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老夫人端坐起身,半垂着眼,目光一寸寸在秦氏身上掃過。
墨綠雲紋的絲絨抹額襯得她雙目越發冰冷。
她不是偏心,秦氏和顧姨娘她一個也看不上。
隻不過,相比一個無關緊要的姨娘,她更厭惡秦氏出身破落,卻占着兒子正室的位置!
可她卻不會将這種想法擺在面上讓别人诟病:“當年阮家是看在你大哥秦城,這才讓阮甯與爾岚定了親。
可你看看,如今他也是三十好幾了,卻無半分進益……”
那時阮家看上了秦氏兄長的前途,讓阮甯與紀爾岚訂了娃娃親,可後來秦城事事不順意,秦氏兄妹又早無父母親人,因此阮家早就有了解除婚約的念頭,隻是礙着親戚間的臉面,一直沒有擺到面上來說而已,秦氏心中也是明白的。
紀老夫人的手指在桌子上使勁敲了敲,眼睛反着窗閣外的光影,越發顯得懾人,讓秦氏幾乎不敢擡頭:“若不是有成霖在,阮家早就悔婚了。
今天出了這檔子事,也是天意,是爾岚沒福!
你還是回去勸勸爾岚,知道這件事之後不要無理取鬧!
這才是你當娘的應該做的。
”
當秦氏膝行到紀老夫人腳下,苦苦哀求時,紀爾岚正走到外邊,下人見她都如躲瘟神一般。
她是不在意的,來日方長。
隻是隐隐約約聽見秦氏低低的哭求聲,心裡十分不是滋味,紀爾岚咬了咬牙,罵了自己一句‘膿包’,腳下生風的進了院子。
“禀老夫人,二小姐來了。
”
丫頭們一禀報,裡外聲音頓時一靜。
紀爾岚的雙眼在院子裡掃過,她院子裡的丫頭嬷嬷都在這整齊的跪着呢。
見她過來,衆人都紛紛露出複雜不明的神色。
有平靜的,有氣惱的,也有厭惡的,就是沒有同情或擔憂。
她暗哂一聲,自己在衆人眼中的口碑還真是……
她坦然穿過門前的各色目光,瞄在裡面端坐起來的身影上,腳下僅僅隻是一頓,便邁進了門檻。
秦氏面容上猶挂着淚痕,轉身看見紀爾岚進來,臉色更加蒼白。
“爾岚,你怎麼……”
紀爾岚深深的看了秦氏一眼,心中五味陳雜。
她一向跟自己的阿娘和兄弟不親,為了得到父親的寵愛,平日裡對顧姨娘母女百般讨好。
對自己的親娘秦氏看也不願意多看一眼,嫌她軟骨頭,明明是正妻,卻讓顧氏壓的擡不起頭來,害的她也要跟着受氣。
可現在,紀爾岚已經活過兩世,如同一個局外人般理智,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秦氏這種天生的軟弱,又算得上什麼錯?
她将目光從秦氏打濕了一片的裙幅上移開,見紀老夫人沉着臉看她,開口說道:“祖母,家門不幸!
大姐姐是個賊!
她偷了母親的簪子不說,還砸破了孫女的頭!
孫女暈迷過去無法分辨,受了委屈無人伸冤,現在就去禀到衙門,請知州老爺為爾岚做主!
”說罷,不管其他人有什麼反應,擡腳就往外走。
紀老夫人壓根沒想到紀爾岚會來這麼一出,待她愣怔了半天反應過來,紀爾岚已經火速出了屋子:“回來!
你這是說的什麼混話!
誰是賊!
”
紀爾岚原本就沒打算避諱人,此時也像沒聽見似的,拔腿就往院子裡沖,紀老夫人怒氣盈眉,撥開一旁目瞪口呆的丫頭婆子,親自追出門來:“站住!
你給我站住!
”
官宦人家最重名聲規矩,可到底比百年的世家大族有許多不如,不然,紀老夫人母子倆就算再看不上秦氏,也不會将她貶低至此,連下人都不将她放在眼中。
境況如此,她紀爾岚還有必要戰戰兢兢,瞻前顧後麼?
那她還重活做什麼!
她心中暗笑,仿若情緒萬般激動似的提高嗓門,也不管左鄰右裡誰能聽見,扯着嗓子就吼道:“我大姐姐是個賊!
孫女定要告到衙門去,免得将來這樁醜事被人知曉毀了父親的仕途,今上若知道父親有個做賊的女兒,到時糟了貶斥,豈不後悔莫及!
”
紀天姀本來還端着面色在偏廈裡‘病着’,此時聽見外面的動靜,整個人顫了顫,哪裡還坐得住,連忙披了件素銀薄棉鬥篷出來。
簇新的玉色煙霞羅裙墜地搖曳,她斜斜的扶着婢女的手,一副病體嬌弱的模樣。
杏眼中滿是無辜:“二妹妹,你胡言亂語什麼!
誰是賊!
誰偷東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