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林中深褐色的枝幹間,濃濃淡淡的伸展着無數碧色的葉子,粗粝與生機雜糅在一起,令人生出一種别樣的感覺來。
燕鴻一身素色站在這樣的情境之中,足以将任何一名豆蔻少女的心扉染紅。
何況是對他早有情思的紀天姀。
燕鴻淡而有禮的笑着拱了拱手,說道:“總算是有驚無險。
”
紀天姀輕輕‘啊’了一聲,頗有些手足無措,雖然兩人幾次碰面,但對方從來沒有主動開口與她說話,即便是說了什麼,也有平常的寒暄回禮。
此時,興許是境況不同,他的神色比之前生動萬分,終于像是彼此相識的人在交談了。
紀天姀受寵若驚的看着眼前的美男子,又想起自己一路颠簸定然鬓發散亂,渾身狼藉,連忙側頭避開她的視線,一邊用手去整理自己,一邊回道:“是,是啊……”
燕鴻眸光中溢出淡淡笑意,對呆怔住的覓雲說道:“我在外面等着,你還是趕快檢查一下你家姑娘是否有傷到的地方。
”
覓雲早對這位新近回到燕家掌家的燕大公子有所耳聞,今日一見,果然是玉樹雕琢,音容兼美。
聽到對方說話,她傻傻的’哦‘了一聲,連忙回轉過去看紀天姀的傷勢,好在紀天姀一路受兩個丫頭的護佑,并未受什麼重傷。
覓雲松了口氣,就要說話。
紀天姀忽然伸出手指‘噓’了一聲,道:“我的腳有些痛。
”
覓雲愣了一下,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道:“是,奴婢知道了……”她扶起靈蘭,在她臉上拍了拍,見對方有醒轉的迹象,才重新掀開車簾,對外面站着的燕鴻說道:“燕公子,我家姑娘的腳好像崴到了……”
燕鴻微微一皺眉,眸光如春湖泛起波瀾,擔憂的朝馬車裡面看過去。
“紀姑娘的傷勢如何?
可還能走動?
”
紀天姀咬唇搖了搖頭,燕鴻露出為難的神色。
靈蘭剛剛醒轉,渾身像散架了一樣痛的要命,覓雲先攙扶着她下了馬車,然後說道:“這馬車被撞的快要散架了,咱們還是将姑娘先扶下來吧……”
紀天姀微微提着左腳,一副忍痛的模樣,兩個丫頭費力的連背帶抱,卻因為力氣太小,根本無法将她弄下馬車。
燕鴻見狀說道:“紀姑娘,在下得罪了……”
紀天姀一怔,隻覺得身子一輕,已經落入了燕鴻的懷抱中。
淡淡的沉香氣息從他身上傳來,另紀天姀微微眩暈。
直到對方将她放在一旁的青石上,她才回過神來,臉頰騰地染上兩朵紅霧:“謝……多謝燕公子。
”
那時她聽說對方是燕家嫡長孫時,也是大吃一驚,随即更加死心了。
難怪對方根本就不會看她一眼,自己與對方的差距根本不是一點兩點,沒想到,她還有離他這麼近的機會。
燕鴻并沒有看她,而是蹲下身隔着鞋襪握住紀天姀的腳踝,說道:“會有點疼,不過你要忍一忍,我看看是否傷到了筋骨。
”
紀天姀沒想到他會對自己如此,驚愕的說不出話來,燕鴻在她腳踝出連連捏動幾下,見她沒有特别大的反應,笑道:“紀姑娘的腳沒有大礙,有痛感,可能是因為方才馬車颠簸所至,休息一會便會好了。
”
紀天姀有些後悔自己方才愣神,沒有痛叫幾聲。
她微微擡頭看了對方一眼,疑惑道:“你怎麼會在這?
”
燕鴻指着下坡的地方,說道:“想必是驚馬一路沿着下山的方向奔跑,繞了半圈,差點沖到山下,你看那邊已經是官道了。
我今日是要上山還願,剛到岔路,便聽見這邊有喊叫聲,就過來看看,沒想到是你。
”
紀天姀聞言,咬了咬唇,想與他多說幾句話,卻又不知怎麼說。
側頭看見覓雲兩個丫頭在一旁站着,便使了個眼色。
覓雲機靈,立即說道:“靈蘭,太太一會怕是要沿着路找過來,咱們往前迎一迎。
”
靈蘭有些遲疑,畢竟孤男寡女站在這裡,傳出去不太好,但覓雲不容置疑的拽着她往馬車馳來的方向跑去。
燕鴻眼中閃過一絲滿意,随即掩住,說道:“你是與紀太太一起來的?
”
紀天姀聽她這麼問,随即想到對方可能是想問紀爾岚來了沒有,心下不僅感到羞恥憤怒,面色有些不好看。
說道:“紀爾岚沒來。
”
燕鴻見她這麼說,心頭感歎這個女人還真是簡單,什麼話都敢說,立即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别誤會。
”
紀天姀并不相信,垂眸道:“你不是一心要求娶她嗎?
自然是關心她的。
”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燕鴻苦笑一聲,說:“燕家的事想必你也聽說了。
我竟不知她為什麼要如此對我……此時我也不知自己對她到底是恨還是……”
燕鴻沒有說下去,但紀天姀已經很驚詫,對方居然會她表露心事,難道,因為她與紀爾岚是姐妹的關系嗎?
她尚未答話,又聽燕鴻說道:“說來,誰都有不如意的事,之前我知你與阮兄定親,覺得你們郎才女貌,十分不錯。
誰知,阮兄出了事不說,如今還……變成了這樣。
真是難為你了……”
紀天姀一怔,說道:“他怎麼了?
”
燕鴻眼中露出驚訝:“京中傳言紛紛,你竟沒有聽說?
再者,你的家人也該告訴你才對……”
“你指的是……阮甯瘋了的傳言?
”紀天姀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卻仍勉強道:“那隻是傳言而已。
表哥隻是因為母親過世,一時傷痛。
”
燕鴻沒有說話,眸中卻閃動着猶豫和掙紮。
一副不知該不該說實話的模樣。
紀天姀的心慢慢涼了,問道:“燕公子,若你能體諒我的難處,還請你與我說實話。
”
燕鴻沉默半晌,終究還是不忍道:“阮兄是真的瘋了,聽說那日治喪時,還咬上了自己的父親……我以為你知道,起碼紀大人應該會告訴你,誰知,你竟半點不知道……”
紀天姀如遭雷擊,喃喃道:“不會,不可能,他們怎麼會這麼對我……我是父親的親生女兒……”
燕鴻見她這副模樣,說道:“抱歉,我也隻能告訴你這些,别的,我也無能為力。
”
紀天姀慘笑道:“他們明知阮甯變成了那副模樣,居然還要我嫁過去……”她沉默片刻,又說:“可我若這時嚷着要退親,必定名聲掃地,也同樣沒有将來……”
燕鴻勸慰道:“人人都有自己的難事,我也一樣……”
紀天姀猛地擡起頭,直直的看向他,說道:“我幫你……你不是想娶紀爾岚嗎?
我可以幫你,但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
燕鴻看着她略微猙獰的面色,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步。
紀天姀見狀連忙放緩自己的神情,說道:“隻要你許我一個妾室的名分,我便幫你得到紀爾岚!
”
她已經什麼都顧不得了,她不求自己的夫君會鐘情與自己,也不介意對方喜歡的是自己痛恨的人了,她隻想要一個毫無缺陷的正常人來娶她!
如果這個人可以是燕鴻,那她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燕鴻的目光中閃動着複雜的情緒,似乎是内心在劇烈的争鬥。
“你有什麼辦法,能讓她願意嫁給我?
”
紀天姀見他有所松動,立即說道:“隻要她成為了你的人,早晚都會願意。
你何必深究她此時的意願?
我與她都在紀家,想要做什麼自然比你更方便。
有我做内應,你害怕不能得手嗎?
”
“你……你是要我毀她的清白?
”燕鴻咬牙搖頭,道:“不行,我不能做這種禽獸不如的事情……”
紀天姀道:“既然你這麼想,也未必要做出過激的事情,想要得到一個女人的心不是有很多辦法嗎?
”
燕鴻仍舊遲疑,遠處已經傳來呼喚紀天姀的聲音。
他連忙說道:“想必是紀太太來找你了,我還是先走了,免得留下口舌。
”
紀天姀急道:“燕家變成如今這個樣子,還有你,變成如今進退兩難的情形,都是紀爾岚一手造成的。
無論亂是愛還是恨,都能成為你對她勢在必得的理由不是嗎!
”
燕鴻猛的站住腳,半晌,緊抿着唇回頭看了她一眼,道:“我會考慮的。
”
聽到這句話,紀天姀松了口氣,隻要對方猶豫,就還有機會。
她道:“好,我等着你的答複。
”
燕鴻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樹林中,紀天姀安穩的坐在青石上,一副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模樣。
秦氏衣裳刮破了好幾處,見到紀天姀長長送了口氣:“天姀,你沒事就好。
覓雲說你的腳崴了?
”
覓雲和靈蘭緊跟着過來,四處看了看,發現燕鴻已經走了,聰明的沒有提起。
紀天姀緩緩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腿腳,說道:“休息片刻,腳已經不疼了。
”
秦氏點點頭,說道:“既然沒事,咱們還是趕快回到馬車上去,這裡交給下人收拾。
今日便算了,改日母親再同你來寺裡上香。
”
紀天姀低聲答應了,随着衆人一起往路邊走去。
離開時忍不住朝燕鴻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心想,她總算是有了另一條出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