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8章 故事裡的三人
秋後的滬江,潮氣在夜晚最盛,會侵蝕人的骨髓。
許久不曾做夢的陳疏,在彩丫頭來的第五天晚上,做了一個美夢。
第六天,他又做了一個夢。
陳疏行走在滬江的岸邊,像是在尋找著什麽,他能感受到自己內心的雀躍。
沿著江畔一路向下,他眺望著水面,期待著某個東西的到來。
靜悄悄的江岸,隻有江水流動的聲音,平複著他緊張的心情。
遙遠的水面上,緩緩出現了一個白點,從很小的一顆,逐漸擴大,完整。
陳疏期待的人終於到來,那個白色的光點,是一個女人。
她平靜地躺在江水之上,緩緩朝著他這裡飄來。
就如同他們第一次遇見時的場景一模一樣,隻是缺少了那些代表希望的水燈。
夢裡的陳疏並沒有意識到這個變化,女人還沒飄到近前,他心急地先行跳入江中。
冰冷刺骨的江水,險些將他從夢中驚醒,但對於那個女子的眷戀遠超這些痛苦。
雙臂在水中翻起浪花,陳疏朝著那個光點迅速接近,伸出手抓緊她的肩膀。
“呼……”
急促的呼吸聲中,陳疏得償所願,又一次抓住了那個江裡的女人。
女人隻有一張臉浮在水面,被浸泡得慘白一片,像是一個死人。
陳疏看著看著,內心歡喜,就要帶著她遊回岸邊。
但緊接著他發現女人的臉,出現了詭異的變化。
原本平和溫柔的面孔,變得冷漠神秘,透著一股不近人情的寒冷。
她漂浮在水面的長發,竟在不斷延伸,像是在水上開出了一朵黑色的花團。
這團黑色的頭髮,將陳疏與女人緊緊包裹。
陳疏驚恐地看著女人的臉,卻發現短短兩秒鍾,這張臉竟然變成了另外一個模樣。
她不再是夢裡的彩丫頭,而是化作另一個陌生的男人。
如一個死去多時的男人,睜開了雙眼,釋放了死亡的氣息。
那雙眼睛裡布滿了神性般的高高在上,卻又帶著魔鬼似的可怕冷漠。
“原來,你在這裡……”
夢裡的詭譎異常,將陳疏從噩夢中硬生生逼回到現實。
陳疏渾身骨頭酸疼難忍,掀開被子時帶著刺痛,像是被江邊夜晚的寒冷侵蝕。
坐直在床頭,他滿頭大汗,氣息淩亂,如同剛剛死裡逃生一般。
剛剛破曉的外界,並沒有什麽光亮,陳疏來不及去回想那個噩夢。
隻是穿上鞋子,趕緊衝進了裡屋之中。
彩丫頭,仍然在這個破曉時分陷入深深的沉睡,氣息很平穩。
陳疏被那個詭異的噩夢擾亂了心神,但看著她睡得安詳,心裡才稍微好受一些。
他如釋重負地站起身,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朝外走去。
但走了兩步之後,他忽然像是被什麽東西擊中一樣,定格在了原地。
他慢慢轉過身,驚疑地看向了裡屋的那張桌子。
桌子上面擺放著燭台,而在燭台的底部,有一滴早已乾涸的蠟跡。
昨天夜裡,他明明睡得很早,根本沒有點燃過蠟燭。
這一點蠟跡,從何而來?
……
“這些天,我把附近的莊子還有縣城都跑了一遍。
可我沒打聽到最近有從很遠地方逃來的難民。
你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總要讓你記起一切,去找自己的親人。
”
陳疏一邊與彩丫頭說這話,一邊從櫃子裡拿出了一個布包。
他轉過頭看向呆坐在床邊的彩丫頭,輕聲說道:
“我也攢了不少錢,下午進城去看能不能給伱請個大夫來。
我很快就回來,你在家不要亂動。
”
陳疏說這話時啞然笑了一下,他意識到自己失言。
如果她可以動,那麽自己也沒必要去請大夫了。
陳疏又深深地看了彩丫頭一眼,摸了摸身上的布包,就朝著門外走去。
剛走出兩步,他的心臟猛然抽動一瞬,短暫的刺痛感讓他邁不出去腳步。
就好像有什麽東西,正在攥著他的心臟,讓他無法喘息。
陳疏痛苦地伸出手,按在了門闆上,可再也用不出力氣。
他的腦海之中,突兀地出現了一道修長的人影。
那是一個陌生的男人,可他昨晚才剛剛見過,卻是在夢裡。
男人在陳疏的大腦中變得越來越清晰,就好像要從他的思想裡鑽出來一樣。
這種級別的痛苦是他從未經歷過的,頭顱都要被擠爆,他的七竅流出了鮮血。
地上隻剩一半的影子,正在變得更加稀薄,即將消失得一乾二淨。
與此同時,一隻手從陳疏的天靈蓋憑空地探了出來。
思想中的男人就要成為真實,從他的腦子裡進入現實。
但緊接著,陳疏失去了所有意識,栽倒在地,再也沒有醒來。
……
窗口的陽光,照在了床頭,溫熱呼喚著沉睡的靈魂。
陳疏艱難地睜開雙眼,發現自己平躺在裡屋的床上,四肢有些僵硬。
他像是重病初愈一般,痛苦地從床上爬起來。
在半昏半醒中,他忽然意識到屋子裡少了一個人。
他掙紮著要從床上站起來,可四肢卻不聽使喚,跌倒在地上。
一眼望到盡頭的屋子裡,整潔如初,卻並沒有他最希望看到的那個身影。
陳疏在茫然的痛苦中,看到了一封信,就放在他的床頭。
“我不喜歡彩丫頭這個名字,你若是喜歡就喚我苗疆吧。
陳疏,我記住你了。
我會再來找你。
”
……
這個故事聽到這裡,季禮的眉頭皺的更緊了。
他擡頭看著迎著陽光而立的陳疏,察覺到對方的情緒正在經歷著巨大起伏。
那個彩丫頭,或是苗疆,顯然就是現在的蝴蝶女人。
陳疏說了那麽多,無論他描述得有多麽生動,寄托了多少主觀感情。
這無非就是一個倒黴的男人,遇到不該觸碰的神秘女人,所發生的一段奇異往事罷了。
季禮真正關心的是,苗疆為什麽要經陳疏之口,來讓他知曉這段往事。
“她說來找我,可第二次相見,已隔二十年。
那時我已經成為了道士,在夢中我感受到有人進了我的房間,卻無法醒來。
當天光放亮時,她已經走了。
至於第三次,就發生在昨天,可我仍然沒有見到她。
她隻是留下了一封信,讓我講給你這個故事。
”
陳疏的話中悲意更多,他不肯正面對著季禮,似乎也是在極力掩蓋這種情緒。
故事,已經講完了。
前半段的相遇,陳疏講的格外細緻,或許是因為他最想把那段時光留住。
後半段的事變,後續兩次“見面”,卻隻是被他一帶而過。
季禮沉吟了片刻後,仔細地看著陳疏的背影,默默地從椅子上起身。
他沒有向前,反而是故意往後退了幾步,與陳疏保持了不遠不近的距離,輕聲問道:
“你為什麽做了道士?
”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
陳疏臉上帶著苦笑,慢慢轉過身,用身體擋住了所有的陽光。
這一次季禮終於發現,他的背後,一點影子都沒有。
季禮沒有動,他不在乎陳疏,隻在乎這個故事背後到底藏著什麽重要的信息。
“苗疆、陳疏……
這個故事與我有什麽關系?
”
陳疏平靜的看著季禮,嘴角詭異地留下了一道鮮血,頗有深意地說道:
“我之前說過了,這是我們的故事。
”
故事裡,出現了兩個人。
鄉下的孤兒是陳疏,受傷的女人是苗疆,但還存在著另一個角色。
季禮臉色猛地一變,那個追殺苗疆的“鬼”,竟是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