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氏感慨道:“如今,咱們慕家,長輩隻剩我們這些女人在跟前,大事做不了,總要多想些法子幫襯他們小輩才好。
”
羅霜降雙手疊在桌上,附和道:“對呀,錦成和他媳婦,年紀輕輕的,肩上就要擔這麼重的擔子,能撐着不放棄,實屬不易。
”
兩人說了會兒話,吃飯歇晌,下午,兩妯娌結伴去了松芝院,與寇氏說了兩人的打算,寇氏默了許久,将一杯茶端起又放下,終究忍痛答應。
晚間,慕錦成和顧青竹過來問安,盧氏留他們吃飯。
席間,盧氏問:“今兒外頭什麼行情?
你舅舅籌到二十萬兩,過幾日送到就近的錢莊,你别怨他湊得少。
”
慕錦成連連搖頭:“二十萬兩,真是太好了,我怎麼會怨呢,感謝還來不及呢,有了這個,總可以緩口氣,現下錢莊的錢差不多耗盡了,我們正打算明日和掌櫃們再說說賣鋪子的事。
”
畢竟賣鋪子不是小事,他做這個敗家子不打緊,但還是要征得大家的同意。
盧氏給他舀了一碗火腿筍幹湯:“鋪子是慕家的,你自然做得了主,想賣就賣,掌櫃的再有意見,也阻礙不了東家的決斷,我今兒和你羅姨說通了你祖母,慕家的鋪子,除了你爹要留的,剩下的,你全權處置。
”
慕錦成訝然道:“娘?
”
他的語氣裡滿是不确定,他娘的态度怎麼這麼快就轉變了?
盧氏拍拍他的手臂:“傻兒子,咱慕家最重要的是什麼,是你們,是三生的招牌,是祖上留下的茶,其他的都可以重來。
”
一旁的羅霜降接口道:“你娘說的對,酒樓也歸你們做主!
”
坐在她一側的顧青竹,眸光閃爍:“這怎麼使得?
”
羅霜降含笑道:“有何不可,别忘了,我也是慕家人啊!
”
慕錦成激動地站起來道:“娘,羅姨,你們放心,慕家今日失去的,他年,我定會一樣樣拿回來!
”
次日午後,顧青竹和慕錦成在茶行和掌櫃們再次商議賣鋪子的事,反對的人仍然占大多數。
顧青竹坐在桌邊靜靜聽着,待他們說累了,才緩緩站起來道:“各位掌櫃與三生的感情,我能理解,可如今錢莊遭人惡意擠兌,别的鋪子又完全賣不出貨,錢财接續不上。
這事顯然是有人借機故意為之,想是毀三生的招牌,慕家走到今日,已是生死關頭,與其一起拖死耗死,不如斷尾求存,方能有一線生機。
”
慕錦成站在她身旁,身量挺拔如松:“青竹說得不錯,我已得到家裡長輩的許可,賣掉一些鋪子才是眼下解決危機的唯一法子。
”
一個年長的掌櫃有些惶惶道:“鋪子是慕家的,你們是少東家,自然是想賣就賣,但你們可曾想過我們這些人,在三生做了一二十年,拖家帶口,年歲又大了,若丢了這份工,我們下半輩子靠什麼過活?
”
“想當初我們都是念老爺的好,才一直在三生死心塌地的做,哪曾想,到了你們小輩手裡,鋪子說賣就賣,根本不管我們這些人的死活!
”另一個掌櫃用力捶了下桌子。
旁邊一個胖掌櫃連連點頭贊同:“對對對,我們做過慕家掌櫃,若是之前,有這份資曆,别家恨不能高價挖了我們去管鋪子,可如今,說句誅心的話,慕家接連倒黴,二爺被抓,老爺暴亡,連帶着我們也不招待見,試想,哪個東家肯沾晦氣要我們!
”
顧青竹目光平和,掃視面前神色各異的掌櫃,而後開口道:“大家若是顧忌這個,我在這裡倒是可以給諸位吃個定心丸,老爺說過,沒有各位叔伯,就沒有三生,将來鋪子不管賣給誰,我都會跟買家談妥,留用所有的掌櫃和夥計,畢竟你們對鋪子非常熟悉,又有老客的關系。
若是對方堅持不同意,慕家也會發放足夠的安家費,掌櫃的每人二百兩銀子,在燕安城開個小鋪子或者回鄉下買幾塊地都是足夠的,夥計則多發半年月例,讓他們有充足的時間另外找個事做,你們看這樣安排可好?
”
衆人俱都沒料到顧青竹會做這樣周密的安排,慕家缺錢,連老夫人夫人飯桌上的菜都減到了三菜一湯,她居然還給每個離開的人發放安家費,這些加起來,怎麼也得有幾千兩銀子。
細想之下,慕家對掌櫃和夥計在南蒼縣是極好的,從來不曾拖欠月例,逢年過節都有額外的紅包,就是到了如今這般境地,也沒有少過工錢,這幾千兩若是擱在别家,就是打破頭也不會拿出來的。
掌櫃們一時面面相觑,猶豫不決。
隔了半晌,楊廣儒擱下茶盞,朗聲道:“我在三生幹了半輩子,眼下已到了花甲之年,今日不知明日事,身邊攢的錢也夠埋這把老骨頭,我願意聽從少夫人安排!
”
顧青竹感激地矮身行禮:“謝謝楊大掌櫃,有您的支持,我們一定能保住三生的招牌!
”
“那……你們打算賣哪幾家鋪子,咱們也好有個準備。
”一個掌櫃試探着問。
顧青竹的眼光掃視一圈,瞧見各家掌櫃或多或少松了口氣,都在等着她的回答,像等着最後的判決。
“茶行是慕家的祖業,萬不能丢,珍寶行的貨品這會兒出手,未免會被賤賣,暫時也不考慮,其他的,包括酒樓,都有可能會被賣掉。
”顧青竹吸了口氣,語氣平緩道。
掌櫃們聽到茶行和珍寶行不賣,心裡頗有不甘,可聽到酒樓也要被賣,立時又洩了氣。
若按賺錢能力來說,哪個掌櫃管的鋪子頂得上羅霜降的酒樓?
西府二夫人的聘禮都要被賣掉,遑論其他!
衆人都不言語,楊廣儒微咳了一聲:“大家沒事都散了吧,該幹什麼幹什麼,咱們在三生幹一天,就還是三生的掌櫃,不能虧良心。
”
掌櫃們不吵不鬧,懷揣着各自的煩心事,慢慢走了。
楊廣儒轉頭問慕錦成:“三爺,接下來如何安排?
”
慕錦成屈指叩了叩桌子:“讓人寫幾張布告,揀街市上顯眼的地方貼一貼,廣而告之,三日後三生賣鋪子,價高者得!
”
“三日?
時間是不是太短了?
”楊廣儒兩道長壽眉擰到一處。
慕錦成揚眉:“我們等得,錢莊等不得,三日之期,剛剛好,若是那些人不來,我會和青竹親自上門去請,他們一直在看慕家的獨角戲,如今也該他們粉墨登場,演一出大戲好戲了!
”
“三爺既有決斷,我立時便去辦。
”楊廣儒看了看外間漸暗的天色道。
“好,勞煩楊大掌櫃了。
”慕錦成拱手。
顧青竹交代了鄧寒江一些話,明日或許就要有人來,一應接待不可失了慕家風範。
待兩人辦妥事情,暮色已經籠了上來,慶豐的馬車一直等在外頭。
“我們快些回去吧,免得娘她們擔心。
”慕錦成扶着顧青竹上車。
慶豐是個沉默寡言的男人,自打慕紹堂臨終時,讓他跟了慕錦成,他便将他當慕紹堂一般待,做事盡心盡力,就連趕車都是親力親為,他将所有的遺憾和愧疚都彌補在慕錦成身上。
街市上行人匆匆,這會兒街市上車馬稀少,慶豐甩了個響鞭,驽馬輕快地小跑起來。
“哎呀,這牛車發什麼瘋!
”初夏的街市,飄來行人突兀的咒罵聲。
随風送來的,還有一股子令人作嘔的臭味!
慶豐回頭一瞟,趕忙驅馬靠邊,一輛滿載糞桶的牛車好似受了驚,一路飛奔,糞桶左右晃蕩,黃色的污穢随之漫溢,四處飛濺。
幸虧慶豐躲避及時,若不然就要被直接撞上了。
慕錦成捂住鼻子,撩開車簾看了看:“這拖糞桶的怎麼走到大街上來了?
”
南蒼縣縣城裡每天都有人挨家挨戶收污穢,然後拖到外頭田莊村子裡售賣,但這個味道實在太大了,衙役不讓走大路,隻許在小巷裡牽着牛車穿行。
顧青竹張望了一眼:“這不是出東門的路。
”
東門外是農田山莊,而牛車卻往南邊去,這一路可是往甯江城去的方向。
慕錦成沒心思管那輛奇怪的糞車,他退回車裡坐着,慶豐很快将車趕回家。
臨到下車,慕錦成擡眼看了看黑皴皴的西院,輕聲道:“慶豐,你讓慶餘注意下門戶,如今府裡人少房子多,夜裡多加幾次巡視,也讓守門人警醒點,免得生出什麼岔子。
”
“是。
”慶豐簡單應了一句,立時去了。
兩人在朝晖院吃了晚飯,回到蕤華院,顧青竹燒水沏茶。
慕錦成坐在桌邊問:“青竹,你說明日會有人來嗎?
”
顧青竹用竹夾撥了旗槍幹茶,言簡意赅地回答:“當然會!
”
慕錦成托腮望着她:“你如何這般笃定?
”
顧青竹淡笑:“你心裡早有答案,何須問我?
”
見她如此聰明,一點就透,慕錦成覺得少了些許樂趣:“隻是不知他們會不會上鈎?
”
顧青竹将熱水沖入茶杯:“餌做得好,再狡猾的魚也脫不了鈎!
”
狡黠的笑容浮上慕錦成的俊臉,他盯着翻騰綻放的茶葉道:“那麼想赢,先過了火與水的淬煉再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