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宜甯第二天很早就醒了,她發現自己躺在羅慎遠懷裡。
為人妻者,自然是跟原來不一樣的。
宜甯輕手輕腳地起身讓丫頭給她梳洗,穿戴簡單,布置飯菜等他起來吃。
但是做完這些的時候他還沒有起來,宜甯就走過去坐在羅慎遠身側,猶豫要不要現在就叫醒他。
他熟睡的時候也皺着眉,眉間的紋路都已經抹不平了。
眉毛是很濃的,鼻梁挺直,上唇薄下唇飽滿。
宜甯看了會兒,發現他的手放在外面,想給他放回被褥去。
但剛碰到他他就醒了,還沒有等她反應過來,就被他扯到懷裡瞬間翻身壓在身下。
他初晨的身體燥熱滾燙,然後剛才看到的嘴唇就貼了上來。
宜甯僵硬了一下,被他迎面避來的男性氣息弄得心裡亂。
被壓着促狹般的吻,鼻間全是羅慎遠的味道,粗熱的唇瓣與她重疊。
他捏着她的腰與她頭相抵,越發的灼熱了。
似乎感受到天賦異禀是什麼意思了,這讓宜甯的背脊有種酥麻的感覺。
沒想到他一會兒反應了過來,竟自己突然放開了。
羅慎遠第一次看到她衣裳半解,肌膚勝雪,他給她把衣裳合上。
昨夜抱着她睡了一晚,早晨未醒的時候理智比較不清晰,竟然做出這等危險的事來。
他從她身上讓開:“好了,你快起來。
”
宜甯還是沒怎麼反應過來:“三哥”
“嗯?”他回頭看她,眉目非常的好看,他對别人是很冷漠的,但剛才卻對她那般。
宜甯看他目光專注,竟然莫名其妙地臉紅了,心裡怦然一聲。
然後她略鎮定了些,才說:“飯菜估計都涼透了,你要叫人重新做過。
”
他不知道是想到什麼,難得一笑。
然後出去吩咐仆人了。
等羅慎遠換了朝服出來,就看到她靠着小幾給自己剝鴿蛋,剝了四五個,擱在青花小瓷盤,粒粒如玉。
她小小小的一團盤坐着,上身挺直。
深秋的陽光照在她身上。
她穿着綢緞。
寶藍色團花紋的杭綢褙子,珍珠在旁端着小碗伺候着。
屋内丫頭婆子俱都知道了剛才的事,氣氛有點局促。
珍珠看他們倆都别扭得很,倒是玳瑁很大方地問宜甯:“姑爺可真的做了?”得到宜甯否定的答複,她才松了口氣。
不然沒辦法跟英國公交代。
不過宜甯自己都在想,一男一女睡一張床,那真是随時都可能。
即便是她三哥那樣冷靜的人,還不是說繃不住就繃不住啊。
他穿着正三品的官服,绯紅右衽官袍,孔雀雲紋補子。
宜甯指了指對面讓他坐,把小碟推到他面前讓他吃蛋。
他拿起筷子開始吃飯了,宜甯又看着他,未來的首輔大人在吃她剝的鴿蛋,真是榮幸榮幸。
羅慎遠以為她想吃,就剝了個遞到她唇邊。
宜甯猶豫是用手還是直接咬,手又湊過來。
沒想太多她低頭一咬,連他的指頭都含進去一些,鴿蛋從他的指尖卷出來。
羅慎遠收回手,這丫頭真當他是柳下惠呢?
“你腿上的傷還沒好,莫多走動。
母親也免了你今日請安了,就在屋裡看書吧。
”羅慎遠叮囑她,
“或者練琴,你的琴我也給你搬過來了。
”她走的時候沒有帶去英國公府的。
宜甯笑眯眯地應好,心道他管得真多,然後讓丫頭把他送出了房門。
送他走之後她真去琴房撥弄了一會兒,隻是心亂如麻,想到陸嘉學懷疑她,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麼,她就沉不下心。
幹脆停下來讓珍珠找了信紙來,給魏淩修書一封。
問他是否還要動身去宣府,若是有什麼調令,要告訴她一聲。
宜甯卻想起什麼坐起身,讓珍珠找沈練進來。
能知道陸嘉學最清楚的,也隻有他了。
雖然不到萬不得已,她真的不想請求程琅的幫助。
宜甯望着窗外果實累累的海棠樹出神。
至大明門禦道兩側有連檐通脊的千步廊,千步廊之外就是朱紅色的宮牆。
分了東西宮牆,工部就在東宮牆外的千步廊,六部中的五部與宗人府、欽天監等官署都在此處。
西宮牆外則是五軍都督府、
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等武職衙門。
羅慎遠的處所在千步廊進去一間院子,坐北朝南的廂房裡,外頭是看值的寮子,窗扇支開着。
屋内正燒着爐子燙酒。
顧景明在他這兒燙酒喝。
羅慎遠正在批公文,另一手撥算盤核算。
他的五指修長疏朗,算盤的聲音稀疏清脆。
酒香一陣陣傳來,已經是燙熱了。
顧景明倒了兩盅問他:“羅大人不喝一盅?”
羅慎遠頭也不擡道:“衙門裡喝什麼酒,你要喝便出去喝。
”
羅慎遠對公事的态度非常嚴謹認真,心無旁骛。
不過也是辛苦,顧景明在這裡坐半天了沒看到他停過。
年紀輕輕的侍郎,壓力如何不大?加上工部尚書年老體弱,另一個工部侍郎的位置又暫空着。
他這桌上的文書堆了兩摞,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看得完。
一本清完,他終于有了空閑。
問顧景明:“怎麼的,你跑我這裡來躲了?”
顧景明本來就是閑差,成日遊手好閑。
特别是林茂去了山東之後,他更加無事了。
顧景明說:“我娘搬了祖父來京城,給我說了門親事。
他老人家一來,這京城裡頭他的門生都要去拜訪,皇上都問了好幾回。
我便不想在家裡,幸而他明日要和謝閣老去吃茶,我還可以清閑一日。
”
羅慎遠拿了另一本繼續批,說道:“當年虧他老人家指點,我改日也要登門拜訪,你備好酒水。
”
說到這裡,他又想起還要帶宜甯去拜會徐渭。
徐渭是他的恩師,他到如今的地位虧得徐渭幫助,
雖然有利用在裡面。
但是羅慎遠一向覺得,隻要是對他有利的事,利用他也無所謂。
何況徐渭是個非常風趣和藹的人。
@顧景明覺得他很無趣:“和我表妹成親才幾天,你就沒有點新婚喜悅?我瞧你還是整日的冷臉。
我表妹就不嫌棄你?”
“宜甯我自小看大,什麼新婚喜悅。
”羅慎遠眉一挑淡淡道。
然後叫了下屬進來,扔了幾本文書給他道,“把這幾個人給我叫過來問話。
”
顧景明分明看到羅慎遠今日的鞋襪穿了兩隻不一樣的,一邊是暗竹葉紋邊,一邊是百吉紋邊。
不知道在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一貫嚴于律己的羅大人竟然穿了兩隻不一樣的鞋襪。
幾個工部郎中過來了,顧景明才退了出去,心想就不告訴他,讓他顯眼去。
羅慎遠是在大理寺練出來的精銳,工部幾個修糧倉或者開礦的核算有問題。
他都是親自核查了的,他靠着太師椅,喝了口茶讓那幾人先看。
幾個郎中本是不在意,直到羅慎遠放下茶杯:“在宛平修的糧倉,用的石料木料是從山西來的。
礦藏的開采,本是工部與刑部戶部合作,用徭役或是囚犯,但卻是外包給了京城中一位姓賈的商人。
羅某覺得不妥,幾位大人覺得如何?”
“自然是聽侍郎大人的吩咐。
”其中一個笑眯眯地拱手,“我等也沒什麼意見,侍郎大人覺得如何就如何。
”
這就是渾水摸魚,反正你也奈何不得他。
看他年輕沒什麼資曆沒有威嚴而已。
羅慎遠就笑了:“既然如此,幾位大人就先回去吧,我拿主意便拿了。
"
幾個客客氣氣的行禮退下。
羅慎遠就讓人把工部給事中叫了過來,這幾本文書都給了他。
“去上禀皇上彈劾這幾個人屍位素餐,貪贓枉法,求革職查辦。
”
工部給事中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問:“羅大人,這是不是處罰太嚴?皇上若是怪罪我”
“皇上非但不會怪罪,反而會賞賜你。
”羅慎遠說,手指微扣着桌沿。
又一笑,“如果問你貪贓枉法的罪證,你再來找我。
”
皇上一直頭疼工部群龍無首,官員屍位素餐,才力壓衆議,提拔他為工部侍郎讓他管理工部。
如今他剛來工部就有人忤逆不聽,那是駁了他的面子,處罰隻會下狠手。
何況他手裡頭握着工部不少官員的東西,工部的官員個個家裡富得流油,一踢一個準。
給事中看到他的臉在秋日的灰霾中帶着淡笑。
他突然想起,傳聞羅大人最為擅長刑訊逼供,且手段殘忍毫無人性。
有次徐渭大人叫他一起刑訊,本來隻是記堂供的。
犯人無賴耍渾,别人實在是審問不出來,這位大人便親自放下筆杆子,竟拿了匕首以耳煮食喂人。
逼得那犯人差點發瘋,殺了多少人,什麼地方殺的吐得幹幹淨淨。
若隻看外表,這位羅大人卻可稱得上是俊雅至極。
給事中突然有點不敢看他,低頭應是。
羅慎遠站起來披了披風,門外已經有人備好了轎子。
看到他出來壓低了轎門,恭敬地等他進去。
羅慎遠有的時候他甚至都在想,也許這真是那個早死的生母留給他的。
羅老太太說的很對,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他就是很像他的生母,血脈的那種像,無情又惡毒。
他剛跨進轎子,就有侍衛來傳話,說有人要見他。
會客之處在都督府,剛進府就看到兵器架,夾道掃得幹幹淨淨,戒備森嚴。
羅慎遠剛跨進門檻,
就看到天空突然陰沉了下來,黑雲壓晝。
夾道旁的棗樹被風吹得搖動不止。
羅慎遠低聲對随從說:“去外面等。
”
陸嘉學背手站在窗前,外面就是朱紅宮牆和琉璃瓦,再遠就是起伏的灰暗山巒影。
羅慎遠走進房門,笑着拱了拱手:“都督大人相請,卻不知有何事找下官?”
羅慎遠這個人慣是沉默,但其實很會變通,不會讓别人覺得不舒服。
至少在該應酬的時候,他不會推辭。
酒量便是這麼練出來的,不出世的天才是大師,如王陽明的心學至上。
他求權,就必須要入世,沒得哪個是仰着頭顱走到最高的。
陸嘉學回過頭,看到羅慎遠身姿如松,面容疏朗。
陸嘉學知道羅慎遠這個人也非常狠,非常有野心。
但是對他來說,權勢已經握在手裡太久了。
東西在自己手裡太久了,就沒有感覺了。
@這個人娶了羅宜甯,他們兩人朝夕相對,做當初他和宜甯一樣的事。
陸嘉學閉了閉眼,為什麼要在羅宜甯成親之後,他才發現這麼多的端倪。
如果真的是,那他幾乎就是相當于親手把人送到羅慎遠手上的。
如果不是想讨好他,皇後不會求宜甯為三皇子側室。
他不會為魏淩說話,他甚至贊同程琅娶她,
為了鞏固兩家的關系。
“羅大人終于來了。
”窗外天空陰霾,陸嘉學給他倒上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