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請你來,是想和羅大人談談我的山西之行。
”陸嘉學拿了茶壺,親手給他倒茶,“羅大人在山西的耳目衆多,想必我知道我已經殺了曾珩,而且皇上已經派兵前往大同抄家。
不知道羅大人是不是暗中松了口氣?”
羅慎遠喝茶。
從線人的死開始,他就猜到陸嘉學會查出來,那幾個人蠢笨如豬,竟然敢在陸嘉學于大同的時候活動。
但是陸嘉學手裡沒有證據,他和曾珩來往的書信都是銷毀的。
因此他覺得還是按兵不動最好。
陸嘉學是聰明人,他跟汪遠的合作關系并不牢固。
他不會大費周章來整他,沒有必要。
但是現在,難不成是改變了主意?
羅慎遠隻當跟他打太極:“羅某自然是松了口氣,通敵叛國的人被大人找出來,邊陲安定,這都是都督大人功勞。
”
陸嘉學道:“羅大人不必太戒備,我很欣賞你,你與我年輕的時候很像。
我甚至想要幫你”
陸嘉學悉心培養的文官是程琅,但是程琅超脫他的控制之後,他就沒怎麼支持他了。
羅慎遠并沒有說話。
窗外狂風大作終于是下起雨來,急促的雨點撲在窗棂上,院子裡。
院子内霧茫茫一片,很快就聚起來了小流。
因此屋内越發的顯得安靜。
“我想向羅大人要樣東西。
要是羅大人願意讓出,我以後便會全力支持羅大人坐上尚書之位,進入内閣。
”
“隻要羅大人願意拿出休書一封。
”陸嘉學終于緩緩的、輕輕的說出了此行的目的,“我想要羅大人的妻子魏宜甯。
”
他轉過頭,英俊的臉上有種毫不留情的從容,是根本沒有把他放在眼裡的。
因為,他覺得羅慎遠還不配。
羅慎遠聽了,蓦的一笑:“真是不巧了,陸大人要是說要我同僚的手腳,甚至是我父親的性命,我說不定都會考慮一二。
隻是羅某的妻子,卻絕無外讓的打算。
”
“實則羅某也沒有與大人合作的打算。
與陸大人合作,非要跟陸大人有過硬關系,陸大人才不會棄子。
羅某的妻子還在家中等候,今日先告辭了。
"
說罷拱手就離開,門外已經有人撐好了傘等他。
“那羅大人可要小心了,朝堂上的事瞬息萬變,可說不準的。
”陸嘉學道。
羅慎遠隻是停頓,随後笑了笑。
陸嘉學這是想威脅他啊。
值得陸嘉學來威脅,宜甯跟陸嘉學的關系絕沒有這麼簡單他頭也不回,離開了都督府。
@陸嘉學沒料到羅慎遠會拒絕,他沒想到這樣個政客還有感情。
大雨傾盆如注,看着門外的暴雨,陸嘉學把那種隐隐的瘋狂又壓了下去。
這麼多年了,無人與他立黃昏,無人問他粥可溫。
這麼多年的浴血獨行,如今終于抓住了她的一點尾巴。
所以他絕不會放手。
既然如此,他索性也毫無顧忌了吧。
暴雨讓羅宜甯也很擔憂,加之羅慎遠的确還沒有回來。
臨窗大炕上擺着楠哥兒的玩具,七巧闆,老虎枕頭,套娃。
他撅着小屁股,把七巧闆推來推去的玩,一會兒又親熱地回來粘宜甯,像長在她身上一樣,藕臂一樣的小手圈着她的脖頸,不停地叫姐姐。
宜甯托着他的小屁股,被他的親昵弄得失聲而笑:“楠哥兒,你再動可就掉下去啦!”
林海如服了自己兒子了,這還怎麼都糾正不過來了。
不由擰着他的小鼻子說:“叫你三哥聽到了,
肯定要打你屁股。
”
楠哥兒被母親弄得愣愣的,林海如就噗嗤笑,覺得自己的兒子真好玩。
這孩子是她保下來的,宜甯摸着楠哥兒的頭,就有種非常柔和的感覺。
上一世她并無孩子,為人母的感覺是體會不到的。
宜甯卻向林海如告辭,羅慎遠沒有回來,她總是心不在焉的。
她親自撐了傘,準備去影壁等他。
結果走到半路就和他遇到了,羅慎遠看到她就皺眉:“簡直是胡鬧,外面多大的雨!”她的腳傷又還沒有好,跑到外面來幹什麼!
他拿過她的傘為她撐起來,簇擁着她到了庑廊裡。
等進了屋子,宜甯才發現他的後背和側肩全都濕了。
羅慎遠去淨房裡換衣裳,等出來之後看到她盤坐在桌邊研究棋局。
宜甯看到他隻穿着單衣。
早上的情景還曆曆在目,看到結實的胸膛,她就避開了視線問:“三哥,你今日怎麼回來得這麼晚?”
羅慎遠在她對面坐下來:“剛到工部上任沒多久,事情很多。
”
他拿了枚白玉棋子,也沒怎麼思索就放下了,輕而易舉地破了宜甯的困局。
問她:“在想這個?”
宜甯搖了搖頭。
她擡起臉,隔扇外是大雨傾盆。
天色已經全然昏黑了下來,屋内點的燭火映在他身上,把他高大的影子投到她面前。
好像他擋在自己面前一樣,風雨都是阻隔在外的。
沉默無聲,卻很安穩。
“我叫丫頭給你留了晚飯。
你總不回來,我餓了就先吃了。
”宜甯讓丫頭把飯菜端上來。
羅慎遠卻搖頭,頓了頓他問:“宜甯,昨日你在聚德莊酒樓,是不是遇到陸嘉學了?”
宜甯收棋盤的動作一僵。
昨日沒跟着她,就出了這麼大的亂子。
陸嘉學對宜甯的态度一看就不對。
以她的性子,怎麼會爬到石榴樹上去摘石榴的。
定是有什麼意外,才從高處摔下。
他昨天就想到了,沒有揭穿她而已。
“他對你做了什麼,你要跳樓而逃?他是你義父,可是做了什麼違背人倫的事?”羅慎遠繼續問。
他怎麼猜到的!
羅宜甯沉默後,反正他遲早要知道。
她突然就決定坦誠了:“我那日是遇到了他,也的确是他逼得我跳樓的。
至于為什麼”
看到他,宜甯隻能苦笑着說:“我是說真的,就連我都不明白。
如果真的問的話,他的确對我有那種心思。
”@十多年了,這個人還是不肯放過她。
當年他重權勢欲望,嬉皮笑臉的面容掩蓋野心。
要是說對她完全沒有影響,絕無可能。
每次看到他,羅宜甯還是有種血肉之痛的感覺。
宜甯突然想到什麼,她問他:“三哥,是不是陸嘉學來威脅你了?”
所以他今天才回來得這麼晚,問她這些!
眼前的這個人正聽她說話。
他的臉的輪廓深邃俊朗,高大的身影為她阻隔風雨。
他伸出手又下一子:“告訴我吧,你昨日肯定是在說謊的。
”
雖然他是未來的内閣首輔,權勢滔天執掌朝政。
但是他現在羽翼未豐,如何鬥得過陸嘉學!
如果陸嘉學在朝堂上對他發難.
羅慎遠是天之驕子,一向隻有别人仰望他的。
羅慎遠不能從雲端跌落,他就是應該是受人崇敬的。
何況還是被她所連累,陸嘉學的事不該連累他。
羅宜甯想到這裡就不好受。
她閉了閉眼,決定繼續坦白道:“陸嘉學說我像他的故人,所以這般對我。
也是因此,他才認我做了義女。
那日在祥雲樓裡,他堵着我不讓我走,所以我才跳了樓我怕他對你不利。
”
羅慎遠聽了很久道:“這些不用瞞着我,我應該知道。
你也應該告訴我,明白嗎?”
雖然他知道之後會不舒服。
但他有防備之心,絕不會讓宜甯再和陸嘉學有接觸。
“我原來雖然知道,卻沒料到有天他會突然發難。
”宜甯說,她的過去不能真的告訴羅慎遠,不是她不願意說,過往的那些事在她心裡憋得喘不過氣來,但是讓她怎麼說。
過往的隐秘猶如死灰,死灰下面是腐臭的骨頭。
她是陸嘉學的妻子,且被他所害。
說了之後,她以後如何面對羅慎遠,用什麼身份?
羅慎遠緩緩伸手握住她單薄荏苒的肩,有些用力道:“隻是這些?”
别人的表情,對他來說實在是太好分辨。
宜甯知道他有點懷疑自己,心裡又是苦笑。
猶豫了片刻,她伸手抱住他的肩說:“我知道的隻有這些。
”
其實她何嘗不怕陸嘉學會對身邊的人動手,甚至她就是本能的怕陸嘉學。
但是為了不讓羅慎遠看出端倪,她一直在壓制自己的情緒。
這事,是她跟陸嘉學之間的糾葛,不要牽扯他。
她很少主動抱他。
她溫軟的身體貼在懷裡,他僵硬片刻。
然後伸手按緊她,側頭跟她說:“對我來說,被他算計并無所謂。
隻要你别對我說謊。
”
他的語氣柔和了一些。
宜甯可能一輩子也不知道,對他而言她的存在有多重要。
在羅家的時候還是禁忌,他就對宜甯有了情感。
這種情感類似,黑暗之中踽踽獨行,年少的時候她就進來了。
就算後來他越來越冷漠無情,幾乎自己都要不認識自己了,官場上得到權勢漸重。
但是這個人始終是在心裡的柔軟之處。
宜甯答應嫁給他了。
如果沒有答應,他可能會算計,強娶。
不管她喜不喜歡,有一天她想離開,他可能會把她關起來。
宜甯沉默地望着窗外,大雨還沒有停,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停。
黑暗庭院裡的芭蕉被打得不停顫動。
她苦笑,不說謊!也隻有這麼低的要求而已。
她點點頭,然後埋頭進了他的頸窩裡。
除了不得已,她絕不會對他說謊的!
“沒事,三哥在呢。
”以為她是在害怕,他把她抱起來。
屋内的丫頭走進來,不知道怎麼了,他就對丫頭做了噤聲的手勢。
如她還小般拍了拍她的背,然後把她放在了床上:“今天早些睡吧。
”
他放下她,自己也躺在她的身側。
宜甯就抱住了他的胳膊。
羅慎遠失笑,側身把她擁過來,讓她睡在自己懷裡。
他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很有磁性:“快睡吧,
明日早起。
”
又拍了拍她的背,好像哄她入睡一樣。
身體再小,她也不是小孩啊!
宜甯抵着他比自己體溫更高的堅實胸膛,有種安全的感覺。
兒時的夢境裡,好像就是有人這麼護着她的,沒有母親保護她,養大她的老嬷嬷也不在了,她在家裡仿若浮萍無依,沒有一個人是真正屬于她的。
現在這個人是真的保護着她,還有什麼不夠的。
窗外夜晚下着大雨,有個人在家裡,在她的身邊躺着。
就這樣漸漸入睡了。
謝蘊坐在屋子裡剝核桃吃,上好的山核桃剝了一小碟,她心情舒展了不少。
今天程大老爺和幾個兒媳婦說話,談到《山海經》。
平日在程老太太面前,都是程大奶奶得意居多。
談到這些,程大奶奶卻是一句都說不出來,隻能在旁剝葡萄裝沒聽到。
終于是讓她給扳回一句,
心情非常的舒暢。
早上還多喝了兩碗稀飯。
熟悉了程大奶奶的路子之後,謝蘊已經能應對了。
程琅在屋内練字,謝蘊剝了盤核桃,想了想走進書房,端到他面前去,放在他的書桌上。
程琅繼續寫字,擡頭看她,說道:“謝謝。
”
他沒有妾室,隻有兩個貌美的同房丫頭。
謝蘊那天已經找來說過話了,好生嬌媚。
她笑吟吟地打量了一番,賞了兩根金簪,原樣送了回去。
那兩個丫頭乖乖巧巧的,不敢造次。
除此之外倒是比她想的幹淨。
就是兩人同房次數并不多,謝蘊的嬷嬷有點焦急。
謝蘊偶爾也想起那晚的銷魂,随後交替出現在她腦海裡的就是羅慎遠。
程琅的确也是個非常有魅力的人,如今站着練字,半拉起的竹簾照入陽光,落在他的肩膀上。
俊美至極的臉,光是看着就讓人動心。
氣度是高山流水,茂林修竹。
謝蘊以前聽别人形容過程琅,隻有一句話。
冠蓋滿京華,唯其獨絕色。
她告訴過程琅,程琅聽了卻不在意地笑,說:“什麼絕色?倒是你要絕色一些。
”
謝蘊不知他是不是有意,被他輕飄飄的一句話說得臉紅。
她坐在銅鏡面前,發現自己雙頰通紅。
她想起那些歸順于他,一心仰慕她的高家嫡女,秦淮大家。
心想沒得幾分手段,那裡來的這麼多仰慕者。
現在他是她的丈夫了。
“你在寫什麼?”謝蘊湊過去看,“秦孝公據骰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席卷天下過秦論?為何寫這個,你要和皇上談政見麼?”
謝蘊就說:“我知道皇上不喜歡這篇文章,說到秦王子嬰他就總是皺眉。
”
“寫着玩罷了,我跟皇上論政,還不如跟他談《道德經》得他喜歡。
”程琅吃了兩枚核桃,遞還給她,“還是你多吃些吧。
”
謝蘊咬了咬唇:“程琅,你的表字是什麼?”她總不能一直叫程琅吧。
@“我沒有表字。
”程琅說。
“那我叫你什麼,不如叫你阿琅吧?”謝蘊心想他又是單字,不好叫别的。
程琅聽到這裡,嘴角扯起一絲冷笑。
放下筆,走過來輕輕掐住她的臉,溫潤明朗的笑容卻帶着一絲邪意的風流。
聲音低而暧昧:“叫這個,還不如叫夫君呢。
你說呢?”
謝蘊說不出話,仿佛整個人被他所引誘。
“這個…”
“跟你開玩笑的。
”他很快就放開了她,“我有個表字是後來起的,字慕林。
”
這個表字,起的沒有什麼水平呢謝蘊正想起,突然看到外面有個護衛急匆匆走進來,把一封信遞給程琅。
程琅走過去打開看,眉頭漸漸地皺緊。
究竟是什麼事啊.
謝蘊很想知道,怎麼會讓程琅露出這種表情。
但是她隻是矜持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微抿口茶。
程琅大步走過來,跟她說:“你先出去吧,我有急事。
”
謝蘊才沒有在他這裡坐下去,走出書房看到隔扇關了。
心裡納悶,大概是什麼朝堂上的急事吧,
她其實也能說上幾句的,下次跟他好好談談皇上的日常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