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番外 番外 婉霜【三】
他身上穿着的是蟒袍。
能在宮裡頭穿着蟒袍自由出入的,必得是皇子。
無論是哪位皇子,總歸是身份貴重的,我也不好一直傻站在原地,于是忙福禮下去,
“臣女失禮,不知尊駕是哪位皇子?
”
“皇三子,蕭景珩。
”
蕭景珩......
他的名字由他口中說出,随着卷起花雨的風聲灌入我耳中,再度将我心底最柔軟的地方攪得生疼。
與此同時,我的腦海中也閃過了許多不真實的畫面。
我依稀看見,
我似乎曾被他擁入懷中,捧成了天上月,
又于鏡中月碎,被他狠狠地抛下深淵......
這巨大的落差感足以令人窒息。
可我......分明是第一次見到他。
風更勁些,不知覺間将他送到了我面前,我聽見他說:
“姑娘舞得甚美,人亦比花嬌,敢問姑娘芳名?
”
他實在是離我太近了,以至于單單是立在我身前,便已經完完全全遮住了本該投射在我身上的光。
我在家中甚少有和外男接觸的機會,更别說這般私下獨處。
他身上溢出淡淡的月麟香氣息,無聲将我侵占,
我心下愈發無措,隻得低下頭躲避他的眼神,無措地踢弄着地上的石子,弱弱回話:
“臣女甯氏,閨名婉霜。
”
“你也喜歡辛夷?
”他笑着問我。
我看着漫天飛舞的淡紫煙雨,無聲颔首,
卻看着他含着笑意的臉上眼神逐漸空洞、失落,不多時淡淡吐出一句,
“我與母妃也很喜歡。
”
我愣了一下,一時不知該如何接他這話。
我雖與他從未有過交集,但他的身世我多少也有聽說。
他的生母從前犯了宮裡的忌諱,被皇帝厭棄後被打入冷宮,不久後無疾而終。
那時候他尚年幼,沒多久就被養到了如今皇後的膝下。
衆多皇子裡頭,或許是因着生母得皇帝厭棄的緣故,故而他也是最不讨皇帝喜歡的。
一個不得皇帝喜歡的皇子,日子過得或許連尋常富貴人家的公子哥還不如。
我在家中時偶然聽見爹爹和哥哥提起過幾次,說是皇帝交給他的差事,底下的朝臣們鮮少配合,不過是面子上過得去,至于裡子,那都是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且雖說他是第一個離宮開府的皇子,外人瞧着是帝後對他疼愛有加,可實際上不過是想着早點将他打發出去罷了。
啟朝長幼尊卑有序,若皇帝當真疼愛他,又怎麼會讓五皇子的婚事越到他前頭去?
兄未成家,而弟早已妻妾滿房。
單是這一件事,就足以讓他在京都被人笑掉大牙了。
“這幾日臨近母妃生忌,宮中的辛夷她最念着,我便采來祭她。
”
他沒頭沒尾地說了這一句,而後緩緩蹲下,細心擇了尚未被泥土污染的花瓣收集起來,
我見他颀長的身子縮成了一個小小的影,在紛紛飛花映襯下,顯得無限寂寥。
我是從小在家人的愛中長大的,因此我很難想象他的前半生,到底過得是怎樣隐忍委屈的日子,
多思之下,未免對他生出些同情。
恰有花瓣落于肩上,我随手取下躬身遞給他,
“三皇子一片孝心,定會為你母妃所知。
”
他擡眸看向我,眸光清澈,
在接下我手中花瓣時,不經意間與我指尖相抵,
“多謝你。
”
我将手快速抽離回來,笑說無妨。
忽聽迎香小聲與我嘀咕一句,“小姐,咱們得快些幫皇後娘娘尋着扳指,不然等下日頭落下去了,可更難找了。
”
我颔首應下,又向他施以一記客套的微笑,忙随着迎香去了。
廣陽門所植的辛夷花可真多啊,
花瓣落在地上,蓋了一層又一層,連青石路都有些瞧不清了。
要想在這地方找到一枚小小的扳指,可不是什麼容易事兒。
可我應下皇後,若是做不好,丢的可是甯家的臉面,
于是盡管我穿着衫衣行動不便,也還是挽起衣袖蹲下身來,在遍地花瓣裡艱難地撥弄找尋着。
此間花海,本該是極美好的一幅畫面,但卻是被我和迎香這對‘落魄’主仆,給毀盡了。
我倆蹲在地上,身子越俯越低,真是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不知過了多久,待我累得身子酸軟之際,忽而聽見身後有人在喚我。
回過頭去,見竟是蕭景珩不知何時立在了我身後,
與方才初見不同的是,這次我瞧見他,竟忍不住笑了。
他倒比我還落魄,蟒袍下擺、袖口,都沾滿了泥污,連臉頰上也落得灰撲撲的,被他囫囵一抹,像隻花貓似的。
他見我笑他,也跟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繼而将手伸向我,攤開掌心來,便見一枚成色翠亮的扳指,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
“這是......”
“母後的扳指。
”
我接下扳指在指尖摩挲着,其上還存着他溫熱的體溫,倒也叫我心下生暖。
【玉石扳指想要上面帶着溫度還能是溫熱,肯定不能是撿起來直接拿過來就有溫度了,那應該是涼的。
有溫度說明蕭景珩将這個東西一直貼身收着,根本就不是現找的。
】
我大大方方向他道謝,他卻是笑着,又有些局促地抓了抓後腦勺,佯裝無所謂地擺擺手,
“倒也不必謝我,不過是收集花瓣時湊巧尋見了。
”
可他花貓似的模樣,分明在告訴我這場‘湊巧’是他的用心使然。
天色漸漸有些暗了,想着爹爹許也快同皇帝議完事,我便急着将扳指快些送還給皇後,于是和他匆匆道别後,拉着迎香就走了。
還未走出兩步,我見迎香不時在身上摸索着,于是問:
“你找什麼呢?
”
“小姐身上臉上都沾了灰土,這樣狼狽怎好去見皇後?
”
迎香一邊幫我拍去衣裳上的灰土,一邊口中碎碎念道:“奇怪了,帕子怎麼尋不見了?
”
我向來不拘小節,本想着擡手随便在臉上擦兩下就好,
可才擡起手,卻被人硬塞了一方明黃色的帕巾在掌心。
我霎時愣住,耳邊聽蕭景珩略帶戲谑地說:
“若用手蹭成了花貓,豈不更狼狽?
”
我知女子贈帕是何意,雖說男子不計較這些,但也總是别扭,便忙要還他。
而不過一恍神的功夫,他卻已經回身走得遠了。
我沖他背影喊:
“這帕子算我借你,來日浣洗幹淨再叫人送回你府上。
”
他并不回頭,隻是高舉右臂,十分灑脫地沖我擺擺手。
而後很快,便整個人沒入了花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