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初歇,山色空蒙。
幾人站在普甯山石階上,收了傘,凝視着跪在台階上的男人,神色宛如陰雨連綿。
忽然——
“二哥!
我把關風月帶來了!
”
幾人聞聲回眸,見傅萦念和兩個女孩一起走上來。
景稚蓦地眸光一凝。
那是……中國京劇名旦之一的關風月和梅解意?
她之前刷央視的一檔紀錄片時了解過,兩人出身于梨園世家,年紀相仿,因為在戲曲上都有極高的天賦,所以兩人還是“諸葛對周瑜”的對家。
不過,關風月在二十歲那年莫名其妙退出了梨園舞台,現在已經有六年過去了。
景稚側首看向身旁的柳暮煙,輕聲問道:“商先生心上人是她?
”
柳暮煙點了點頭,但眸中卻緩緩浮現不可思議。
景稚的目光跟随過去。
同樣是登石階,其餘人隻是氣喘微微,關風月卻和景稚一樣累的夠嗆。
“阿月……”
身後傳來商時序的聲音,景稚下意識回眸看了一眼傅京辭。
對視後,傅京辭下石階走到她身旁,順其自然的将她攬在懷裡。
景稚看着關風月清冷倔犟的水灣眉,忽然有一種「我看遠山,遠山悲憫」的感覺。
“好久不見。
”
關風月耳上的白玉耳墜微微搖曳,一雙仙氣飄飄的含情眼疲乏地掠過衆人,停在了跪在石階上的商時序身上。
“阿序,起來。
”
商時序聽話起身,清冷疏離的臉上陰郁褪去,微紅的雙眸顯得整個人破碎無比。
一千零八十八階,三步一叩首,慈佛菩薩終于憐憫了他。
景稚心有感慨地擡眸看向傅京辭,暮霭沉沉中,傅京辭斂目靜谧地看着她。
還好,還好,就在身邊。
幾人對這種為愛落下神壇的事,都各有所思的安靜下來。
倏忽後,關風月再次開口,“我們上慧恩寺吧?
我實在累的不行。
”
景稚聞言重新看向關風月,目光落在她的清白色非遺香雲紗襦裙上,看了幾秒,視線又挪到她外搭的暖和的長絨褂上。
她心想,這是位晔兮如華、溫乎如瑩的美人,如果不嫌棄她,她想主動結識為朋友。
像是有感應,關風月側首看向景稚,持着扇子的手不禁一動,目光溫柔随和。
“好漂亮精緻的女孩,像小貓一樣。
”
景稚滿心歡愉地轉頭看向傅京辭。
傅京辭擡手摸了一下景稚的頭,“累不累?
我背你上去。
”
景稚受寵若驚地搖了搖頭,看了一眼商時序的方向,暗示照顧照顧别人的情緒。
商時序如鲠在喉,“你終于……願意回來了……”
關風月微提裙擺向上走,慰藉一笑:“阿序,别這麼悲傷,開心一點,這樣才能長命百歲。
”
景稚聞言娥眉輕擰,她感覺關風月清風霁月下很破碎。
這時,普甯山上漸漸細雪紛飛,景稚的思緒被拉回。
片刻後,幾個人心照不宣地上了慧恩寺。
***
慧恩寺與靈隐寺一樣久負盛名,這種大寺廟的寺院規模大,允許世俗人到寺院居住。
當代年輕人壓力大,偶爾會跑來寺廟和佛祖說說心裡話,聽師父們誦經吟唱。
天色漸晚,寺廟上香五點便結束,但進入慧恩寺能看到年輕義工在整理功德箱裡的錢。
一行人在大和尚的親自迎接下,入住了新擴建的「青山院」。
千金少爺們的小官兒原本是在山下等候,收到信息後,結伴上了慧恩寺。
這會兒所有人在自己的禅房沖洗了身上的寒氣,換了一身小釉海青服。
景稚和檀竹在房内吃完特意送來的齋飯後,準備去找柳暮煙說說話。
誰知,長廊下,傅京辭迎着風雪走來,一身墨色禅服,整個人似丹青暈染勾勒出的孤山。
“小寶,外面冷,快進去。
”
聞言,景稚實誠道:“我要去找暮煙。
”
傅京辭聽了小姑娘的話,簡潔道:“硯知剛去找她了,有事要說。
”
“哦,這樣。
”景稚好奇地擡眸,“那你呢?
你來找我嗎?
”
傅京辭黑眸如子夜星辰般明亮,“怕你不适應,來看看你。
”
景稚心裡一暖,莞爾道:“不會欸,感覺很清淨,很喜歡這種禅意的感覺。
”
比起之前在蘇城承濟寺那種佛祖眼皮子底下大逆不道的感覺,這次她終于能好好在禅院住下,心裡安心又舒服。
她喜歡寺廟,以前好不容易攢了點錢,她糾結了很多天要不要花錢出去旅遊,最後在家人的支持下去了杭州,第一個去的就是靈隐寺,那天還下着雨,梵音袅袅,煙雨朦胧,但她内心的焦慮和抑郁都消散了許多。
她其實是有許多煩惱的,但晚風吹人醒,萬事藏于心,她也沒想過說出來讓人排憂,也沒人有這個義務去理解她。
雪下了一會兒,又慢慢地停了。
傅京辭擡手示意了下,拙言和檀竹意會後颔了下首,然後站到遠處去了。
景稚知道傅京辭這是有話要說,便好奇地看着他。
傅京辭微微俯身,伸手想要去觸碰景稚的手,看看她的手涼不涼。
哪想剛觸碰到,景稚像隻小貓驕矜的躲開了。
“佛門淨地,男女授受不親,承策。
”
“……”
傅京辭扯了下唇,冷不防的一句:“佛不會怪罪任何人。
”
景稚愣了一秒,“是不會,但是我們也不能在那些佛門弟子的面前逾矩吧?
”
“……”
傅京辭心說他每年捐給全國各地佛門淨地的“功德”,香火錢加起來都超過百億。
全國寺廟一年靠香客的香火錢加起來也不過是這個數,他去哪家寺廟,出來迎接的都是住持大和尚,還會有佛門弟子怪他逾矩?
一時“逗貓”心理被激了出來,傅京辭直接伸手牽住了景稚的手。
景稚俯身就往傅京辭手上咬了一口。
有點痛。
這麼心狠的?
傅京辭反手擒住景稚的下颌,咬牙切齒地道:“再咬我就把你抱進去親。
”
“你敢!
”
“你看我敢不敢。
”
“……”景稚看他一副不開玩笑的樣子,怔愣了短瞬,“你再這樣我就生氣了。
”
說着,景稚推開傅京辭的手,偏着頭看向了一旁的雪地。
傅京辭歪了下腦袋,想要看景稚的神情。
幾秒後,他又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臉頰。
景稚“啪”的一下,嬌嗔地拍掉傅京辭的手。
傅京辭收回手,緩緩俯身湊近,溫沉的聲音帶着讨好的哄意,“小寶,不生氣了好不好?
”
景稚垂眸,不睬傅京辭。
“明天回了京洛,我陪你去逛街。
”傅京辭伸手點了點景稚的鼻尖。
景稚瞥過去,撅了撅嘴,沒有滿意。
“一整天都陪你。
”傅京辭聲音更溫柔了。
景稚收回目光,須臾後,斂平嘴角,沒說話。
哄好了一半。
傅京辭直起了腰,頗有耐心地想着怎麼哄剩下的。
忽然,拙言大步流星走來,颔了下首道:“少爺,淙也少爺剛剛打電話給您,說時序少爺發高燒了,情緒很不穩定。
”
傅京辭聞聲看向拙言,有一絲愁慮。
景稚推了推傅京辭的手,柔聲道:“去看看他吧。
”
“走吧。
”傅京辭說着,牽起景稚的手往商時序的禅房走去。
……
住持大和尚有位師弟是僧醫,在傅京辭等人到來之前已經給商時序降了燒,此刻出了禅房。
小官兒們守在門口,景稚跟随傅京辭跨進門,聽到房内傳來關風月和商時序的聲音。
“阿序,我不走。
”
“你又在騙我,這次我不放。
”
景稚看了一眼傅京辭,傅京辭的臉色并不好。
走進去後,目光所及之處,關風月站在床前,手腕被病弱地商時序死死拉着。
茶桌旁,梅解意面無表情地呷着茶,傅萦念手上持着茶杯,神色和站着的周淙也一樣焦慮。
“怎麼樣了?
”傅京辭看向周淙也。
周淙也無解地搖了搖頭,“睡了不到十分鐘,驚醒後看到關小姐,就一直這樣。
”
景稚看到關風月此刻緩緩坐到床沿邊,伸手撫了撫商時序燒得滾燙的臉,輕聲哄道:“阿序,我真的不走,你先躺下好好休息。
”
關風月說着,拿出手心裡的一根紅繩,“你看,我帶了這個。
”
大概是以前就是這樣哄商時序的,關風月将紅繩一斷系在商時序手腕上,一端系在自己左手腕上,商時序這才放心地躺下。
恰巧這時沈硯知和柳暮煙也來了,沈硯知問了傅京辭同樣的問題,周淙也重複了一遍。
須臾後,傅京辭和沈硯知同時擡手将心上人輕輕推到茶桌旁。
景稚和柳暮煙在茶桌旁坐下,看見兩個人和周淙也一樣找了椅子坐下。
屋内靜悄悄的,所有人的關注點都在關風月身上。
周淙也歎了一口氣,“關小姐,你這次來,能不能和時序說清楚?
如果留下來,就不要再走了,他追你追的真的很辛苦。
”
“八年,聽起來都吓人,但對他而言,風一吹就什麼也不剩。
”
周淙也語氣裡的憤恨就像是在宣洩商時序不忍心發出來的怨怼。
景稚斂目,忽然腦中浮現了兩年前的一個畫面。
那是一個和煦明媚的午後,她坐在珅大圖書館靠窗的角落,陽光透過樹梢照射在玻璃上,看起來像是一朵朵棉花。
一陣舒服得能令人睡着的風吹來,她靜悄悄地凝視着手裡的《駱駝祥子》,心想着風吹哪頁讀哪頁。
最後視線落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