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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世英來和窦昭商量:“你說怎麼辦?
”
長女雖然年紀小,但說話時那種成竹在胸的口吻往往能給他無比的信心。
窦昭也不知道怎麼樣對窦明更好。
留在二太夫人身邊學規矩,就免不了那些冷言冷語;去京都王家長住,上一世,窦明就是被許夫人養歪的,最後還搭上了王楠。
她頭痛道:“要不您問問太太。
她是窦明的生母。
”
有王映雪在,誰也不好插手,就算是為了窦明好,母子天性,最終說不定還會被窦明記恨。
窦世英猶豫着。
有小丫鬟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見窦世英在,又要蹑手蹑腳地退下去。
窦世英喝道:“什麼事?
”
小丫鬟求助似地望着窦昭。
窦昭想不出自己有什麼事要瞞着窦世英的,朝那小丫鬟颔首。
小丫鬟喃喃地道:“七太太在收拾箱籠,說是要帶五小姐去京都。
”
窦世英勃然大怒,匆匆而去。
窦昭喊了海棠進來:“拿上我前幾日做的針線,再給我換件衣裳,我們去看看九堂嫂。
”
今年二月,窦環昌娶了淮安黃氏的女兒。
這門親事是大伯父在世時定下的,黃氏的祖父和大伯父是同年,黃氏有一個族叔,如今在大理寺任寺正。
黃氏和窦環昌同齡。
相貌溫婉,性情敦和,做得一手好女紅,深得大伯母的喜歡,大伯母不止一次地當着窦家衆人的面稱贊自己的媳婦。
同是江南嫁過來的媳婦,大家不免把她和紀氏相比較。
紀氏娴靜。
黃氏溫柔,都透着江南水鄉的雅緻。
二堂嫂自我調侃道:“把六嬸嬸和九弟妹一看,我們這些人都成了燒火婆子了。
”
紀氏和黃氏自然要謙虛一番,不過兩人也因此而走得很近,連帶着黃氏對窦昭也比其他人親近。
前些日子傳出黃氏懷了身孕的消息。
窦昭就想到她那裡去躲一躲——大伯母孀居。
黃氏坐胎還沒有滿三個月,等閑不會有人去打擾大房,那裡最清靜不過。
有人做伴,又是極懂事、體貼人的窦昭,黃氏自然是倒履相迎。
窦昭在大房混到了下午,用過了晚膳,才回到西窦。
一進門。
就看見馬房的小厮正蹲在那裡敲打着車輪。
窦昭暗暗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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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她上一世的經驗,王許氏隻要是見着了窦明,就會留窦明在王家長住下去的。
她回到正屋,父親正滿臉不高興地拿着本書在那裡發呆。
“聽說你去集馨那裡了。
”窦世英和女兒打着招呼,“怎樣?
可有收獲?
”
集馨是九堂哥窦環昌的表字。
“九堂嫂告訴我怎麼繡小鳥的眼睛,”窦昭笑着進屋換了件衣裳,梳洗了一番,和父親坐在臨窗的炕上說話,“我覺得和畫畫的技巧差不多,難怪六伯母的那個姑姑還繡長畫畫。
”
一席話說得窦世英心情好了很多。
說起窦明來:“……京都的繁華景緻大人都愛,何況是孩子。
你要不要和窦明一起去京都住些日子?
”
然後讓她給王家的人行晚輩禮?
還是免了吧!
窦昭笑道:“她舍不得她的外祖母,我舍不得我的崔姨奶奶。
”
窦世英失笑,思索半晌,試探地問她:“你和崔姨奶奶在家,會不會害怕?
”
窦昭立刻高興起來。
看樣子,父親準備和王映雪、窦明一起去京都了。
或者是因為沒有了怨恨。
她現在的心态很平和,不像上一世,看見父親和王映雪、窦明、窦曉在一起就怒火中燒,氣得半死。
她此刻心裡隻有祖母。
“這麼說來,您同意我把崔姨奶奶接回來住一陣子了?
”窦昭笑吟吟地問父親。
“我什麼時候不同意了?
”窦世英笑道。
然後神色開始有些沮喪,“我隻是覺得沒有崔姨奶奶,龐家也一樣不敢上門。
”
所以才賭氣不去京都候缺?
窦昭有些啼笑皆非。
好在這件事已經解決了,她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和父親争論,問起父親什麼時候起程。
“後天吧!
”窦世英笑道,“明天我們去接你崔姨奶奶。
”
窦昭笑着連連點頭,和父親商量:“東跨院不是剛剛修繕了一番嗎?
不如讓崔姨奶奶就住在東跨院的清爽軒吧?
那裡樹木蔥郁,最涼快不過。
”
“走,”父親興緻勃勃地起身,“我們去看看。
”
兩人晚飯也沒有吃,一起把清爽軒轉了個遍,哪裡做内室,哪裡做宴息室,哪裡放箱籠,哪裡睡丫鬟……都一一安排好了,這才回正房,翌日一大清早套了馬車往田莊裡去。
和王映雪一起收拾箱籠的胡嬷嬷有些擔心:“請神容易送神難。
您看這事……”
王映雪聽着心情立刻變是浮躁起來。
她知道趙谷秋的死是窦世英心裡的一個疙瘩,可逝者已逝,這活着的人總要繼續過日子。
原以為時間長了,自己再小意曲從,這疙瘩自然也就解開了。
誰知道卻事與願違。
這麼多年過去了,窦世英不僅沒有忘記趙谷秋,而且和自己漸行漸遠,再不複從前的親密。
機會從來都是給那些有準備的人。
就像窦明的傷心一樣。
在真定,在窦家,窦明嫡庶不明,她,永遠是個小妾扶正的繼室。
想到這些。
她不由咬了咬牙。
她和窦世英必須重新開始。
京都是個外省之人如過江之鲫的地方,誰也不清楚誰的底細。
他們去了京都,窦世英入朝為官,又有窦世樞這樣的族人,王氏這樣的親戚,他們完全可以在京都定居。
不再回真定,而窦明也可以在京都快快活活地長大,清清白白地嫁人。
“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
”王映雪低聲地對胡嬷嬷道,“七爺正值壯年,我們就是回真定。
至少也是十幾年以後的事了,崔姨奶奶難道還能活到那個時候不成?
”
最終能不能長住京都,王映雪還沒有十分的把握,不敢把話說滿了。
胡嬷嬷想想也是,笑了起來:“倒是老奴多慮了。
”
“哪裡,”王映雪握了胡嬷嬷的手,真誠地道。
“這些年若不是有你在我身邊,我哪能支撐得下去。
”
“太太可折煞老奴了。
”胡嬷嬷連聲不敢。
主仆說着,心情都有些激動,胡嬷嬷虛扶着王映雪進了内室,就看見窦明抱着個大迎枕,目光呆滞地坐臨窗的大炕上,屋裡收拾東西的丫鬟、婆子來來去去,她卻視若無睹。
王映雪心裡“咯噔”一下,忙上前摟了女兒:“明姐兒,明姐兒!
”
窦明回過頭來。
光彩也一點點地回到了眼眸中。
王映雪籲了口氣,引了她說話:“你要不要去看看還有哪些東西要一并帶去京都的……”
“什麼也不要!
”窦明的聲音非常的高亢,顯得特别尖銳,“外祖母都會買給我的,我什麼也不要!
”
王映雪眼睛一濕,抱了女兒,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
祖母請窦世英到堂屋裡坐下。
親自給他沏了杯茶,困惑地道:“你要接我去城裡住些日子?
”
窦世英有些尴尬,含蓄而委婉地将龐寄修和邬善的事告訴了祖母。
祖母呵呵地笑,道:“一家有女百家求。
我們壽姑長得漂亮,性情又好。
以後有你頭痛的時候。
”然後很爽快地吩咐紅姑收拾東西,事情順利得讓窦世英和窦昭都有片刻的怔愣。
窦昭更是在心裡暗暗感慨,祖母聽到龐寄修的用心都能笑而對之,不知道是赤子純心呢?
還是看破了世事?
回到真定,不過酉時。
王映雪在二門迎接祖母和窦世英、窦昭。
窦世英問:“明姐兒呢?
”
王映雪忙道:“她有些不舒服,像是中了暑的樣子,我給她喝了點藿香正氣露,她剛歇下。
想等會再給她請個大夫來瞧瞧。
”
祖母聽了就要去看窦明。
王映雪忙道:“天氣熱,您趕路辛苦了,還是先歇會,免得把您也給熱病了。
”
祖母想了想,哂然一笑,不再堅持,跟着窦昭去了清爽軒。
清爽軒院牆上爬着藤蘿,台階旁長着厚厚的苔藓,石畔邊開着不知名的小花,野趣叢生。
祖母非常的喜歡。
晚上,窦昭就搬了過來和祖母同住。
海棠悄悄跟她說:“七爺在訓斥太太和五小姐。
”
他們想怎樣鬧騰就怎樣鬧騰去,隻要不打擾到她的生活。
“不要告訴祖母。
”窦昭囑咐海棠。
海棠點頭。
窦昭高聲喊着甘露,讓她把鎮在井裡的西瓜切了。
※※※※※
第二天,父親辭别祖母和二太夫人,回北樓祭了祖,帶着王映雪和窦明去了京都。
晚上,二太夫人請祖母過去用晚飯。
祖母問窦昭的意思:“你說我過去還是不過去?
”
上一世都是祖母像座山似的擋在她的前面,這一世換她為祖母遮風擋雨,窦昭覺得非常新鮮,又隐隐有擔當大任的壓力與自豪。
“我陪您一起過去。
”窦昭笑道,“家裡的親戚總是要打個招呼的。
喜歡就多來往,不喜歡就少來住。
橫堅我們住在兩處。
”
祖母聽着有道理,和窦昭一起過去用晚膳。
席間隻有大伯母作陪,大家用過飯,吃着瓜果說了些從前的舊事就散了。
祖母很喜歡,安安心心地在清爽軒住下,每天早上起來圍着假山走七、八圈,直到滿頭大汗才歇下。
窦昭看得膽戰心驚,每天陪着祖母走路。
開始是祖母走兩圈她走一圈,漸漸祖母走一圈她也能走一圈了。
開始滿身的酸痛,舉手擡足都吃力,漸漸地人清氣爽,動作輕敏。
祖母看了不住地點頭:“看這小臉,紅紅的,看上去多精神啊!
”
窦昭抿了嘴笑。
到了秋天,她發現春天做的馬面裙都吊了起來,露出鵝黃的绫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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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不算太晚……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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