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司甯的手心出了汗。

　　偌大的金銮殿上，天子高坐于皇位之上。

　　然皇位之下，長安王一把蛟龍太師椅，雙腿交疊，神情慵懶地睥睨衆人。

　　他沒想過與當初的“救命恩人”再次相見，會是在這種情形之下。

　　也從來沒想過，當初救他之人，竟然是那個人人憎惡的長安王！

　　高位上，長安王一手撐着頭，雙腿交疊，眸光晃蕩又懶散。

　　龍位旁的長瑾公公拿着冊子，陳述着傅司甯的籍貫生平，空曠的大殿，傅司甯甚至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長安王。

　　他自小讀習聖賢書，憤世嫉俗，恨透了奸佞攝政，自然也對這一手遮天的長安王恨之入骨。

　　或許，當時的長安王并不是想要救他的，隻是感到冒犯，才将那群盜匪悉數斬殺。

　　對。

　　一定是這樣的。

　　多年來的教習與讀書，讓傅司甯迫使自己這樣想。

　　長安王是曜雲最大的奸佞，這是曜雲百姓人盡皆知的事。

　　長安王那般狡黠奸詐之人，怎麼可能會救他呢？

　　——所以，他還是憎恨着長安王的。

　　“本王看了你會試的文章，”高處，秦不聞朗聲開口，顯然沒有認出他來，“你說，長安王此人行迹荒唐無狀，無他，國祚綿長。
”

　　傅司甯身姿筆挺，直直地看向秦不聞，沉聲道：“是。
”

　　高位上的長安王輕笑一聲，卻是回眸去看天子。

　　“我喜歡這個。
”

　　那位長安王指着他，對龍位上的皇帝笑道。

　　天子便也跟着笑起來,回：“好。
”

　　長安王便又轉頭看向傅司甯。

　　“魔羅曾對佛陀說，我将用兩千五百年的時間把你的教和法摧毀。
”

　　“我讓我的魔子魔孫，穿上你的袈裟，進入你的廟宇，宣揚我的魔說，腐化你的僧徒。
”

　　“你在的地方我就在，直到我的子孫遍地。
”

　　長安王頓了頓，笑着看他：“你知道，佛陀是怎麼回答的嗎？
”

　　傅司甯挺直脊梁，聲音朗潤清隽。

　　“佛陀答，那你也奈何不了我，那時我真正的弟子将脫掉袈裟，穿起便衣，到世間去。
”

　　“那時紅塵将變成廟宇，家庭将變成道場，廟宇将成為你魔子魔孫的監獄。
”

　　長安王聽後微微挑眉，滿意地點點頭。

　　一場殿試結束，憑借着過人的學識與紮實的基礎，傅司甯狀元高中，成為了大理寺正。

　　傅司甯原本以為，他的文章批判長安王，他應當會被斬首示衆的。

　　但他萬萬沒想到，長安王竟然任由他坐到了大理寺正的位置。

　　思緒至此，傅司甯突然覺得恍惚。

　　一晃竟然已經五年過去了啊。

　　他看着那含苞欲放的紅梅，不覺失神。

　　“少卿大人。
”

　　身後，少女清越的嗓音将他思緒拉回。

　　“啊，阿槿姑娘，”傅司甯轉頭看向秦不聞，微微點頭，“在下叫你前來，是關于漠北大皇子一事的。
”

　　秦不聞眨眨眼：“大皇子？
他怎麼了嗎？
”

　　傅司甯點點頭：“在下對這位大皇子有些了解，你今日在殿中的言行，他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

　　秦不聞微微蹙眉，不太明白傅司甯的意思。

　　“阿槿姑娘不必擔心，”傅司甯開口道，“在下隻是想要保證你的安全。
”

　　說着，傅司甯将一塊令牌遞給秦不聞。

　　“這是大理寺少卿令牌，攜令牌者可調動大理寺守衛，”傅司甯神情淡淡，眸光清寒，“你若是遇到緊急情況，可将令牌呈給曜雲任何一位官兵，他們都會無條件保護你的。
”

　　“另外，”傅司甯緩緩道，“今日之後，在下會派幾名侍衛跟随姑娘，他們身手很好，隻會在你危急關頭現身，在下擔心會引起你的恐慌，所以想着提前告知你一聲。
”

　　秦不聞手上接過令牌，整個人還是處于一種茫然的狀态。

　　她遲鈍地擡眸，對上男人那雙無甚表情的眼眸。

　　奇怪了，傅司甯為什麼對她這麼好？

　　不會是發現了她的魅力，喜歡上她了吧？

　　手上的令牌沉甸甸的，打眼看過去，也不像是假貨。

　　“少卿大人……”少女嗫嚅地開口，戰戰兢兢，“阿槿不敢拿這般貴重的東西。
”

　　傅司甯眸光平靜：“以防萬一，阿槿姑娘還是拿着吧。
”

　　“不過阿槿姑娘也不必過于憂心，有守衛跟着你，不會出什麼事的。
”

　　秦不聞稍稍眯眼，一臉動容：“少卿大人……為何對阿槿這麼好？
”

　　秦不聞以為，她這個問題問出來，傅司甯的臉上至少能夠帶上一些局促或是其他什麼表情。

　　但是沒有。

　　哪怕是這般“暧昧”的問題，傅司甯的表情依舊清冷淡然。

　　“你在殿上的那番話，是在替曜雲說話，是在為江山百姓作答。
”

　　有風吹過傅司甯胸口的玉墜，熒光閃爍，映照着男人墨色的瞳。

　　“為衆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于風雪。
”

　　男人眸光堅毅，聲音定定。

　　秦不聞愣了一下。

　　昔年，那站在她府門前，對着她的府邸高聲讀着曜雲例法的少年，如今已然成為肩膀挺闊，身姿高大，能夠獨當一面的大理寺少卿。

　　隻是那份為國為民的初心，似乎從未改變過。

　　果然，她的眼光真不錯。

　　秦不聞不覺笑出了聲。

　　傅司甯見狀，不覺開口問道：“阿槿姑娘笑什麼？
”

　　秦不聞眉眼彎彎：“曜雲有少卿大人這般正直之人，是曜雲的幸事。
”

　　傅司甯抿唇，聽到這句話，不知道想到了誰。

　　魔羅入了廟宇，可惜他不是佛陀。

　　“阿槿姑娘言重了，”傅司甯淡淡道，“此事還請阿槿姑娘保密，畢竟在沒有證據證明漠北大皇子尋釁滋事之前，曜雲與漠北的表面關系還是要維持住的。
”

　　秦不聞笑着點點頭：“我明白。
”

　　交代完事情，傅司甯便告辭離開了。

　　秦不聞将令牌放好，哼着小曲回到了太和殿前。

　　漠北使節的住處在宮外。

　　秦不聞走到殿前的時候，正好看到漠北幾個使節正收拾了東西，準備出宮。

　　為首的那個絡腮胡，一眼就看到了秦不聞。

　　想起大殿上此人對大皇子的嘲諷，他冷哼一聲，裝作不經意走到秦不聞跟前。

　　絡腮胡人高馬大，他瞅準時機，用肩膀朝着秦不聞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