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媛有點無語,這年頭大部分人都比較淳樸,撒謊都不會撒。
這人要是想撒謊,能别死抱着懷裡的東西,還下班……
“今天周日,下個屁班,早知道你是大慫包,被打劫連報警都不敢的人,我們真是多餘出手救你!
”
陳辰終于忍不住,怒氣沖沖地噴了出來。
他可真是憋屈死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結果救了個慫包,還要被對方埋怨。
那中年知識分子一看着陳辰大高個子,憤怒地捏緊大拳頭,吓得縮了起來。
甯媛淡淡地道:“既然這位同志不想說實話,那我們還是報警吧。
”
她是好心,卻不是沒腦子。
中年知識分子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趕緊搖頭:“不,不,這位同志,我說,我說……”
他一咬牙,小心翼翼地打開懷裡用破布層層包裹的東西,露出一隻漂亮的靛藍色瓶子來:“他們……就是想搶我的傳家寶。
”
甯媛一看那個瓶子,差點眼都直了。
她下意識地脫口而出:“霁藍釉……祥雲龍紋……你這個難道是元代的霁藍釉白龍紋梅瓶?
”
中年知識分子臉色變了變,下意識又蓋住自己懷裡的瓶子:“你……你看錯了,這是家祖傳的乾隆時候花瓶,也不算太值錢,隻是對我家有不同意義。
”
一副生怕她搶他東西的樣子,甯媛又被他整無語了。
她揉了揉眉心:“瓶子通體都采用特殊的霁藍色釉,隻有中間主紋是一條威武巨龍戲玩一顆火焰寶珠和周圍祥雲上的青白釉,寓意龍騰雲湧,這種款制隻有元代官窯才有!
”
這段時間,夏老太太給她畫了各朝代官窯最有代表性的瓷器,她得死記硬背,老太太要考,考不過會挨打手心!
元代和清朝乾隆時期最有代表性,最好記——
元代這個霁藍釉梅瓶上有龍紋,是元代皇家專供,民間根本不允許擁有,也是元代瓷器最高成就的代表,華麗清雅并存,藍得非常高級。
至于乾隆時期的瓷器為啥好記?
因為乾隆極其騷包,沒啥藝術才華,作詩幾萬首,沒有一首需要語文書背誦的就算了。
搞瓷器藝術也是隻追求技藝繁複疊加,還有色彩疊加——大紅大綠大黃大藍。
把能想到的鮮豔吉祥圖案都湊一個大花瓶,就是乾隆的品味,他不嫌俗氣還很得意。
甯媛抱着胸,沒好氣地嘲諷:“你現在說這個清雅的靛藍瓶子是乾隆時期的,你說乾隆會不會從棺材裡爬出來,說你在——放屁?
”
而且這男人是不長腦嗎,撒這種謊?
她要是起了壞心,管是乾隆時期的花瓶,還是周口店原始人屎尿罐,都照樣搶,難道會因為你把寶貝價值說低了放過你?
陳辰也被惡心到了,擺擺手:“到這個份上都不說實話,他不要報警,我們就不報警,留他一個人在這裡,愛咋地咋地!
”
他最瞧不起不戰而逃的懦夫和廢物,戰場上隻會拖人後腿!
中年知識分子臉色變幻莫測,隻剩下自己一個人,不但家傳寶物保不住,還會被那些人打死吧!
他一把年紀,抹了把臉,終于忍不住得哭出了聲:“嗚嗚嗚……不是我不說,而是……我害怕,我這就說!
!
”
原來,這個中年是縣二中的老師,他姓朱,叫朱利,祖上是明朝的藩王。
家裡得了禦賜的元代梅瓶後,世世代代都把這寶貝當成家族的榮耀,哪怕解放前戰亂餓死人,都不肯賣。
結果到了現在,朱利家裡的老母本來病重就一直住院,老婆年近四十才得了孩子該是喜事。
誰知道生孩子難産大出血,還昏迷在醫院裡,生死不知,哪哪都需要錢。
朱利一個資深老師工資才四十五塊,借了所有親戚,窮得要吃土,沒辦法才瞞着住院的老母親把家裡的寶貝梅瓶拿來賣。
他本來以為,能賣個一百塊,好解決下醫療費。
結果去了黑市,人家隻給三十塊就要收瓶子。
朱利偷賣代表祖上榮耀的瓶子就很心塞,價錢低成這樣當然不肯,抱着瓶子就走了。
結果他嘴笨舌拙,去了幾次黑市,哪一家都叫不起價格,還被柳阿叔的人盯上,摸透了底細——不過是個上有老下有小的普通高中老師。
“所以,他們今天見你又來賣瓶子,就把你堵在路上打算搶劫?
”甯媛明白了。
老朱想想就老淚縱橫:“我一個人,上有老下有小,他們也不用幹嘛,天天下班路上打我一頓,我受傷上不了班,一家老小怎麼辦呐,警察難道能一天到晚跟着我嗎?
”
陳辰沉默了,如果是面對真刀真槍的敵人,他就幹了!
可這種情況,他能說什麼,心裡生出一股無力感,還能怪這個老實巴交的中年老師嗎?
甯媛皺了秀氣眉,看着他懷裡的梅瓶,忽然問:“你要不要把這個瓶子賣給我?
”
朱利一呆,下意識地抱緊了懷裡的梅瓶,有些恐懼地看着她:“我……我……你們想……幹嘛……”
他還以為遇到了見義勇為的好人,可原來對方也盯上他的傳家寶嗎?
早知道聽老娘的話,絕對不拿出來賣了!
甯媛卻伸手比了一個數字:“我給你一百八十塊。
”
朱利更呆了,不敢置信地推了推厚瓶底的眼鏡,顫抖着問:“多……多少?
”
甯媛歎了口氣:“一百八十塊,你要不要賣?
”
跟這人說話怎麼那麼費勁呢?
還是個老師呢!
朱利眼底迸發出喜悅的光,仿佛生怕她反悔一樣,馬上喊:“我——賣,我賣,但我不要其他票抵,我隻要現錢!
”
票他有,他隻缺錢!
剛才那個矮胖子說出他工作單位時,他就很絕望,既然自己不敢報警,這個瓶子又曝光在那些人眼前。
如果他不出手,那遲早也會被逼低價賣給他們,甚至直接被搶走!
這就是懷璧其罪!
甯媛看着朱利,點點頭:“好,我做事不喜歡留首尾,你給我寫一張收據,免得到時候有人不承認瓶子是我的。
”
這個家夥,還算腦子清醒,知道她這是給他解決後顧之憂的方案。
朱利點頭如搗蒜,接過甯媛給的紙筆就開始寫收據。
甯媛則轉身,無比肉疼地從貼身内衣袋子裡,細細地數了一百八十塊錢出來。
她所有的積蓄也就三百多塊,裡面一半是榮昭南的,她自己隻能出屬于自己的一百八十塊!
朱利交出收據之後,看着手裡相當于自己半年工資的一百八十塊錢的巨款,激動得顫抖。
他原本以為能賣一百塊就很好了,後來叫不上價格,他一度降低到八十塊,可還是沒人收。
這次給這小姑娘,居然賣了一百八十塊,再加上剛才那個五十塊……可那個能拿嗎?
朱利猶豫了起來。
甯媛讓陳辰幫忙小心地接過那個精巧的梅瓶。
她一邊檢視梅瓶,一邊淡淡地道:“剛才矮冬瓜給你的五十塊放心拿着,他們不會再去找你麻煩。
”
朱利紅着眼圈,握住錢,突然對甯媛和陳辰深深地一鞠躬:“謝謝你們兩位,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以後有幫得上忙的,我一定盡力!
”
說完,他收好錢,一咬牙轉身匆匆地走了!
“說完就跑,擺明怕事要脫身,還幫忙呢,連個聯系地址都沒留。
”陳辰搖搖頭,覺得朱利很虛僞。
甯媛倒是無所謂,對方身陷困境,自顧不暇,說客套話而已。
她一邊欣賞梅瓶,一邊感慨地道:“這瓶子真是絕絕子。
”
上輩子,她也是5G沖浪,什麼網絡時髦用語,她都知道。
陳辰有點納悶:“小嫂子,你上次那個雍正的什麼花碗才賣了150塊,這個東西,你就出180塊?
你不是來賣貨的嗎?
”
她手裡的貨還沒出去,怎麼成了買貨的,這不虧死了?
甯媛撫摸着梅瓶曆久彌新的靛藍釉色,幽幽道:“是啊,我賣啊,誰說我不賣呢?
當二道販子也是賣貨嘛。
”
陳辰:“啊?
”
甯媛笑而不語,大眼睛閃過狡黠的光。
不多久,兩人就先聽見一道憨厚溫和的中年男音響起:“丫頭,過年好啊,好些天不見了,啷個現在才來看你叔喲!
”
甯媛放下梅瓶,和陳辰一起轉頭看向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