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氏整個人都奄奄的,木然讓朱嬷嬷替她淨面。
朱嬷嬷一面絞着帕子,一面看了眼坐在椅子上神色自若的穆連慧,又聽着内室裡穆元謀梳洗的聲音,她不禁心疼起了練氏。
這都是什麼事兒啊!
練氏哭成這樣了,丈夫女兒就這麼個反應。
朱嬷嬷仔細替練氏擦臉,低聲道:“太太,有什麼話,等下和老爺、鄉君慢慢商量,您一哭,話還怎麼說明白呀。
”
練氏沒吭聲。
穆連康的事體,她原本也不至于哭出來,她是叫穆連慧的話給傷的。
都是女兒最貼心,結果呢?
穆家的姑娘都是祖宗!
穆元婧氣得吳老太君大病了一場,穆連慧也是厲害,她這個當娘的遲早也要被氣昏過去,至于娢姐兒……
娢姐兒還小,千萬别學她姑母、姑祖母,不然,這家裡還有什麼太平日子!
練氏哼哧哼哧喘氣,好不容易平複了一些,穆元謀從裡頭出來了。
“慧兒,你又惹你母親生氣了?
”穆元謀在桌邊坐下,不贊同地看着穆連慧。
穆連慧靜靜瞥穆元謀,冷笑一聲。
穆元謀心裡也明白,準是穆連慧這張嘴把練氏氣着了。
就算練氏有時候沉不住氣,但穆元謀也不至于不問青紅皂白就當着女兒和仆婦的面去指責練氏,這點顔面,他還是要給練氏的。
見穆連慧不肯說,穆元謀便放柔了聲音問起了練氏:“夫人,出了什麼事?
”
丈夫态度和緩,練氏的心中稍稍好受了些,把柏節堂裡的消息禀了:“連康尋到了,就是失憶了,但他還活着。
”
穆元謀的眸子倏然一緊,下颚繃成了一條線:“什麼?
”
“連潇在信上就是這麼說的,”練氏說完,見穆元謀面色陰沉,她試探着道,“老爺,你說,連康是真的出現了?
這消息是真是假?
不會是連潇诓我們的吧?
”
穆元謀還未出聲,穆連慧就撲哧笑出了聲。
見父母都面色不虞地看着她,穆連慧清了清嗓子,淡淡道:“假的?
要真是假的,就是有什麼事兒透了底,叫阿潇和雲蘿看出來了,才這般來算計。
話又說回來,算計這個做什麼?
柏節堂裡人人都曉得了,這最後要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三嬸娘大喜大悲的,隻怕要一蹬腿就去了。
祖母指不定都扛不住,母親,在您眼裡,阿潇像是個做事前後不顧的?
”
練氏揉了揉胸口,就算穆連潇不是那等人,穆連慧說話就不能溫和些?
非要說成這幅樣子,落在誰的耳朵裡能舒坦?
穆元謀抿唇,道:“失憶了?
”
練氏颔首。
穆元謀的指尖在桌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思緒一下子回到了八年半以前。
北疆的冬天寒冷,穆元銘斷七前夜,支起了靈棚。
穆元謀上了香,到了二更時就歇下了,他記得很清楚,當時穆連康還跪在靈棚裡,一身孝服,給穆元銘燒紙。
第二日起來,穆連康就不見了,在北疆的大雪之中失去了蹤迹。
穆元謀清楚,穆連康是再也不會回來的了,他也不可能讓穆連康回來。
屍骨不存就屍骨不存吧,要是屍首還在,指不定就要露餡了。
那麼大的雪,那麼冷的天,穆元謀不信穆連康能夠活下來,他一定已經死絕了。
穆元謀親口問過穆堂,是否做幹淨了,穆堂點頭。
而現在,那個當年被做幹淨了的人,竟然活過來了,出現了!
穆元謀死死咬住了後槽牙,他倒是想要問問穆堂,什麼叫做幹淨了,穆堂到底懂還是不懂!
是穆連康的生還出乎了穆堂的意料,還是他穆元謀叫穆堂騙了八年?
“那個死和尚!
”穆元謀咬牙切齒,深吸了一口氣,問穆連慧道,“你去青連寺時,有沒有見過穆堂?
”
“我去見他做什麼?
”穆連慧撇嘴,“阿潇倒是去見過他,穆堂這個啞巴不肯開口,阿潇也拿他沒辦法。
”
練氏忿忿道:“他當然不開口了,開了口,他還有活路?
”
“這話就不對了,”穆連慧把散下來的額發挽到了耳後,輕飄飄瞟了練氏一眼,“穆堂當年是要自盡的人,他早就不怕死了,還會怕跟阿潇說真話?
”
練氏皺眉,追問道:“那你說是為什麼?
”
“我哪裡知道。
”穆連慧嗤笑,聲音陰沉一片,“人心隔肚皮,我是您女兒,您是我母親,您都沒鬧明白我在想些什麼,我跟穆堂非親非故的,我怎麼會知道他的心思?
”
練氏呼吸一窒,穆連慧的這句話沉重如石,一下子砸進了她的心湖,激起沖天高的水花。
她們是母女倆,穆連慧竟然說“人心隔肚皮”?
練氏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指着穆連慧,半晌才擠出一個字來:“你、你是不把我氣死,就不舒坦了是不是?
”
“把您氣死了,我有什麼好處?
”穆連慧淡淡道,“再給您守三年孝?
那我還嫁不嫁了?
”
“你!
”練氏蹭得站了起來,身子晃晃悠悠的,打是舍不得打,哭又哭不出來了,隻能睜大着眼睛瞪着穆連慧,良久,才在穆元謀不贊同的目光裡洩了氣,歪倒在榻子上,“你嫁出去了,就跟我們不搭邊了,我們都好不了,跟你也沒關系。
慧兒,你剛才的話,是這個意思吧?
”
穆連慧的長睫顫了顫,交疊在膝蓋上的雙手緊緊絞着帕子。
穆元謀自持冷靜,沉聲問穆連慧:“你到底跟你母親說了什麼?
”
穆連慧沒開口,練氏到底忍不住,把剛才的話噼裡啪啦都說了一遍,澀澀道:“這是不把我們當爹娘看了。
”
“母親,二房好壞,跟我有關系嗎?
”穆連慧苦笑,“爵位是阿潇的,還是二哥的,跟我有關系嗎?
”
四目相對,練氏在穆連慧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樣子,而再往深處去,是黑漆漆的無法看穿的眼底。
她的心猝然涼了個透。
“沒有關系,我是嘉柔鄉君,我嫁去了平陽侯府,裡裡外外的,依舊稱呼我為鄉君。
”穆連慧站起身來,學着穆元謀的樣子理了理衣擺,“二房好壞,與我無關;而我的好壞……我若真有一天不好了,無論爵位是長房的還是二房的,你們又能幫得了我什麼?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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