先生問你,今兒在門前迎客,可有相中的女子,若是有,由他出面和她家人說說,先救急,其他的一樣不差地悄悄補上。
”
“這……”慕紹台一時答不上來,面上卻起了紅潮。
“害什麼羞,還當真有呀!
”慕紹堂離他最近,一下子笑起來道,“到底是誰入了你的眼,哥哥說什麼也要成全你。
”
望着屋裡一雙雙或驚或喜的眼眸,慕紹台滿頭冒汗,說話都結巴了:“我……我剛才……在門口見着三生酒樓的……羅掌櫃了。
”
“她?
你的眼光真毒啊!
”譚立德輕笑。
慕紹堂卻有些為難:“若是本地姑娘倒好說,隻她來自青州,千裡之外怎與她父母說?
”
“這姑娘孤身來我們三生有五年了吧,從沒聽你說三生酒樓的掌櫃要回鄉探親,現下正是年節裡,也不見她回青州,不如讓我單獨和她說說,成,今日皆大歡喜,若是不成,日後再作計較。
”寇氏擡手抿了抿鬓發。
“娘這主意好。
”慕紹堂點頭。
衆人離了老太太的屋子,去隔壁房裡坐,慕紹堂打發小丫頭把盧氏叫了出去,低語了幾句,讓她陪着羅霜降去見老太太。
羅霜降不知慕家老祖宗這會兒召見所為何事,可她一想到慕紹台,心中便沒那麼慌了,低眉順眼地跟在盧氏身後~進了東屋。
待羅霜降跪下磕了頭,寇氏笑意盈盈地拉她坐在身旁,細細端詳她的眉眼道:“果然是個水靈的姑娘。
”
羅霜降被她看得不自在,更被誇紅了臉,輕笑道:“老夫人謬贊。
”
寇氏拍着她的手道:“你來咱們三生四五年了吧,咱還是頭回見,可我倒覺得像認識很久似的,你說奇不奇怪?
”
“老夫人菩薩心腸,能得您眼緣,霜降十分榮幸。
”羅霜降說着,又要下跪,卻被寇氏攔住了。
“咱們婦道人家就是說說閑話,若是說一句就跪一回,還不得累死了。
”寇氏掩嘴笑,眼光瞥過盧氏。
盧氏早得了慕紹堂三言兩語的提點,這會兒趕忙笑着說:“我家老太太最喜歡熱鬧,并沒有那麼多刻闆的規矩,日後時日長了,羅掌櫃自是曉得。
”
寇氏關切地問:“你家裡還有什麼人,父母可好?
”
“家?
”羅霜降眼角一跳,低喃重複。
她,羅霜降,一個重生女。
前世她叫羅玉萏,生于青州一個小戶人家,祖上原是當地富戶,可後來子孫不争氣,到了她父親這一輩,家道沒落,還要窮講究排場,以至于田地出産入不敷出,一日日日子艱難。
她上頭有一個姐姐叫羅玉菡,嫁給本縣一個大戶人家,由于娘家勢單,雖生了一兒一女,在婆家的日子仍舊不好過,不僅被婆母苛責,還被妯娌刁難,丈夫卻從來不幫她說話。
因為家裡拮據,她父親看中慕家巨額彩禮,不顧男方的相貌年齡,執意将她遠嫁千裡之外的南蒼縣。
十七歲的羅玉萏整日惶恐,有一日她姐姐羅玉菡不滿婆母給丈夫納妾,頂撞了幾句,結果被丈夫打了,她一氣之下,跑回了娘家。
當晚,姐妹倆還像小時候一般睡在一張床上,訴說心裡的苦悶,聊至半夜,羅玉菡撺掇妹妹詐死逃婚,以後再覓良人,打小就對姐姐十分依賴的羅玉萏想都不想便答應了。
次日羅玉菡回去了,隔了些日子再來,給羅玉萏帶來了一粒藥丸,說吃下去,跟死了一個樣子,但她其實隻是在睡覺,三天後自然會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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