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們不信,寶興彎腰一撈,将一頭野豬夾在腋下,轉頭又将另一頭逮住,兩隻野豬受驚,嗷嗷嚎叫,拼命亂蹬,而寶應威如鐵塔,仿若左右抱着的,不過是兩隻貓崽而已。
“你……”顧世同目瞪口呆。
慕家軍中不乏臂力強悍之人,這樣駭人的,卻是第一次見。
為防野豬半道跑了,顧青竹找出幾根布條,将豬腿捆住,兩隻豬掙紮累了,躺在枇杷樹下哼哼唧唧。
“吃早飯吧。
”顧青竹在井邊洗了臉,甩甩手上的水珠道。
顧世同早将粳米粥盛了晾着,三人坐在院裡,就着幾樣小菜吃飯。
寶興飯量大,鍋裡的粥,除了父女兩個吃了一碗外,其他都被他一人吃了。
“爹,時候差不多了,我該走了。
”顧青竹看看日頭,估摸着謝家送茶葉的馬車就快到了。
“你去吧,在山莊上别太累着!
”顧世同疼惜地拍拍女兒單薄的肩膀。
“曉得了。
”顧青竹滿口答應。
顧青竹帶着寶應離開顧家坳,遇着扛着鋤頭下地的男人,或者挎着籃子去河邊婦人,都停下來熱情地打招呼,鄉人們對夾着兩頭野豬的怪力寶應,皆都多看了兩眼,驚訝、膽怯、畏懼,各種複雜的感受藏在他們的眼底。
兩人穿過一小片山林就到了山莊,莫天林接過野豬,不由得大贊寶應:“你簡直太厲害了!
”
叮囑莫天林照顧寶應,顧青竹轉身直到入口去,慕錦成已經趕來,和薛甯帶着人守在那裡。
“薛先生,在這兒擺張桌子,賬冊筆墨都準備上,另外,再把秤擡到這裡來,當着主家的面過秤。
”顧青竹挽起袖子,指指外頭的空地道。
“是,少夫人,我立時叫人搬來!
”薛甯拱手答應。
他轉身吩咐了幾句,有兩人飛快地去了。
“少夫人,這會兒都辰時正刻了,謝家會不會來?
”薛甯有些憂慮道。
相較與薛甯心裡沒底,顧青竹倒是半點不着急:“莫要擔心,謝大小姐雖傷着,但她的丫頭忍冬不是平常之輩,南蒼縣夏茶炒青頭一份,她不會不知道這其中的價值。
”
正說着,遠遠的,似乎有馬蹄聲,薛甯仰頭看入口一處凸起的山石,上頭竟然藏着一個人,他正朝他揮舞着旗子。
顧青竹瞧不明白他們交流了什麼訊息,但她從薛甯的臉上看出來,是謝家車隊進山了。
片刻之後,一行馬車迤逦而來,忍冬坐在第一輛馬車的車轅上,見着顧青竹夫婦,趕忙跳了下來。
“慕三爺,慕少夫人,勞您們久等了。
”忍冬上前行禮。
“山路難行,辛苦忍冬姑娘,進去坐坐?
”顧青竹客氣地說。
“時候不等人,還是先過秤吧。
”忍冬站在一旁道。
顧青竹向薛甯揮揮手,幾人麻利地過秤記賬。
忍冬靠近顧青竹,低聲道:“我家小姐在車上,請慕少夫人移步一叙。
”
顧青竹微微一愣,旋即笑道:“好。
”
為防萬一,慕錦成不敢離開顧青竹半步,見她答應,急忙道:“我陪你過去!
”
兩人随着忍冬走到最後一輛馬車跟前,她撩開簾子,顧青竹提裙躬身入内。
謝瑩半躺在軟鋪上,見她進來,不甚紅潤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這個車廂布置的仿若一個縮小的閨房,不僅可以躺,旁邊的小幾上還有一個茶壺和兩隻茶盞,卧處有一個兩層的小書架,書格裡擱着幾本邊角翻卷的書,想來是常看的。
顧青竹關切地問:“大小姐的腿可好些了?
山路颠簸,你大可不必親自來,我雖是女子,但答應的事,自當兌現。
”
謝瑩一臉正色地說:“我來,隻是想說一句感謝,你給的藥方,十分好用,我的腿傷好得很快。
”
“我爹是山裡的遊方郎中,治跌打損傷還是有些本事的。
”顧青竹笑了笑,并不過于自謙。
“你和三生的誠信,我真切感受到了,經過這次合作,我們不需旁的虛假客套,他日,你若要我幫忙,盡請開口。
”謝瑩真誠地說。
顧青竹看着她并不美豔的面龐,想不出自家天大的麻煩,她能幫上什麼忙,但人家誠意滿滿,也不好拂了她的好意,遂含笑點點頭。
“大小姐快些回去吧,午間日頭烈,熱着了,與養傷不利。
”顧青竹勸道。
“好,來日再見!
”謝瑩颔首。
顧青竹退出了車廂,忍冬在車下行禮,慕錦成接了她,兩人一起離開。
前面的茶葉已經過了秤,忍冬留下管事和一輛馬車,其他人和車都走了。
馬車緩緩而行,忍冬進車廂服侍:“小姐,你當真要幫慕少夫人?
”
謝瑩接過她遞過來的茶,微呷了一口道:“義父來信說,京中形勢微妙,想要來留都躲清靜。
”
忍冬淺笑道:“老爺果然神機妙算,早知有今日的變局,提前幾年就讓我們先來這邊紮根。
”
“為免麻煩,這些年,謝家并不與别家交往,生意做得馬馬虎虎,所幸義父對錢财不甚在意,我倒也輕松,這次若不是為了得些炒青送給愛茶的義父,也不會蹚慕家的渾水,卻不想錢家的膽子如此大!
”謝瑩摸着傷腿,眸眼微眯。
忍冬咬牙道:“小姐莫惱,待回禀了老爺,看錢家還有什麼命在南蒼縣苟活!
”
謝瑩交還手中的茶盞,搖搖頭:“義父平生最恨污蔑,我們手上沒有錢家毀車的證據,所以懲治錢家,隻能以後慢慢圖之。
”
忍冬不甘心,但也不便逾矩,隻得說:“所以,小姐想要幫慕少夫人?
”
謝瑩抽出書格裡的一本書,淡然道:“敵人的敵人是朋友,再說,她雖是鄉下來的,卻頗有大家風範,将百年慕家的經商之道學了個十成十,又是妙機道人的親傳弟子,這幾個月輪番打擊下,她還能保住三生屹立不倒,倒是個有骨氣的,極對我的脾氣。
”
忍冬默默點了點頭,謝瑩又問:“這些暫且不提,今兒接茶的事,你安排得如何了?
”
“已經妥了。
”忍冬十分有把握地說。
忍冬做事向來周全,謝瑩看了看她,不再說話,低頭翻書。
忍冬幫她掖了被角,躬身退了出去。
她家小姐看書不喜人打擾的。
不說謝瑩主仆如何,單說接了鮮葉的顧青竹,已經帶着山莊上的人忙碌起來。
幾車鮮葉趕了大半個時辰,已經壓實發熱,顧青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攤晾,幸而昨兒就讓莫天林騰了地方,大家一起動手,很快就鋪陳開來。
莫天林在寨子裡選了十幾個勤快老實的婦人來幫忙,顧青竹手把手教她們挑揀殘梗老葉,為炒茶做準備。
炒茶房裡一溜二十個竈眼,顧青竹有十五個熟練的炒茶工,剩下的,剛好給大丫和青水練習。
為圖吉利,薛甯特意選了個好時辰,十五個竈眼同時開火炒茶,經過春茶高強度的練習,炒茶工的技藝十分娴熟。
夏茶較春茶老,隻宜輕殺,連揉撚塑形也比春茶要柔和,經過一鍋茶的試驗,大家很快掌握了其中的變化,對技藝做了微微調整,很快就制出了完美的夏茶炒青。
慕錦成不會炒茶,卻也沒閑着,一直幫着協調,前期的選茶,後期的烘幹,都是他在管。
顧青竹在爐竈間巡視,不時指點糾正一二,此時已是榴月,外有太陽炙烤,内有竈火蒸騰,不要說挨着火竈的炒茶工,就是顧青竹也已熱濕了裡衣。
男人們脫了外衣,赤腳隻着小褂,還是熱的汗流浃背,顧青竹一邊吩咐打開所有的門窗通風,一邊讓莫天林煮消暑的綠豆湯和涼茶,另外,午飯再加一份肉菜。
縱使這般熱,顧青竹始終沒離開半步,從早到晚,都陪在炒茶房内,她是女子,衣裳鞋襪必須捂得嚴嚴實實,東家這般能吃苦,茶工們都十分欽佩,個個熱情高漲,幹活分外賣力。
及到傍晚,謝家送來的茶全部完工,薛甯看着過秤,一百七十餘斤,顧青竹在心裡盤算了下,夏茶鮮葉更出茶,約莫六成左右,而春茶隻有三到四成。
謝家管事見着六簍烏青的炒青,眼睛都直了,他趕忙讓人搬上車。
薛甯抱拳道:“此刻天色将晚,我們派人送你們到翠屏鎮,剩下的路,就得你們自個走了。
”
“多謝薛管家!
”謝家管事感激地拱手。
薛甯揮揮手,他身後走出幾個強壯的男人,護送着馬車前行。
“這是第一鍋炒青,不知會惹多少人紅眼。
”慕錦成目送馬車離開道。
“謝大小姐吃過虧,她是極聰明的人,斷不會重蹈覆轍。
”落日餘晖遍灑山野,顧青竹如鍍金光,發絲眼眸熠熠生輝。
“但願一切順遂。
”慕錦成負手而立,身姿挺拔。
“妹子,你出門好歹也帶個丫頭吧,我這裡都是粗使婆娘,怎麼照顧你!
”莫天林擰眉,急匆匆走過來。
“怎麼了?
我能照顧自個。
”顧青竹扭頭看他。
“瞧你這一身,汗了一天,快去洗洗吧,我讓二巧幫你打了水,可她就不是做精細活的,一雙爪子比老爺們的手還糙呢。
”莫天林嘟嘟囔囔地說。
“你怎麼能這麼說一個姑娘!
”顧青竹不滿得瞪了他一眼。
“臉皮黑得像塊炭,胸口沒二兩肉,挖土翻地跟個爺們似的,哪裡能讓我覺得她是姑娘!
”莫天林撇撇嘴,萬分嫌棄道。
薛甯轉過身來,意味深長道:“莫老弟這般挑,想來是喜歡上二巧了,我認得她的父兄,要不要我給你保媒?
”
莫天林的臉刷得紅了,跳腳辯解道:“怎麼可能,沒有的事!
”
而在此時,二巧走了來,正聽見赤紅着臉的莫天林說的半句話,她摸不着頭腦問:“出什麼事了?
你臉怎麼這麼紅,生病了嗎?
”
莫天林欲辯無言,慕錦成、薛甯和他們身邊的人全都毫不掩飾地爆笑,就連顧青竹也忍不住笑了,二巧不知所以,扯着嘴角,跟着嘿嘿了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