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空如洗,沽水碧波中行着幾條樓船,飛檐上清清淡淡的紫菱紗,時而飄飛撩動,遠遠看着,如同天上的仙台高閣般,讓人忘卻此身仍在凡間。
紀爾岚臨水靠在欄杆上,細細體會着輕風如薄紗撩過耳畔,如果不是紀天姀在那邊晃來晃去,她幾乎要沉醉在這一派融冶的氛圍之中了。
紀天姀已經從之前挫敗中緩過勁來,這會正琢磨着怎麼才能跟别人說的上話。
隻是她這說一句,那插一句,也沒幾個人願意和她多交談。
人家隻問了她的姓名,就知她是紀家庶女,便不願再與她多說了。
正氣悶間,忽聽一旁有人笑問:“你就是紀家的長女,紀爾岚的姐姐吧?
”
紀天姀聽見問話,先是一驚,然後又是一喜。
對方不僅主動問起了她,還以‘長女’相問,明顯很顧着她的臉面。
這是紀天姀唯一能拿得上台面的身份了,因此,她立刻轉身回望過去,笑到:“正是,不知你是?
”
黃衣少女彎眉杏眼,笑道:“我姓鐘,閨名靈玉。
我父親是五品護軍參領。
”
紀天姀見對方笑臉相迎,又自報家門,這般客氣,受寵若驚的湊到對方面前,說道:“原來是靈玉妹妹,方才我見你與我二妹妹招呼,她卻一副冷淡模樣,我替她跟你陪個不是。
你千萬别忘心裡去,我這二妹妹從小不受我父親待見,因此性子又冷又硬。
”
鐘靈玉聽她當着外人的面就如此編排自己的姐妹,心中暗笑,面上卻露出好奇之色:“原來是這樣?
”
“按理來說,我不應多說自家姐妹的不是……隻是……”紀天姀一副為難神色,不該說卻又十分委屈的模樣。
鐘靈玉一笑,安撫道:“你放心,既然咱們能親近,你與我說知心話,我不會與旁人說起的。
”
紀天姀見終于有了開口的機會,便欠着身子坐在她旁邊,說起姨娘顧氏被紀天姀仗着身份欺辱,說起自己在父親跟前多麼受寵。
說起到了上京之後,父親礙于規矩,不得不對紀爾岚重視……
鐘靈玉早就聽程潇潇那邊的人大略說過紀家的事,此時也不過是無聊逗着紀天姀玩玩,沒想到她這麼認真,便也隻當個笑話聽聽。
等她差不多牢騷完了,說道:“你這二妹妹是有點不分好賴,沒個眉眼高低,還去得罪程大姑娘。
”
紀天姀一聽這話更來勁了:“靈玉妹妹說的是……”
兩人正說着,後邊突然傳來嗤嗤的笑聲。
鐘靈玉轉過頭去,見是皇商孟家的人,眉頭立刻擰了起來,先前的親善可愛頓時無影無蹤,斜着眼看她:“你笑什麼!
你怎麼能在這裡偷聽别人講話?
”
鐘靈玉一向看不起商戶女滿身銅臭,就算是皇商也一樣是商戶!
拿那些‘阿堵物’當命似的。
孟如許一臉無辜:“我隻是從這裡路過,可沒偷聽,是大大方方聽見的。
”說完,她又嗤嗤一笑,看着紀天姀說道:“不愧是受寵的女兒,聽說紀二小姐的未婚夫現在是你的未婚夫了?
聽說,還是在大庭廣衆之下搶到手的?
”
紀天姀的臉唰的紅了:“不是!
那,那不過是個意外!
”
孟如許從小跟在父親身邊做生意算賬,身上很是帶了股爽利勁兒,也看不上鐘靈玉明明是眼饞她們孟家的富貴,卻偏偏要裝清高。
兩人平日裡見面也是夾槍帶棒。
因此看見鐘靈玉正在和一個陌生的少女說話,便走過來一探究竟。
孟如許并不争辯,說道:“我是不愛嚼這舌根子的,是真是假全憑你說罷!
”
她越是這麼說,别人越是相信,紀天姀看看方才和顔悅色的鐘靈玉冷了臉,不由急道:“我,我沒有……”
鐘靈玉看看孟如許,再看看紀天姀的臉色,便知道這件事八九不離十是真的,不由懊悔自己為什麼沒事閑着和紀天姀說了這麼半天的話!
以她的身份,湊不到程潇潇前面去,得到的消息不過是邊邊角角,自然也不知道紀天姀還做過這樣的事情。
她怎麼能與有醜事的人來往呢!
不管身份尊貴與否,誰不在意自己的聲譽?
也正是因為如此,衆人才不屑與那些庶女交往的。
鐘靈玉不由說道:“倒是我眼拙了,多謝孟三姑娘提醒。
”她看着紀天姀,冷聲道:“姨娘養的,就是姨娘養的,有些好顔色又怎麼樣,到底是品行不端,隻會争寵,上不得台面。
”
鐘靈玉說罷冷哼一聲,扭頭不再看紀天姀。
搶未婚夫這事,若是落到自己身上,興許有一萬個理由說服自己,這是有苦衷的!
可放在别人身上,就不會有人這麼想了。
孟如許對鐘靈玉的見風使舵早就習慣了,随意笑了笑,并不打算再多說什麼,就要轉身離開。
紀天姀氣急,她好不容易和一個人說上話,居然就被這麼攪合了:“你,你憑什麼挑撥是非,你一身銅臭,又高貴到哪裡去!
”
鐘靈玉驚訝轉頭,雖然紀天姀這人缺心眼了點,不過有人能罵孟如許幾句,她還是十分樂見的。
綠楣吓了一跳,連忙上前扯了扯紀天姀的袖子,低聲提醒道:“姑娘,皇商可不是一般商戶,不可得罪的!
”
紀天姀咬住嘴唇,眼眶也紅了。
其實話一出口她就已經後悔,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還好她聲音不大,并沒有幾個人聽見。
可她卻沒有那份心胸去承認錯誤,隻僵硬的杵在那,好像她才是被罵的人一樣!
孟如許嘲諷一笑,根本對紀天姀不屑一顧。
這話她聽的多了,實在沒有争辯的必要。
可相交的人,不會因為身份貴賤而裁奪遠近高低。
可她不追究,紀爾岚卻不能不管,這是紀家的臉面,也是她的臉面。
紀天姀見紀爾岚起身朝她走過來,死死的咬住下唇,目光中滿是難堪。
紀爾岚看着紀天姀,目光淩厲:“銅臭?
敢問大姐姐,你身上的衣服鞋子,胭脂水粉,钗環墜飾哪一樣不是這銅臭換來的?
你竟對孟姑娘如此無禮,我看,大姐還是先醒醒腦子,晚上再到父親那裡受罰!
”
孟如許驚訝的看了紀爾岚一眼,沒想到這位京城傳的沸沸揚揚的人竟然是這般屈伸果斷,雷厲風行的人。
要說這銅臭不銅臭的,誰家還沒一個兩個的鋪子經營着。
打着這種旗号瞧不起人的,其實都是沒本事賺錢苦熬家底的,比如鐘靈玉。
紀爾岚朝孟如許施了一禮:“孟姑娘見笑了。
”
孟如許大大方方打量着她,目中帶着欣喜激賞之意:“紀二小姐哪裡話,是我多嘴了。
”
此處人多,兩人心有靈犀的一笑,都不再多說了。
一旁的鐘靈玉見此,不由狠狠瞪了紀天姀一眼,快步離開了。
紀天姀暗中咬牙,可剛剛才得罪了人,這會又不敢多說,看着坐在旁邊吃東西的紀如珺,便将氣都撒在她身上:“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
紀如珺眨巴眨巴眼睛并不生氣,而是笑道:“大姐姐,那邊穿紅衣服的姐姐,是誰呀?
”
紀天姀順着她指的方向看過去,隻見那紅衣少女,眉目飛揚身姿高挑,身邊還跟着好幾個衣袂飄飛的少女,正朝這邊走過來,一旁的綠楣連忙低聲提醒道:“姑娘,這位就是程家大姑娘程潇潇。
”
紀天姀心下一突,不由有些緊張,剛才的事情似乎瞬間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程潇潇才是今日她要密切注意的人,最好能說上幾句話。
她下意識去看紀爾岚,紀爾岚卻仍舊漫不經心的望着沽水,半點慎重應對的意思都沒有。
紀爾岚感覺到紀天姀的眼神,都不知道說什麼好,急什麼?
難道程潇潇來了,她要上前三拜九叩恭迎對方不成?
程潇潇幾步到了跟前,道:“紀姑娘怎麼冷冷清清的坐在這裡,莫不是這些下人怠慢了?
”
紀爾岚一笑:“哪裡的話,隻是這裡風光宜人,不自覺便出神了。
說來,還要多謝程大姑娘款待。
”
方清雪一來,便有人借口将她拽到别處去了,不知道程潇潇打的什麼注意。
“那就好,我還擔心你不習慣。
”程潇潇見一旁傻站着的紀天姀,問道:“這位,就是紀大姑娘?
”程潇潇狀似随意的打量了紀天姀片刻,笑道:“你們姐妹的相貌倒是不太相像,若是不說,我還真看不出你們是姐妹。
”
這話原本說的沒錯,紀爾岚與紀天姀的相貌确實沒有一絲共同之處。
隻不過這話從程潇潇嘴裡說出來,怎麼聽怎麼像諷刺。
拿紀爾岚與庶女的相貌相比,似乎能讓她心中歡快一些似的。
紀爾岚聽出她話裡的意思,卻并不接招,因為紀天姀的臉色已經夠精彩了。
紀天姀的相貌随了顧姨娘九成九,這話聽在她耳朵裡,無疑将她和紀爾岚的嫡庶關系擺的更加清楚明白。
在衆多身份尊貴的閨秀面前,紀天姀越發覺得自己卑微,也越發對紀爾岚恨之入骨。
目光看向紀爾岚的時候,便露出了幾分恨意。
程潇潇眼見着,眼底閃過一絲笑意,朝身邊使了個眼色。
立刻有個少女上前拉住紀天姀說道:“你剛來,還不認識什麼人吧,不如跟我一起,我給你介紹引薦。
”
紀天姀一愣,立刻咽下了方才嗓子眼堵着的那口氣,歡喜道:“真的?
那可多謝了。
”
程潇潇見狀也對紀爾岚說道:“紀二姑娘千萬别拘束,需要什麼盡管吩咐她們,我先去招待别處,回頭咱們再說話。
”
紀天姀就要跟着衆人一起去别處,紀如珺突然拽住她的衣袖,叫道:“大姐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