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帆本不該說這事,隻是眼下情況特殊,他看向書房外的那個人影,歎息一聲。
“世事難料,我本不該提皇室内務,但……罷了,說與你也無妨。
小公子跟在王爺身邊,可瞧出攝政王為何不能為皇?
”
“學生覺得,王爺心性高傲又不肯屈于人下,而做皇帝有時不得不為某件事低頭,王爺的那種作風雖令人拜服,但在某一件事上,難免因小失大。
”
最主要的原因是,現在三國局勢不明,貿然動手或許會給另一方可乘之機,倘若天下太平三國歸一,那銀景弈這般作為定會成為一個受百姓愛戴的明君,可惜現在不行,要忍。
再者,許是先帝優柔寡斷,覺得攝政王行事果決怕他冒失出錯,故才有了諸多顧慮。
不然,王爺父親不會受制于人
微生澤炎說完就沉默下來,于帆以為他是想不到其他覺得有些失落,出言安慰
“小公子還未接觸過朝堂裡的事,猜出其一二已是難得,不必糾結于此。
何況,王爺智勇雙全,不會長陷于此。
”
微生澤炎擡頭看看外面,輕聲道
“先生,我不想聽這個,你給我講講外面怎麼樣了行不行,我擔心娘,她一個人在宮裡,我怕她出事。
”
“小公子很親近王妃”
說到此處,微生澤炎高興地笑起來
“當然了,她是我娘,沒有她,我隻是個流浪在街頭的癡傻乞兒,五年,十年,二十年,或許那就是我的一輩子。
”
“她待我好,開始是因為同情憐惜我,後來,越來越喜歡,哪怕那時候我還是一個呆呆的孩子。
她誇我乖巧聽話,還給我縫制被子,那種溫柔,我頭一次感受到,我喜歡娘親。
再後來,我神志恢複,她覺得我有聰明頭腦,怕我在京都受人刁難,就教我好多道理和對策。
”
“先生,大道理我不懂,可我知道誰對我好,我不想她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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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于帆見他緊抿雙唇眼中泛起淚花,忙給他吃了顆定心丸。
“宮裡的情形我不知曉,但這幾日沒有什麼傳言,想必王妃在宮中還是安全的。
而且,若我沒記錯,王妃好像是有武功在身,尋常人……”
想到白文描述當時場景的模樣,于帆苦笑
“怕是動不得她,小公子還是别擔心了,王爺不會不管王妃的。
”
“是啊”
王爺父親怎麼會不要娘親
“先生,您教教我别的,我聽說先生是白丞相的門生,那我以後也可以考取功名為朝廷效力嗎?
”
“小公子想入朝為官?
”
微生澤炎搖頭:“不想,我隻是想當王爺的左膀右臂,幫他,不讓他被這樣的手段困住。
”
于帆為他的真心待人感到欣慰,卻對他這想法做了提醒
“可是小公子,你别忘了,那是當今皇上的命令,你看,即便是曾經一手遮天的攝政王,如今也被困于王府之中。
我隻是提醒小公子,朝堂是多事之地,不簡單,小公子仍需小心。
”
“我懂,多謝先生提醒。
”
他才說完,百裡娆就端着茶盞進到屋中,她将方盤放在桌上,對于帆行禮,接着走到微生澤炎身側,俯身湊近他的左耳,輕聲說了那事。
微生澤炎能把情緒隐藏得極好,不過此時聽到這個消息,難言欣喜仍是從雙眸中透出,被于帆看得分明。
“看,先生我猜得還是對的,王妃并未出事,小公子也可以放心了。
”
“是,謝謝先生”
他原是惱自己竟然這般大意,可一想起這個消息,高興就止不住地從心底冒出。
在爹娘的事情上,我怕是做不到面不改色吧
反正于帆都發現了,微生澤炎也無意再藏,咧開嘴笑得格外開心,在轉頭看向門外那個士兵時也不再似之前那般面露不虞。
“小公子别擔心了,王妃吉人自有天相,哪能那麼容易出事,況且,皇上也不是性情殘暴之人,不會苛待王妃。
”
“殘暴與否,也看對誰,若真是仁善有德,現在那人就不會站在門外把守。
”
“小公子慎言,可不能說這些話。
既然沒法繼續,那我教些别的,小公子别再說這樣的話了。
”
所以說想要改變,還是需要與之抗衡的實力,爹他,現在怎麼樣了……
微生澤炎垂眸兀自出神,于帆沒察覺他的失神,見他轉頭看過來,便自顧自地講起了别的。
夜晚将至,待于帆走後,微生澤炎來到萌弈院的主院,身旁的英蘭替他推開門,接着少年便端着飯菜獨自一人進入,坐在桌子上吃起了那份飯菜。
他正處于長身體的年紀,這些日子的膳食他沒怎麼吃,到了這屋子才算是正式用餐。
不過銀景弈的飯量終究是比他要大,微生澤炎把那些都吃了始終是覺得有些撐。
他一個人待在屋中,看着一封信自言自語,在外的英蘭聽他聲音時輕時重,不由輕歎:才來京都便碰到這種事,小公子真是總遇不幸,小小年紀便接二連三地遭遇變故,也不知他到底能不能經受得住這一切。
主院銀景弈的卧房内并無他人,隻有這個正在吃飯的少年,微生澤炎看着銀景弈留下來的信,忍不住看向窗外。
都走了,偌大的王府變空了,在那些事結束前,我還是在這裡等着爹娘回來吧……
與此同時,早就趁機離開王府的銀景弈正在祁尚書府上。
通明的書房裡,祁昌盛看着對面神情嚴肅的男人,沉默良久,直至對方開口詢問,他才道
“王爺所說不錯,如今朝堂局勢莫測,除了大将軍他們,其他人與我們分庭抗禮。
白丞相糊塗啊,哎――”
“他向來看不慣本王行事,如今銀龍枭發難,他不可能站在本王這邊,隻是有了這事,朝堂出現動蕩,萬一有人趁機攪亂,北隴國又會不安定了。
他還真是蠢而不自知,這般魯莽,動本王,連這些基本的東西都考慮不到,讓他為皇,本王看走眼了。
”
祁昌盛聞言一驚,戰戰兢兢地問
“王爺此話何意,難道王爺是要――”
“你也算是老臣了,該知道本王說的是什麼,他品行不端,随意構陷大臣。
本王自然問心無愧,他如此無中生有搬弄是非,無非是對本王從前把持朝政一事不滿。
這樣的人,在暫時安定的時候意氣用事,可擔大任?
”
“可是王爺,您才出來,攝政王府被人圍着,其他大臣也無兵權,鐘大人還在贛州,一時半會兒趕不過來。
王爺孤立無援,再要輕舉妄動,恐會引火燒身,皇上既然能在我等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做成此事,想必也是想好了下一步。
王爺萬不可沖動,何況臣聽人說,王妃似乎……”
銀景弈沒說别的,冷瞧他一眼就讓人不敢再說
“本王自有辦法,用不着你們再三提醒。
”
他自己的王妃,他當然會救
“銀雙夜是怎麼回事?
”
“他自請命說要幫王爺平反冤情,現下正和其他人追查這事。
”
想到突然反水的遷慶,銀景弈面上的狠意更甚
“追查,他怕是巴不得本王落敗,母妃說的我都記着,可終是有人不領情,既然那麼不識趣,那就不必留情。
”
“辰王心懷不軌,棄本王于後,從今以後朝堂中事,不必與他多說。
”
“王爺,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臣瞧着辰王平日裡不像是大奸大惡之人,況且他與王爺多年情誼,之前王爺還那麼相信他,怎麼一下子就下了這個命令。
”
“尚書大人,在此之前,本王還好奇為何你掌管兵部多年還是居于楊楓之下,現在看來,在某些事上,你真不如他。
”
和銀景弈直視,祁昌盛額頭冒了點冷汗,讪讪一笑
“臣不知王爺和辰王之間的事,做不到他那樣揣度人心。
”
“那你就辦好自己該做的,本王既然這樣吩咐,自然有這樣做的道理,再者,人是他給本王的,若非内賊陷害,尚書大人覺得外人能夠輕易進入王府将那等物件放入我屋中?步步為營精心算計罷了。
”
“原來是這樣,臣明白了,王爺信任臣,願意告知緣由是臣的榮幸。
辰王的事,臣記下了,會按照王爺的吩咐多警惕那邊的動作。
”
正說着,叩門聲響起,祁昌盛看向門口,隔着門問
“出了何事這般慌張。
”
“回禀大人,有位暗客來報,說是宮裡有消息傳去攝政王府,聖旨已經在路上了。
”
銀景弈眉峰緊皺,眼神示意祁昌盛莫要聲張,随即從暗道離開。
等他回到王府時,微生澤炎已拿了書卷來,他才進去,就看見少年坐在桌子後抄寫書經。
而在他進來後,微生澤炎臉上由冷淡到欣喜的神情變化格外明顯。
“爹,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皇宮有人來王府,本王回來看看,免得他懷疑。
這幾日如何?
”
學了黎鳳绾的習慣,銀景弈也拍了下他的肩頭,餘光瞄到桌上書經後,略有驚詫
“學到這兒了,按理說,應該沒這麼快,本王沒猜錯的話,你是瞞着于帆自己學的。
”
“是,雖然于先生學富五車,但他不像爹那樣給我講其他的事情。
書上的這些,我自學便好,無需花費過多時間在這上面。
”
“不喜歡他?
”
“炎兒沒這個意思,但說到底他也隻是先生,教我禮法經書,多餘的,教不了我,也沒那個責任教我。
”
忽地,他聽到廊下傳來一陣腳步聲,似有所覺地轉過頭
“父親,有人來了”
銀景弈自然也聽到了,不過他沒說微生澤炎的變化,淡聲讓人退下。
“你與我一同過去,看看他打得什麼主意,若有事,你先離開,朔凜應該也告訴你暗道在何處了,别怕。
”
“多謝父親”
微生澤炎仰頭看他,呆愣地注視他身影,在銀景弈走至門口的時候才回過神抓緊跟上。
小萬子帶來的旨意是皇上明日邀攝政王入宮詳談,至于所談何事無人知曉。
銀景弈毫不在乎地應下,這次連樣子也懶得做,漠視那群宮人離開,而送來旨意的人被他這樣瞧着覺得如芒在背,趕忙快步遠離這裡。
“嗤,一群膽小怕事的廢物,常在皇帝身邊又如何,在本王面前還不是要收斂。
”
“明日本王去皇宮,你在王府裡待着,記住本王的話,不然真的有事,處處都是敵人,安城他們再厲害也無法時時照看着你。
”
“炎兒明白,不過……父親,明日你見到娘親,能把她帶回來嗎?
”
“你怎麼知道他要做什麼”
“我不知道,但我也想入宮去看看,先生說,他竟然把娘納為自己的妃子。
他是皇帝,如此任性,總有一天會受到反噬而被衆人背叛,但娘并沒有做什麼,她不該受傷。
”
他說得很對,銀景弈也是這樣想,隻是――
“可她是本王的妻子,懷璧其罪的道理你懂,有些人看本王不順眼,便不會将她置于事外。
好在她也不是心慈手軟的人,既然沒讓英蘭她們跟着,那應該是有了其他對策,相信她。
”
而被銀景弈誇贊的人此刻正經曆着每日一膳,無可奈何地應付着皇帝陛下。
從那日到現在,銀龍枭是踩好了點每日都是晚膳時候來慶德宮,黎鳳绾一開始以為他隻是用膳,就好聲好氣地招待着守着臣子本分。
然而後幾日銀龍枭的言語舉止就有些不對了,黎鳳绾不是不通世事的小姑娘,自然曉得他話中之意是何。
可惜就算她知道,也抓不出證據,若因此鬧事會被别人抓住把柄。
但,若她她天性如此,嚣張跋扈好生事端,那麼銀龍枭就不能再那樣得意了,調戲誰不好非要逗她,找罪受。
銀龍枭總來慶德宮用膳也并非隻為挑逗這個人取樂,相比于其他人,他看黎鳳绾更順眼,當然更樂意去做從前未做過的事情去試探她的底線。
目前看來,一切順利
兩人各懷心思,面對面坐在桌邊,飯菜撤下後大桌上空空如也,黎鳳绾幹看着銀龍枭也沒什麼意思,看了會兒就兀自走開跑去畫她的攝政王了。
她一任性起來那是誰也攔不住,慶德宮的宮女都不敢攔她,短短幾日,她住的屋子裡就被挂滿了畫像。
皇帝逗她一次,她就畫一次,才不管他黑不黑臉。
銀龍枭倒也能猜出個大概,半支額頭側頭看她下筆
“皇嫂,有一件事,朕始終都疑惑,你親自告訴朕答案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