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醒木鎮堂聲,衆人噤若寒蟬不敢再有質疑,那幾人想再辯駁争一個道歉,卻被鄭善文拉住,見他搖頭示意莫生事,他們也隻好安分聽着縣官的訓斥。
萬月和鄭善文之間的糾紛是自家矛盾,尋常的家長裡短鬧到公堂之上,自然也不需要縣官嚴厲審問。
待他走後,黎鳳绾将目光放在了鄭善文身上,在外面她聽到這些百姓談起過鄭善文,得知他是個名望頗高的教書先生。
正因如此,她才覺得疑惑。
鄭善文是衆人贊揚的好好先生,所掙得銀錢定然也不少,就算不多,可看他身上衣物,再不濟也足夠三人溫飽。
可聽過萬月這些時日做的事,她能猜出鄭家父母就是處于清貧的狀态,生活拮據,好的吃食不常吃,房子略有簡陋。
但凡這個鄭善文肯貢獻一點,也不至于讓他們落到這樣地步。
換而言之,鄭善文都這樣了,為什麼那些人還會向着他,感覺不太正常。
黎鳳绾将這個記在心底,壓下疑惑不問,淡定地收回目光。
鄭善文雖沒察覺她的打量,但看到萬月那樣聽話地跟在其身後,氣不打一處來,在府衙附近再一次攔住她們,不過這一次,他找的是黎鳳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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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樣使喚她,讓她做你的奴隸,不覺得心中有愧嗎?
”
黎鳳绾心道這人一定是個空心泥點子,恐怕女娲造人時都沒想到還有這麼個附帶品,不然這人哪能蠢笨到說出如此腦殘的話。
對于這樣的找茬,黎鳳绾也不忍着,當即回了句
“你有病嗎?
”
鄭善文明顯一愣,兩條眉毛皺着,像是聽不得她這樣羞辱人的話,接着還欲開口,卻被黎鳳绾擺手示意停下。
“你這個人啊,長得還不錯,怎麼沒腦子呢,什麼叫使喚她,這叫等價的利益交換,如果她不需要,或者有能力把自己買出來,那我當然不會留她。
但是她沒那麼做,無非兩種可能,第一,她覺得我這個雇主好願意為我做事,第二,她是需要銀子,做這個是維持生活。
”
“前者,你這算是違背她的意願絲毫沒有顧及她的感受,那你這個自私的弟弟還在這裡吵什麼吵,你姐姐又不是你的物品,做什麼還要随你心意。
後者嘛,你姐姐沒那個能力從你所謂的“痛苦”中掙紮出來,你這個看不慣我的弟弟不該有點表示嗎?
要麼你就安靜待着不要亂管閑事,要麼就拿出點誠意來把你姐姐的賣身契從我這裡買回去。
”
這一番話從頭上砸下來,可把鄭善文給說懵了,他沒料到黎鳳绾會如此難纏,語氣神态皆是淡定自若,絲毫沒有為他那番話而氣惱。
這樣微笑着說出反駁的話,倒像是無形中嘲諷了他一通,姿态算不得高高在上,氣勢卻把他壓得死死的。
憑什麼啊
“你――”
黎鳳绾再一次打斷他開口:“何況萬月也不是奴隸,真正的奴隸你怕是還從沒見過,你要是真為他們考慮,大可去和皇上提不滿,你看他是否會容忍你這樣質疑。
”
鄭善文在她停頓的時候立刻說話:“這理我當然懂得,不過她是我的姐姐,我的家人,我才恨其不争。
”
“恨其不争?
你有什麼好恨其不争的,你教書育人,萬月行俠仗義,都是一樣的,這是她的選擇。
再者說,她是怎樣來到我身邊的不還要問你的爹娘嗎?
你要是真恨,當時幹什麼去了。
”
“當時我才……”
“就算你當時年幼無能為力,現在總有那個本事了,不然現在出出力?
自私又要臉,矯情,真不知道你教書教得都是什麼。
你要是有點孝心,會讓你爹娘過成那樣?
還是萬月幫忙才讓他們生活過得好些,都說要以身作則,鄭先生這樣教書,恐怕會誤人子弟吧。
”
黎鳳绾慢悠悠地刺他,連個白眼都懶得給他,餘光瞥見銀景弈從遠處走來,玩心大起,身子微傾,将手搭在英蘭手上,極小聲地咳嗽幾下,臉色更白。
“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本就是你的錯,看不得别人好,真若是關心萬月,把銀子給我,我把賣身契給你們,也不多留。
自命清高,還嫌棄這嫌棄那。
”
黎鳳绾先前說話像是連珠炮一樣,不急不喘卻沒給鄭善文一點開口機會,眼下語速慢了很多,鄭善文自然要趁機反駁。
“若她自甘堕落,我又何必多此一舉白費銀兩,她是我姐姐,我卻沒那個責任幫她贖身,若還有一點自尊,當是知道怎樣為好。
”
“夠了,善文!
你别忘了,這是我的事情,你沒資格過問,别拿你的想法來說教我,在我看來,當護衛很好,而你有這樣的想法,很讓人厭煩。
”
萬月的聲音太大,引得過路人紛紛側目。
黎鳳绾衣着清雅,端看相貌便已勝過她人,察覺周圍有人注視,轉頭看去,衆人頓住幾息就又重新邁開腳步。
黎鳳绾和鄭善文面對着面說話,銀景弈又是從鄭善文後面來的,在遠處沒瞧清她的神情變化,走近時看到的是一張帶着苦色的臉,大抵是因為冬日寒冷,面上的泛起的薄紅讓她看上去更為虛弱。
“你怎麼也跟着出來了”
也?
看來是知道了這事
銀景弈忽略鄭善文這人,走到黎鳳绾身邊,見她眉間似有煩意,伸手按了按。
“别皺眉,難受嗎?
”
誰知黎鳳绾不按常理出牌,在他擡手的下一秒,輕聲道
“相公,他欺負我”
銀景弈手一頓,看着她明亮的雙眼和狡黠的笑,忽地明白了什麼,轉身漠視那些人,唇瓣啟合
“你們攔着路莫非是要打劫不成”
“……”
銀景弈帶着人,且看上去就是身手不錯的練家子,鄭善文覺得這一夫一妻都不是善茬,感覺出這是要找他麻煩,語氣放輕了些
“這位,光天化日的,誰敢在府衙附近打劫行人,這是在下與家姐的私事,并非要牽連夫人。
”
“你别忘了,現在是萬月在她手下做事,要談私事,就私下去解決,不要擋路。
讀書人,你這樣的教書先生還有人維護,還真是人各不同,物以類聚。
”
“走了”
黎鳳绾得意地跟上銀景弈的步伐,與鄭善文擦身而過時,聞到了一種很特别的味道。
不過這味道極淡,該是一種熏香,換作别人根本不會注意到,隻是因為她這時感了風寒才對味道異常敏感,一邊用帕子捂了捂鼻子一邊繼續向前走。
“相公,你出去找到了什麼嗎?
”
銀景弈沒應,仍是自顧自地走着,黎鳳绾察覺到了不尋常,去看朔凜希望能得到個答案,可朔凜還是那副正經的模樣,什麼也看不出。
她想到了個原因,可想到銀景弈的性格又不太确定了,默默走着。
萬月覺得自己給主子添了麻煩,低頭不語,隻跟在後面,一行人在沉默中回了院子。
回到院中,他們碰到了也才回來的風钰钰,黎鳳绾嘴裡的話也被一個熊抱給堵了回去
“夢夢”“事情辦好了”
後一句是她借着這個姿勢附在她耳邊說的,說完就松手站到一邊,旁人也沒聽到她這句悄悄話。
“這樣啊,怪不得你這麼高興,真有本事。
”
“哪有啊,多虧了你,我不會做生意,開酒樓這事還是要找行家,我在京都都聽說了,你的百味樓開得那麼好,傳授徒弟點經驗不是很好嗎?
咱們合作開連鎖,要成為這裡最富有的人,把美食文化發揚光大。
”
本是壯志雄心的遠大抱負,可由風钰钰這般玩笑說出來,頗有些年輕氣盛的輕狂無畏。
銀景弈去看夜闌,發現他面露微淺笑容,又像平常那樣躲避風钰钰的目光,收回疑慮。
黎鳳绾在外和鄭善文說了那麼許久,當時被風吹得涼快覺得舒心,現在沒有了冷風反而覺得一股熱意彙到了腦袋,感覺渾身發熱,十分渴望那種風吹的冰涼。
“何生,我想先回去休息了”
“先回去”“你們三個人,好好照顧你們的主子。
”
英蘭幾人連忙扶着黎鳳绾回去,風钰钰怕這個人問她問題,幾乎在好友轉身的一瞬間,也跟着轉身快步走回去。
隻要我走得快,想問話連門都沒有
“……”
銀景弈來不及叫住她,隻得把後走一步的夜闌留下。
“你們去做什麼了?
”
“大人派人跟着在下和小姐,夫人知道嗎?
再如何,小姐和夫人也是感情深厚的朋友,大人縱是關心,也要有個度,過界即是逾矩。
不過此事我沒有告訴小姐,還請大人今後不要再這樣關注小姐的行動,她沒做錯什麼,要是夫人知道了這樣的情況,怕是會自責難當。
”
“用不着你來說教。
”
“我自是不敢說教大人,小姐既然是要留在這裡,必是要為自己做一番打算,從扶南國出來已是不易,得到夫人幫助我們十分感激,大人不必疑心我們。
”
銀景弈想到黎鳳绾回屋前那個溫柔眼神,抿了下唇,接着冷聲警告
“最好如此,否則被我查出來其他,你便等着受刑。
”
“多謝大人”
“哼”
黎鳳绾走得慢,從遠處能聽個大概,頭愈發疼了,攥着英蘭的手也用力了些
“小葵,幫我煮一碗濃濃的安神湯,我頭疼。
”
“好的夫人,那你先去休息,我馬上去弄”
小葵跑去廚房去熬湯,繡錦就接替了她的位置去扶,黎鳳绾感覺腳步越來越重,懊惱自己大意沒有把風寒當回事兒。
“總是逞強,下次再這樣就将你扔出去。
”
“可能,是我不太适應這裡的環境,突然換了個溫度适應不來,以後就好了……”
她的聲音愈來愈輕,明顯是無力再多說,銀景弈也不為難她,用力捏了她兩下直接将人抱起。
英蘭知道規矩,在兩人獨處之時從不進入,是以在繡錦欲跟上前擡手攔下。
關門聲響起,黎鳳绾勉強睜開眼去看銀景弈此刻神情,發覺他是真的生氣了,平生第一次軟下聲音認錯。
“别生氣了,這次是我錯了,不會再有下次,我也沒想到我會得了風寒,感冒不是大病,這兩天我仔細養着,很快就能好。
”
見他仍是毫無反應,黎鳳绾有些沮喪,懷疑自己沒有魅力了,不然銀景弈怎麼會不看她。
思量再三,她又想到了個主意,可還沒等實施,銀景弈就把她放在了床上,還拍了她的腦門。
盡管不疼,可總覺得有些奇怪
“拍我做什麼?
”
“安分些,生了病都不老實,這樣胡鬧,還跟着她們去外面,若是風寒嚴重了,本王就讓你日日待在床上。
”
“不要拍我,不過,你的手冰冰涼涼的,好舒服。
”
許是才從外面進來,銀景弈的雙手微涼,黎鳳绾抓起他的一隻手就把臉湊上去貼着
“很涼”
“敢在本王面前這樣鬧人的,也就隻有你一個,躺下抱着。
”
“好”
她迷迷糊糊地躺下,始終抓着那隻手不放,鑽進暖暖的被褥裡,身子熱了在出汗,可額頭缺不了那股子涼意,拽着他的手,舒服地合上眼。
銀景弈畢竟是習武的男子,身子很快回暖,且溫度超過了黎鳳绾喜歡的範圍,才過一刻,那隻被寶貝着的手就被推開了。
“……”
銀景弈有種用完就被扔的微妙感覺,從小到大,也隻有黎鳳绾敢這樣對待他,兒時的擰勁一上來,他用雙手齊齊撫上她的臉頰,刻意捂住為她取暖。
“唔,好熱,銀景弈你把手拿開”
“哼,嫌棄本王熱那就自己動手,不然就這樣待着,夢夢不是得了風寒覺得冷嗎?
現下豈不正好,别動。
”
“放開”
黎鳳绾哪裡知道為什麼,别人感冒都是覺得冷,偏偏她就覺得渾身發熱,身上還好,可是整個腦袋卻不想受熱隻想碰涼的。
銀景弈這樣一弄,她就覺得有些難受,渾身燥熱,臉也憋紅了。
“不要,我好難受,不要碰腦袋”
反抗無果,黎鳳绾直接咬了他一口,力道不輕,在銀景弈意料之外,無奈縮回了手。
“别碰我,你好熱”
“又在嫌棄本王”
英蘭受了吩咐,端了一盆溫水進來,擰好了布巾雙手遞上,銀景弈接過,把它鋪在黎鳳绾的額頭上,按了按
“這下覺得舒服了嗎?
”
“嗯,能再開個窗子嗎?
”
銀景弈臉立馬冷下來,黎鳳绾換了個說法:“就是我把自己裹緊,隻有腦袋露在外面,不會讓自己再着涼,現在我覺得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