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語氣低落不似作假,但若是宋漪足夠敏銳,就能察覺到微生澤炎此刻看向她的目光别有深意。
可惜,微生澤炎正是想到這點才會以這種方式去試探宋漪是否知道兩人下落,而女孩面上那一瞬而過的驚訝疑惑和慌亂皆被他收入眼中。
“這些時日,我和護衛奔波各地,很是辛苦,姑娘若是碰見了我爹娘,一定要告訴我,我很想他們。
”
宋漪聽到他的描述倒是有了猜測,可她又怕說錯了讓這個失去爹娘的小公子空歡喜一場,猶豫許久方才道
“……好,小公子,我答應你,要是遇見了你的爹娘,一定告訴你。
不過……既然你說要告訴你,那你這段時間是要待在這裡嗎?
”
“是啊,我要仔細地找,起碼要留在這裡待上些時日。
”
“那太好了,你告訴我你住的地方,我去問問村裡的人,要是有人見過,我馬上就去告訴你。
”
“好,我暫時住在縣城的客棧,每日午時會去茶樓坐一坐,如果你來尋,就去那裡找我。
”
微生澤炎沖她笑了笑,真心實意地道謝。
哪怕宋漪走了,墨寶也不甘心地要跟過去,微生澤炎了解它的性子,輕而易舉地把狗抱在懷裡斷了它這個念頭。
“不許跟别人跑”
他戳了戳墨寶的眉心,漫不經心地安撫着它。
安城不明所以,從遇到宋漪那刻起,他就感覺有些奇怪,不過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能猜出來一件事,能讓這位小公子僞裝起情緒,方才的那個小姑娘并不簡單。
而接下來微生澤炎對墨寶說的話,一下子就解開了他的疑惑。
“你乖一點,隻是爹娘的氣味,她可不是娘,你跟着過去人家也不要你。
”
小孩子到底有好玩的天性在,有了線索後,微生澤炎格外開心,雙手抛起狗子又穩穩接住,和墨寶玩起了遊戲。
“小公子的意思是剛才那個姑娘認識王妃?
”
“她認識,但她應該不知道爹娘的身份,在我說受傷失蹤的時候,她慌了。
這樣看來,很早以前,她見過受傷的爹娘。
問我是否留下,就證明她有把握找到娘去求證我的身份,爹娘,就在附近。
”
一番推論作罷,安城對這位小公子的佩服更上一層樓。
别的不說,單就看人這塊,他都佩服得五體投地,他跟在攝政王身邊辦事,閱人無數。
就說剛才的事,安城看到墨寶跟在别人身後也隻會以為那隻狗好玩,畢竟都找了一個月,突然來了線索實在讓人難以相信。
再者,那個小姑娘并未做出任何可疑動作,就憑幾句話和幾個眼神就能确定這人和失蹤的兩人有關,微生澤炎應該是看到了一些他沒注意的小動作,有他獨到的看人方式。
并且,相信一隻受訓練不過幾月的犬,也需要極大的自信。
目前來看,這位小公子的判斷力和觀察力都已在他們之上,怕是心急所緻,不得不将自己逼成一個心細的人。
微生澤炎沒注意安城的神色,蓦地出聲道
“你留在那處等着戰風回來,我先去看看,這裡偏僻,遇到的人大多都是村民,不必擔心我的安危。
”
“公子小心”
微生澤炎的脾性,安城再清楚不過,認準的事情就一定會去做,旁人再勸也沒法動搖他的決定,倔強得厲害。
微生澤炎記着宋漪離去的方向,順着路找到了一個偏僻的小村落,因為他是跟着宋漪回來的,自然是先看到了宋漪家的屋子。
随後,他将村子走了個遍,發現這裡的房子都有人住,沒有他要找的人。
墨寶跟着他走了一圈也沒發現什麼,卻在回去的路上停在宋漪家的牆邊,然後它就循着熟悉的味道看向了山上。
微生澤炎不知道它聞到了什麼才會這樣看着山那邊,按理說,宋漪身上有氣味才是正常,可墨寶現在卻一直在别人的屋子外面嗅來嗅去的。
到底是找到了什麼?
“墨寶,你到底聞到了什麼,過了這麼久,屋外怎麼可能會有娘的氣味。
”
微生澤炎始終不解,看天色還早,便站在原地看着它繞來繞去。
然而不過一會兒,墨寶就竄到了山上,微生澤炎的視線跟随着它左右移動,眼看着它已經走到了半山腰,立刻小跑着跟了過去。
這座山還好,道路平坦坡度也不算大,微生澤炎跟上來後緩下了步伐也能跟住跑得歡的黑狗。
随着他越爬越高,遮掩山體的樹木也越來越多,山路被隐入林中。
到了山頂再向下看,隻能見到一片濃密的林子,微生澤炎知道已經走了很遠,看墨寶沒有停的意思,喊了它幾聲。
“墨寶,先回來”
但這次墨寶都沒有回頭看他,依然維持着嗅物的姿勢在往前走,微生澤炎微微皺眉,看看自己身後,轉頭又快步跟了上去。
越走越遠,林子也變得時密時疏,過了這麼久還是一無所有,這讓微生澤炎有些懷疑自己的判斷了。
就在他自我懷疑的時候,突然間,一陣馬蹄聲在附近響起,這聲音不大,可隻要靜下心來仔細去聽就一定能夠捕捉到其方位。
他喜不自勝,不由得加快了腳步跟緊了在林間穿梭的黑狗。
有了墨寶的指引,微生澤炎很快就看到了那匹在林中吃草的黑馬。
毛色油亮四肢健壯的馬兒注意到了黑狗,不過在王府時它被墨寶擾慣了,也懶得和這麼個小東西計較,兀自進食。
微生澤炎看到了它便知道連日的所求即将成真,激動得差點流出了眼淚。
“黑麒,是爹的馬,你在這裡,爹娘肯定也在這裡。
”
既然黑麒能夠自由活動,那它應該也能自己回去,微生澤炎現在隻想趕快見到思念着的人。
墨寶立了功,看到主人那樣高興,跑得更快,不一會兒就把他引到了一間木屋前。
屋外的一切用具都說明有人在這裡住着,而簡易鍋竈下的灰燼則是告訴他此時屋内有人。
隻要進去,願望就能成真了。
在即将觸碰到願望的那刻,很多人都是小心又猶豫地靠近,生怕觸碰到的會成了幻影。
微生澤炎不是一般人,可在黎鳳绾面前,他就隻有兒子這個身份,會有這些患得患失的感覺。
猶豫時,墨寶先一步把門撞出了一個縫,順着縫隙溜了進去
“……”
在屋内的銀景弈聽見吱呀一聲,開始以為是風吹開了門,向那裡瞄了一眼卻瞧見一個黑色的影子從地上竄了過去。
老鼠?
他以為那是老鼠,不過還是有些不确定,畢竟那顔色太黑,都趕上了黑麒毛色,好像沒有哪個老鼠長成那樣。
小貓小狗什麼的,出現在這裡的可能似乎也不大
正當他疑惑起身時,一個男孩推開了門,一成人一孩童對視上。
銀景弈看到微生澤炎的瞬間,心中想法過了好幾遍,在立馬解決和把人引到身前再将人解決的兩個選擇之間搖擺不定,須臾,他道
“過來”
令他不解的是,微生澤炎在見到他時格外激動,因為這個,他才在動手前又多問了一句
“來這裡做什麼”
微生澤炎皺眉,這才察覺異樣,本想着慢慢問出發生了何事,可餘光一掃看到墨寶竄到了床上,心登時一緊。
銀景弈也發現視線裡多了個黑東西,兩人還沒動作,性急的墨寶便翻轉身子使勁兒地向黎鳳绾撒嬌,一邊扭一邊歡叫。
會動的毛絨物體把人從夢中驚醒,黎鳳绾還以為是銀景弈在拿東西逗她,用手抓了一下。
結果柔軟的皮毛之下是軟乎乎的軀體,她這一抓,直接把自己吓得睜開了眼睛。
墨寶滾得太近,又拱拱蹭蹭的,黎鳳绾才睜開雙眼,入目的就是一片黑乎的軟毛,耳邊是狗子的歡快輕喘聲。
感受到墨寶的歡快,她不由自主地又捏了兩下它的耳朵。
“墨寶”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以至于看到墨寶後她還在慢慢緩神,以為這是迷迷糊糊的一場夢。
微生澤炎抓墨寶已經抓出了經驗,迅速上前一步把狗抱回來不讓它鬧人。
“娘”
這下,換作銀景弈茫然無措了,他記得清清楚楚的,他之前根本就沒有與人成婚同房,哪會有那麼大一個兒子。
這孩子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黎鳳绾聽到微生澤炎的聲音,眼眸輕轉看過去,視線逐漸清明,發現真是他,眼睛瞪大對此感到不可思議。
“你怎麼找到這裡的?
!
”
“爹娘不見了,我不想獨自待在京都,就和安城出來尋你們。
”
銀景弈也沒仔細聽他到底說了什麼,滿腦子都是那句“爹娘”,聽他這麼說,那他和黎鳳绾應該就是那孩子的爹娘,這毋庸置疑。
可問題是……在之前的那些年裡,他根本就沒見過黎鳳绾,難不成是其他宗族的孤兒?
認他當爹了?
我同意了?
喜當爹的銀景弈承受了太多次帶有刺激性的消息,一時消化不來,直到黎鳳绾起身下床他還是處于疑惑的狀态久久不能回神。
黎鳳绾自然是看到了他那副驚疑不定的神情,之前她想要試探一下從前的他,便沒多說微生澤炎的事情,可眼下再要瞞着,恐怕銀景弈要費一番功夫才能想清這中間的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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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想了,炎兒不是你的親生兒子,他姓微生,是我們之前在常州時遇見的。
中間的過程,你大概也能猜到,你承認了他的身份,帶他一起回了京都,不過在出事後,他從那邊找過來了。
”
她言簡意赅地叙述完經過,銀景弈聽了才消去心底的疑惑,不過在看向這個孩子時,面色仍是平淡如水,沒有絲毫其他情緒。
通過這些對話,微生澤炎也瞧出了問題所在
“娘,父親是失憶了?
”
“嗯,不過沒什麼大事,記憶在慢慢恢複。
”
既然微生澤炎已經安全地來到這裡,那黎鳳绾覺得沒必要再去責怪他擅自行動,這個機敏的人,懂得該如何保全自己。
“你什麼時候離開京都的?
”
微生澤炎斟酌了片刻,如實回道
“在爹娘走後不久,其實,在你們出事的時候,我就猜到了一些。
我讓英蘭姐姐她們先走,自己留下來,是想做些别的,看看其他人的反應。
”
看他吞吞吐吐的模樣,黎鳳绾能猜到這孩子肯定是又做了什麼了不得的事,而且還是和那幾個王爺有關的事。
“鬼點子真多,就不怕他們盯上你把你抓起來?
”
事實上,微生澤炎真的沒怕過,在京都,他也是孑然一身毫無牽挂,以至于在下令時沒有一點顧忌和懼意。
他并不怕那些高官大員的勾心鬥角,更不懼他們的龌龊手段,因為他信自己,相信自己能夠做到全身而退。
這些話,他也就是在心裡想想,真說出來,估計要讓人擔心了。
何況他的所作所為的确是有些冒險,隻不過他習慣性地忽略了那幾點。
微生澤炎明白自己,在某些事上,他是自負的,喜歡賭局的刺激。
黎鳳绾揪着他的兩隻耳朵,看他半晌都不開口,手上加了點力
“怎麼不說話?
”
“娘教訓的是,我的确是有些自負了,他們是想過抓我,隻因為我預測到了那點,才以為沒有危險。
現在想想,還是心有餘悸,不過娘放心,除非有一半以上的把握,否則炎兒絕不會以身涉險。
”
“你這孩子”
黎鳳绾無可奈何,知道他的心智早已在磋磨中日漸成熟,不想幹涉他的決定,隻叮囑道
“那你以後可要好好判斷,别傷了自己才是主要的。
”
“嗯”
笑着和黎鳳绾說完話,微生澤炎走近去看銀景弈,目光落在了那雙始終沒動的腿上,臉色一沉
“爹的腿受傷了”
他看到屋中的藥罐就猜到兩人是在那場戰鬥中受了傷,隻是因為兩個人現在的氣色很好,所以他才沒注意到銀景弈腿部的異常。
“其他的傷快好了,隻有腿上的傷,還需要養好,然後再多練習行走。
我本來讓人做了輪椅,說好了今天去拿,可是昨天頭暈,今天起來後也不怎麼舒服,就沒下山去拿輪椅。
”
“娘别擔心,我讓安城去拿,對了,這些時日,炎兒碰到了餘下的暗衛,給了他們任務,用不了多久就能知道京都裡的消息了。
再就是,受傷的暗衛都回來了,到現在,依然沒有朔凜珏玺的消息。
”
銀景弈記起了朔凜,想到他來自己身邊的目的,以一種無所謂的語氣說了原因
“他想和段九天分出高下,如果那人出現在那場戰鬥中,那麼他的心願已了,不會再回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