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6章 磨利這把刀
窗外的雪粒子突然撲打在窗紙上,杜詵的瞳孔驟縮。
對方的話像把刀,精準地戳中了他最擔憂的事。
當初就知道蘇秉闃獨大,會迎來今日局面,隻是沒想到此人野心不單是想做個權臣,任何威脅對於他來說,最好的辦法就是取而代之……
「貴妃才誕皇子,蘇秉闃不會急著動手的。」
「若等萬事俱全,哪還有大人與我坐在此處。」
趙玉的聲音混著炭盆輕響,像根細針挑開杜詵的思緒,「如今過了三日,蘇秉闃知曉有人探到城隍廟,定要設法將兵器轉移。若是此機握不住,恐怕來日勢力擴大如入骨之蛆,想除也難。」
杜詵此人忠君愛國,不然也難在歷經兩朝還能穩坐如今位置。
如今蘇秉闃謀逆之心昭然若揭,他定不會坐視不理,不然他也不會坐在此處。
「所以你用城隍廟的兵器做餌?」杜詵眉眼一沉。
「大人早猜到了,何必訝異。」趙玉彎唇笑了笑。
杜詵望著趙玉眼底掩不住的戾氣,忽然想起相術裡說的「眼有血絲,必遇刀兵」。
「你故意將消息透給我,知道我定會派人去查,藉機驚動蘇秉闃。」
杜詵的聲音裡帶著幾分嘆息,「對方定會急於轉移兵器,如此我便不能坐視不理。你想借我的手撕開他的皮。」
趙玉垂眸撥弄茶盞,盞中茶湯晃出細碎的光,映得他眼下那顆假痣忽明忽暗,「沒錯,我知曉廟內戒備森嚴,貿然前去定會打草驚蛇。」
此話一出,杜詵反倒笑了,「你倒誠實。」
「不敢在大人面前隱瞞,為保大人的人,晚輩也受了不少傷。」趙玉苦笑,將袖子翻開,左臂上纏著紗布隱隱透著血色。
「我是流犯,見不得光。」
趙玉將茶盞輕輕一推,青瓷與幾案相觸發出清響,「可大人是禦史台的柱石,隻要你肯遞摺子,就能讓蘇秉闃的兵器變成紮在他脖子上的繩。」
他從懷裡摸出一本略微泛黃的賬本,紙頁邊緣卷著毛邊,顯然被無數次翻閱過。
「這是我在衡州找到的,上邊清楚記著賑災銀如何被拆分成『商隊貨款』『織造局用料』,最終流入蘇府私庫。」
杜詵盯著桌上略微泛黃的帳薄,壓下眼底的情緒。
「你想要什麼?」
「很簡單。」
趙玉輕笑,端起茶盞一飲而盡,「蘇家倒台,大人親手受理趙家一案,我隻要蘇秉闃死,還趙家清白。」
他的語氣極輕,卻如初冬河面上的薄冰,看似脆弱,卻鋒利得能割裂指尖。
「好。」
杜詵探手將賬本放入自己袖中,從腰間解下象徵禦史身份的獬豸佩,輕輕放在案上。
獬豸角的紋路在燭光下泛著幽藍,彷彿遠古神獸的凝視。
「元宵那日,照例全城解宵禁。」
他望著窗外漸密的雪簾,聲音裡帶著冰碴子,「那麼大宗的兵器,隻有此時才好借煙花作掩護轉移……」
「城外也會增設軍巡鋪和潛火隊巡視。」趙玉接過話頭,目光落在獬豸佩上,「若大人的人混在其中,反而能趁亂行事。」
杜詵猛地轉身,燭火將他的影子投在牆上,像柄出鞘的劍:「我會讓張千戶的巡查隊改走城外城隍廟前街,堵死蘇府的必經之路。」他頓了頓,從袖中取出枚焰火摺子,「子時三刻,你若能點燃城隍廟……」
「轟」的一聲。
窗外突然炸開朵煙花,紅光映得雅間四壁通紅。
趙玉望著杜詵眼中跳動的火光,伸手接過焰火摺子,金屬外殼上刻著「禦史台」暗紋,涼意透過掌心。
杜詵凝視著趙玉眼底的血絲,忽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元宵夜一旦動手,便再無退路。蘇秉闃若狗急跳牆,必定會調動城外私兵……」
「那就讓他調。」趙玉打斷他,聲音像冰面裂響。
這是目前能將權勢遮天的蘇相拉下馬的唯一路徑,他不能再錯過,若是老天未能容他,也隻覺對不起一人。
杜詵獨坐在雅間內,聽著趙玉的腳步聲消失在風雪裡。
陳恪推門而入,有些擔憂,「大人真要與他聯手?趙氏子可是流民,私自回京已是死罪,若是官家怪罪下來?」
杜詵盯著屋檐下的冰棱,語氣有些縹緲,「官家如何不知……可比起蘇秉闃獨大,算的了什麼。」
陳恪一怔,忽覺後頸發寒。
杜詵站起身,袖袍掃過空蕩的茶盞,青瓷盞底還凝著未乾的茶漬,像極了金鑾殿上那些未乾的血。
「自古君臣博弈。」他望向窗外漫天風雪,聲音有些縹緲,「要能不費一兵一卒成之事,便是大謀。趙玉想借我除蘇家,官家又何嘗不是借我磨利這把刀,除他心頭之患?」
初十這日,雪後初霽,檐角冰棱滴答落水。
宋南絮牽著樂姐兒的手跨過成衣鋪門檻時,正見花全福領著工匠們在連廊上釘最後一片瓦。
樂姐兒掙脫她的手,撒歡兒跑向院內魚池,錦緞棉鞋踩過積雪,在青磚上留下一串小腳印。
「南姐兒來了!」
花全福抹了把額頭的汗,哈著白氣迎上來,「你瞧這魚池,按你說的在假山下埋了竹管,水輪一轉便能循環活水。」
他話未說完,平哥兒忽然指著水輪驚呼:「阿姐快看,小猴子!」
宋南絮擡眼望去,隻見水輪邊緣竟雕著五隻形態各異的小猴子,或抱竹、或摘桃,隨著水流轉動時,竟像是在攀爬嬉戲。
「這是李木匠雕的,說是趣味。」花全福笑著解釋道。
宋南絮很是滿意,擡頭看了眼,發現連廊用的是青瓦,中間穿插用了幾塊琉璃瓦。
日光下像是點了幾盞明燈,瞧著透光又別緻。
「我瞧裡邊屋裡採光暗了些,見琉璃瓦的價格合適,便買了些,餘下的便安到連廊了。」花全福見她盯著,搓手笑道。
「挺好的,您多費心了。」
說話間,她瞥見牆角堆著幾個半人高的木箱。
箱蓋上貼著「湖州雲錦」「蜀地蜀錦」的紅紙條。
正是這些日子托張家採買的上等面料。
宋梅抱著一摞綉樣從裡間出來,鬢角還沾著木屑,「南姐兒,李木匠說你給的圖紙怪模怪樣的,這木偶到底怎麼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