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要一頭栽進去,他的一世英名毀于一旦不說,還得被院裡小丫頭們笑一年!
就在這緊要關頭,一支樹枝勾住了他的後衣襟,一股強大的力量,将他生生定在原地。
“這個天洗冷水澡,你的身子骨可扛不住,八成是要得病的,若是耽誤了正月初八的好日子,可就不妙了。
”慕紹台在他身後搖頭戲谑道。
慕錦成幾乎咬碎一口鋼牙,他恨不能一頭紮進大缸裡,讓自個已經全身冒汗的身體冰涼冷卻,然後一病不起,他隻要一想到要和一個像顧二妮一樣,蓬頭垢面,全身肮髒,雙手粗短,指甲滿是泥污的女人拜堂成親,日日相對生活一輩子,他就忍不住作嘔,連死的心都有了!
眼中赤紅如血的慕錦成,滿腹怒意,冷不丁轉身就劈,接連劈出七八刀,刀刀都是拼盡全力,他雖跟熊永年練功不久,但他在現代就是個好動不好靜的人,除了籃球,刀術,散打,跆拳道,他都有涉獵,雖說現代刀術不能和熊永年教授的相提并論,但現代搏擊術的快準狠,他還是深有感悟的,此刻就是拿刀來實踐這一點。
慕紹台沒料到他用這種野蠻的打法,但不得不承認,破釜沉舟,将所有的門戶破綻暴露在敵人面前,比拼的就是一個快字,心中恨意有多重,手上的刀便有多快。
他是他的兒子,他今兒是來收服他的,心中雖喜他在武學上的天生靈透,卻是不能輸了陣仗,隻見他桃枝輕點,宛如蝶舞花叢,四兩撥千斤,幾乎是一瞬間就化解了慕錦成的蠻招。
一刀一枝,你來我往,慕錦成強勢,慕紹台輕巧,漸漸的,慕錦成後勁不足,呼吸粗重,招式凝滞,桃枝已經将他身上的蜀錦劃出七八道口子,而内裡的裡衣卻未損分毫。
“孽障,還不快住手!
”慕紹堂自外間叫守門的仆人打開院門,他一步跨入,見此情形,臉色劇變,大喝一聲。
慕錦成已然力竭,完全處于被動挨打狀态,此刻索性甩出手中刀,一屁股癱在地上,雙手往後撐着,額頭的汗珠直滾,他大口喘着氣,累的連生氣的力氣都沒了。
“既然打不赢,正月初八,你給我乖乖娶親,若是敢鬧出什麼幺蛾子來,看我怎麼收拾你!
”慕紹台一手拎着桃枝,一手提着刀走近,随手将刀扔給一旁的寶應,用桃枝戳着慕錦成的胸口說。
這等屈辱,慕錦成如何受得了,他抹下頭上的汗水,用力摔在地上,站起來昂首挺胸道:“休想!
大丈夫威武不能屈!
”
慕紹台挑眉冷哼:“大丈夫,你配嗎?
娶個媳婦都慫成這樣,還威武不能屈,我呸!
”
一張如玉白臉硬生生被漲成豬肝色,慕錦成恨聲道:“慕紹台,我遲早一天會打敗你!
”
“好,十年二十年,老子等着,但你如今沒時間了,還是先娶了媳婦再說吧!
”慕紹台哈哈大笑,丢下桃枝,揚長而去。
“你……你這個逆子,膽敢直呼父親名諱,真是家門不幸,家門不幸!
”站在一旁的慕紹堂氣得跺腳。
慕錦成摳着身上橫七豎八的口子,滿不在乎地說:“分明是他為老不尊,要報恩,他自個娶了就是,假惺惺認我做兒子,就是想拿我的一輩子做筏子,成全他的仁義,我還沒處說理去呢!
”
“你說的是什麼混賬話,你二叔都多大年紀了,正因為那姑娘與你年紀相仿,又是故人之女,方才有今日佳話,否則,誰家姑娘願意嫁你這個酒囊飯袋!
”慕紹堂怒罵。
慕錦成梗着脖子叫闆:“我是一無是處的廢物,有本事别嫁進來啊,遲早得和離,純屬瞎折騰!
”
聞言,慕紹堂心中氣血翻湧,怒吼道:“反了,反了,慶豐,拿家法來!
”
慕錦成嘻笑:“謝謝爹,還是您疼我,今兒把我打得皮開肉綻才好呢,正月初八就省事了。
”
慕紹堂一想,若是打他,便真稱了他的心,若是不打,心中怒火難消,突然間,心痛如刀絞,他的額頭上不斷冒出冷汗,面色青紫,不由得撫住胸口,大口喘氣。
“老爺,老爺!
”站在一旁的慶豐發覺他不對勁,立時大聲疾呼。
這時,慕錦成方才慌了,後悔自個鬧得太過,趕忙沖上前,一把扶住慕紹堂,兩人合力将軟綿綿的慕紹堂攙到屋内軟榻上坐着,右玉趕忙倒了茶來,衆人忙亂一團,服侍他喝了一盞茶,慕紹堂漸漸緩了過來,臉色卻極差,蠟黃如金紙。
右玉到底是個大丫頭,遇事沉着冷靜,慌亂中早打發人去請了譚立德,這會兒見慕紹堂好些了,又着院裡機警的小丫頭去請盧氏。
盧氏隻當慕錦成耍小性兒,連右玉也哄不住,隻得辭了婆母,急急地走了來。
她進屋,一見到半倚在榻上虛弱的慕紹堂,不禁吓了一跳,連說話的聲音都打了顫:“這……這是怎麼了?
!
”
“老爺……老爺适才在這裡,一時感覺心裡難受……”右玉隻得掐頭去尾,含糊其辭,末了,又揚聲道:“奴婢适才已經讓人去請了譚先生,約莫就快來了。
”
正說着,譚立德提着藥箱,撩袍進來,急急地問:“錦成病了?
”
“不是,是我家老爺!
”盧氏心慌失措,一時紅了眼睛,隻差要哭了。
譚立德安慰道:“夫人莫慌,待我瞧瞧。
”
他細細把了脈,又探查了舌苔,回頭肅着臉問慕錦成:“你爹可是被你氣的?
”
慕錦成面上一紅,他本不是有意要把慕紹堂氣得怎樣,可這禍到底是他闖的,隻得悶聲點頭。
“你糊塗!
”盧氏呵斥,擡手就打在他的手臂上。
她平日裡對慕錦成寵愛有加,慣常是要星星不給月亮,别說像今日這般呵斥,就連高聲都不曾有過,可見是動了真怒。
慕錦成任打任罵,低頭不語。
盧氏急切地問:“我家老爺如何?
”
譚立德退到桌邊寫藥方,筆走龍蛇道:“瞧情形,這是急火攻心,一時引起的心痹,但他以往從來沒有這樣過,還是小心些為好,莫要再讓他動怒了。
”
“是是是。
”盧氏一臉擔憂地回頭看了眼面色灰敗的慕紹堂。
慕錦成猜譚立德說的心痹,大概就是現代的心髒病,剛才确實兇險,若是出了半點差池,他可就真是百死莫贖了。
譚立德給慕紹堂紮了針,又等他吃了一劑藥,見無大礙,方才收拾東西回去。
面色緩過來的慕紹堂,不願看見慕錦成,強撐着扶着慶豐慢慢回自個院裡去了。
盧氏落後幾步,扯住慕錦成低聲說:“胳膊疼不疼?
你今日鬧得實在太過!
我心疼你不假,可你爹是咱家裡的主心骨,若是有點閃失,三生定會分崩離析,被人趁機瓜分。
想當初娘不肯答應将你過繼,可你說,就算過繼了,也還在一個府裡住着,咱是親生母子生分不了,娘這才松了口,可誰知後頭惹出這許多事來。
叫你娶一個沒見識的鄉下醜丫頭,你不樂意不情願,娘都曉得,娘也為你哭過,鬧過,可終究拗不過,
事到如今,聽娘一句勸,不過是個鄉下丫頭,何必鬧得雞飛狗跳,全家不得安甯。
你爹和你二叔要你娶,你便聽話娶了,放在那兒做個擺設就是,以後遇着喜歡的,娘給你做主,娶進來,擡了做平妻也是一樣的。
”
盧氏一邊說,一邊張望走遠的主仆兩人,面有愁色,焦慮不安。
慕錦成打不過便宜爹,又把親爹氣地差點背過氣去,一時也沒了鬧騰勁兒,恹恹地說:“娘,我沒事,你别管我,去照顧爹吧。
”
盧氏心不在焉,見他這樣說,隻當他聽進了她的話,遂拍拍他的肩膀說:“我的兒,你也歇歇吧,瞧這滿臉泥污。
”
慕錦成神思恍惚地點點頭。
盧氏心裡定了定,将鬓邊碎發順到耳後,帶着大丫頭茯苓急急回去了。
此時,正是冬日最溫暖的午後,陽光燦爛,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慕錦成手搭涼棚,仰望日頭,隻覺一陣刺目眩暈,眼睛瞬間什麼都看不清,他用雙手捂住了臉。
右玉打發小丫頭收拾院裡的殘枝敗花,見他癡癡發愣,遂輕聲說:“爺,奴婢伺候你洗洗吧。
”
慕錦成一言不發,連捂臉的姿勢都沒變。
右玉隻怕他又要犯癔症,便連哄帶拉,拖進屋裡去了。
蕤華院正屋裡燒着地龍,這是慕錦成十八歲時搗鼓出來的,比燒炭暖和,一到冬天,院裡的大小丫頭都愛擠在這裡,慕錦成多半不會管她們,由着她或站或坐,大丫頭們會做點他的零碎針線活,繡荷包,打絡子,而其他憨傻的小丫頭隻曉得打鬧嬉戲。
而這會兒,暖烘烘的屋裡一個人都沒有。
自打他寒露那日得了顧青竹一罐茶,已經二個多月了沒出門了,蕤華院被他打碎打爛的東西不計其數,奇花異草更是數不勝數,而他最恨的,就是他頭天打得稀巴爛,第二天又有全新的補上,讓他的一口氣總也出不盡!
院裡的丫頭被他喜怒無常鬧得膽戰心驚,再不似之前那般放肆恣意,故而,這會兒,一個個都在外頭挨凍撿樹枝掃落花,誰也不敢躲懶耍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