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阮家回來,秦氏猶自心有餘悸,捂着心口不停的念着‘阿彌陀佛’,紀成霖的臉色也不好看,進了花廳便叫衆人都退下,說道:“阮家近來的事情真是奇也怪哉,咱們連影兒都沒摸着,竟暗地裡出了這許多的糟心事!
”
秦氏見他肯單獨與自己說些家常話,心下便有幾分高興,頗有些讨好的說道:“這劉氏去的不安穩,未必甯哥兒就不是沾了什麼,我看阮家還是做場法事為好。
一方面求個安心,另一方面,也免得他們府中人心惶惶不得安甯。
”
紀成霖頗以為然,道:“你說的也有道理,明日讓人去知會一聲。
”
他有意要與秦氏緩和緩和,所以言語間十分溫和。
秦氏心頭發暖,升起濃烈的滿足感,越發端起了大婦的賢惠模樣,試探着問道:“你今日見到了甯哥兒,他現在到底如何?
今日我聽着那吼聲,當真是心驚肉跳……”
紀成霖面色有些不好看,搖頭道:“看上去十分不好。
想必之前他們夫妻也是有意瞞着我們,怕甯哥兒跟天姀的親事有變動。
”
雖說他是為了自己的名聲不願輕易毀掉這門親事,可紀天姀再上不了台面,也是他的女兒。
何況阮家此時的境況,根本不能為他帶來任何好處。
白白折損一個女兒,他自然是不願意的。
而且,以他今日今時的名聲地位,也比不怕反悔一件親事所帶來的影響。
所以,他有些猶豫了……
秦氏看出他的意思,小心開口道:“老爺若是心疼女兒,這件事還有回轉的餘地。
”
說到女兒,紀成霖難免想起至今也未能好轉的紀如珺,更是煩躁,唉聲歎氣道:“原本我想着,阮甯斷了腿也未必就完全失了前途,咱們兩家又是多年的情分,哪好做那種小人之舉。
可如今阮甯哪裡是殘廢那麼簡單!
我見他狀如瘋魔,行止癫狂,竟不似個活生生的人了,跟惡鬼似的!
”
秦氏被她說的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半晌說道:“但阮家剛剛出了事,咱們就提出退親,未免太過涼薄,阮家說不定要指責咱們落井下石。
我看不如先拖一拖,反正天姀的親事還有近兩個月。
這段時間,咱們也好看看阮甯隻是一時受了刺激,還是真的好不了了。
實在不行,等事情平息一些,再提起不遲……”
紀成霖也是這麼想,手指在自己的袍袖上拂了拂,說道:“嗯……就這麼辦吧。
不過,阮甯的情況還是不要對天姀提議,免得她知曉以後多生事端。
”
秦氏知道那是他習慣性的動作,意味着他心中想法已經落定,便點頭道:“老爺放心,我都明白。
”
蘭若閣中,紀天姀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心中無論如何也安定不下來。
靈蘭見狀,安慰道:“姑娘還是莫要太過心急了,事情未必就那麼糟。
”
“什麼不會,我看就會……”那日覓雲的話還在她耳中回蕩,她咬唇到:“沒想到舅母還是丢了命!
”
靈蘭用手肘碰了碰一旁的覓雲,示意她出言勸一勸。
覓雲有些遲疑,畢竟之前劉菱的事情是她道聽途說跟紀天姀提起的,如今事情應驗了,但她生怕紀天姀會遷怒她,支吾着說道:“事情也并非全是壞事,阮家太太沒了,阮家老爺一時半會也沒有續弦的人選,姑娘一嫁過去便能掌家,也……也是在夫家站穩腳跟的大好機會……”
覓雲慣是多嘴多舌的,心思又絡活,這幾句話說出來,也有幾分道理。
紀天姀喃喃道:“掌家?
”陌生的詞語,又充滿了誘惑。
女子嫁人之後,能把中饋握在自己手中,便是一生的保障。
覓雲見她冷靜下來,說道:“姑娘還有兩個月才嫁人,這段時間正好跟着夫人學一學這上頭的門道。
”
紀天姀現在已經沒有心思去反抗秦氏等人,她一門心思都在出嫁之後的日子上。
聞言點了點頭,說道:“可我心裡還是怎麼安甯。
我一想到舅母那天剛拉着我的手說,讓我放心,她一定會好好看着我和表哥的話,就渾身不自在。
她……死的那麼慘……我在陽城老家時,都聽說橫死的人還有心願未了的人,鬼魂都會徘徊于人世,纏在惦念的人身上……”
覓雲和靈蘭對視一眼,脊背都泛起冷意,下意識的往四周去看。
紀天姀也渾身發毛,說道:“我是不是應該去大普渡寺去一趟……”
覓雲和靈蘭聽了連忙說這個注意好,紀天姀心中定了主意,立即起身往秦氏那裡去說明此事。
秦氏聽了微有驚訝,轉念一想,也是應該,便說道:“這也沒什麼不行,看明後日哪天天氣好些,母親與你同去就是。
”
紀天姀還以為自己要廢一番口舌,沒想到秦氏這麼快就答應了。
連忙行禮道:“多謝母親。
”
秦氏對紀天姀的态度十分滿意,心中突然就有了掌控全府上下的感覺,笑着揮手讓她去了。
雨至夜半,月亮便從雲後一躍而出,散了陰霾,紀天姀睡得踏實了。
第二天一早,青空微帶暖白,太陽還未躍出地平線,紀天姀便起身吩咐人去秦氏那裡問話,得了确定的答複,心下松了口氣。
換了件顔色淺淡的衣裙,匆匆用了早膳,便到了正院等秦氏。
紀成霖還未出府門,看見她這麼早過來,問道:“是要與你母親去大普渡寺?
”
紀天姀連忙稱‘是’。
紀成霖‘嗯’了一聲,叮囑道:“早去早回。
”
紀天姀乖順點頭,跟秦氏一起送走紀成霖,問道:“二妹妹不去嗎?
”
秦氏神色一頓,然後說道:“這回便咱們二人去就是。
”
紀天姀有些奇怪,但她心思不在此處,也沒有多問。
二人的馬車一前一後出了永安坊,往城外行去。
對面的暗巷中,一個人影身形一動,消失在原地。
車子出了城,緩緩朝大普渡寺所在的金象山而去,官道兩旁的郁郁蔥蔥的白茅經昨夜的雨,愈發顯得色澤鮮亮碧翠,淡淡的青草味混着泥土的清新氣息染上鼻尖,令人心緒柔和平靜。
紀天姀掀起車簾,感覺自己離佛寺愈來愈近,心也慢慢落回了肚子裡。
眼看到了金象山下,官道旁出現一條岔路,正是往大普渡寺去的方向。
雖然已經不是官道,但也修建的平整寬闊,完全能容下兩輛馬車并排通過。
覓雲話多,此時見了四周景色,忍不住說道:“奴婢在賣身為奴之前,與家人來過兩次,有一回正碰見逸王爺的車駕,那種陣勢,遠遠看着都覺得尊貴威儀至極,奴婢至今還記憶猶新呢。
”
逸王是當朝年紀最小的王爺,先皇駕崩時,他僅有兩歲年紀,如今也不過才十一歲。
因性情過分内向,所以并不常常出現在旁人的視野中。
紀天姀顯然對黃天貴胄的事情十分感興趣,問道:“逸王爺?
我怎麼沒聽人說起過?
”
覓雲道:“逸王爺生母身份不顯,所以連帶着他也并不太受重視,再加上他性情軟善,沒什麼值得稱道的才能,所以一向被人所忽視呢。
”
紀天姀‘哦’了一聲,不再詢問,目光淡淡往窗外掃去,心情變得失落。
她雖然身處京城,但這京中的繁華極盛,似乎與她沒有半點關聯,甚至她過的還不如從前在陽城的時候。
馬車外鳥兒的叫聲清脆悅耳,紀天姀卻覺得煩躁。
正在發怔間,外面傳來一聲馬兒的嘶鳴,緊接着馬車整個被帶動起來,往前猛地一竄!
若不是靈蘭眼疾手快,紀天姀幾乎就要一頭滾倒在地。
“怎麼了?
驚馬了?
”
紀天姀身體顧自搖晃着,怎麼也坐不穩,雙手死死抓着馬車車窗。
車簾被風鼓起,她看見馬車偏離了原來的路,往樹林中沖去。
不禁大叫道:“來人,快停下!
救命啊!
”
遠處傳來秦氏的驚呼聲:“快,你們快去幫忙,快把馬車攔下!
”
然而秦氏的聲音越來越遠,紀天姀主仆三人在劇烈的颠簸中撞得七葷八素。
兩個婢女一開始還得護着紀天姀,到後來卻是自顧不暇,完全顧不上她了。
紀天姀心中大駭,禁不住懷疑這是秦氏故意為之,怪不得她不讓紀爾岚跟着!
好好的馬怎麼說受驚就受驚了,還偏偏是她的馬車!
樹林越發密集起來,馬車不由四處碰撞,發出‘咣當咣當’的巨響,靈蘭一個不穩,頭撞在車壁上暈厥過去,覓雲大叫一聲去拉她,自己也一個不穩同靈蘭滾在了一起。
紀天姀眼淚都被吓出來了,卻聽這時外面傳來馬鞭淩空甩動的聲音。
緊接着馬車一頓,似被什麼東西扯住了一般。
馬車逐漸平穩下來,紀天姀揪着胸口大口喘着氣,對覓雲說道:“快!
快看看外面是什麼地方。
”
覓雲忍着全身的疼痛去掀車簾,一張俊美至極的面孔出現在主仆二人面前。
紀天姀瞪大眼睛,驚愕道:“怎麼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