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昭避過舅母,蹬蹬蹬地朝三伯母跑去。
舅母愕然。
三伯母滿臉笑容地抱起了窦昭:“舅太太,孩子還太小,什麼事也不懂,更離不開常在身邊服侍的丫鬟、婆子,要是吓着了可就麻煩了。
我看,還是讓她待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好,您說呢?
”語氣裡忍不住帶上了幾分譏諷。
舅母臉上紅一陣子白一陣子的,心裡卻把家裡的小丫鬟罵了個狗血淋頭。
跟丈夫去任上的真正原因她連自己的母親都沒有說,誰知道卻讓璋如這個小丫頭鹦鹉學舌般地告訴了平時陪她玩的小丫鬟,小丫鬟又告訴了自己的表哥……一來二去,也不知道是誰給窦家通風報信,結果她人還沒到,窦家就早擺好了陣式。
他們原本就沒有立場把壽姑帶走,如今窦家請了真定縣幾家大戶人家的主母做證,壽姑不知道聽了些什麼,又對她避之不及,這次,恐怕是難以如願了。
她的眼圈不由一紅,聲音也變得有些哽咽:“壽姑,舅母來接你去家裡玩的。
”她做着最後的努力,“你還記不記得璋如表姐啊?
她們都在家等着你去玩呢!
”
窦昭點頭,人卻躲進了三伯母的懷裡,睜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畏懼地望着舅母,磕磕巴巴地道:“我想和表姐玩……可丁姨奶奶說了,我要是跟您走,您會把我賣到老山溝去……”
全場嘩然。
丁姨奶奶更是滿臉慌張地辯道:“我,我什麼時候說了這樣的話?
小孩子家家,不要亂說。
”
三伯母的臉色十分難看,但還是強露出個笑顔:“壽姑,可不亂說話哦!
”
“小孩子說真話。
我就說,壽姑平日和我母女般的親近,怎麼今天見了我就要躲?
”舅母氣得滿臉通紅,“你們這樣糟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小心遭報應!
”
有婦人笑着勸道:“都是一場誤會,都是一場誤會!
說清楚就好了,說清楚就好了!
趙太太,您遠道而來,先進屋歇歇,喝口茶……”
“什麼誤會?
”舅母毫不客氣地反擊,“有這樣的誤會嗎?
我們家姑奶奶屍骨未寒,你們就這樣離間壽姑和她舅舅,是不是看上了哪位大戶人家的閨女想娶了給我們家姑爺做續弦,怕我們趙家壞了你們兩家的好事啊?
”
這話說得就有點聽頭了。
幾位主母避之不及,沒人敢出面搭話。
舅母見狀氣勢更盛,冷冷地哼了一聲,道:“我也知道,窦家家大業大,跺一跺腳,真定縣就得抖三抖。
可也不能這樣欺負人!
”想悄悄地帶走壽姑是不可能的了,窦家已經有了防備,就算是能趁着窦家一時不備出了真定縣,半路上給窦家的人追上了,他們一樣得把壽姑交給窦家的人,既然如此,不如幹脆大鬧一場,算是給窦家一點顔色,也免得他們以為趙家沒人,給壽姑臉色看。
舅母打定主意,說話就更尖銳了,“說什麼我們想把壽姑帶到任上去,也不知道你們是從哪裡聽說的?
壽姑父親、祖父都在世,她雖沒了母親,也沒有寄養到舅舅家的道理。
你們窦家好歹也是官宦世家,讀書、做官的不知凡己,連我這婦孺都知道的事,難道你們不知道?
你們就算是想栽贓陷害,也想個好點的理由……”
窦昭聽着大為佩服。
倒打一耙啊!
舅舅那樣看重舅母,果然不是沒有道理的。
三伯母已經被罵得面皮發紫,但事到如今,也不服軟也不行了。
可她代表的是窦家,她若是服了軟,豈不是承認了趙太太的指責。
念頭閃過,她瞥了眼臉色發白的丁姨奶奶。
如今之計,隻能讓她去背黑鍋了。
反正隻是個妾室,上不了台面,做出這樣的事也在情理之中。
“親家太太,”三伯母把窦昭交給身後的丫鬟抱了,曲膝給舅母行禮賠不是,“都是我,聽風就是雨的,您大人不計小人過,看在親戚的份上,就原諒我這個老姐姐一次。
”說完,臉色一闆,吩咐丁姨奶奶:“還不快給親家太太賠個不是!
”
丁姨奶奶的臉又白了幾分。
讓她教唆壽姑的是他們,出了事讓她背黑鍋的也是他們……可她又能說什麼呢?
除非她不想在窦家待了。
“趙太太,”她強忍着心中的屈辱,略一思忖,低頭含淚跪在了舅母的跟前,“都是我的錯!
”伏在地上給舅母“咚咚咚”地磕起頭來。
舅母長歎了口氣。
明知道這件事丁姨奶奶不過是受命行事,她又能說什麼呢?
壽姑年紀小,不能自保,趙窦兩家翻臉,受牽連、受遷怒的隻可能是壽姑。
不看僧面看佛面,她隻能息事甯人。
盡管如此,她還是對三伯母道:“這女人搬弄口舌可不是什麼好事,壽姑還不懂事,放着這樣的人在身邊,可真讓人擔心。
這件事隻怕要和親家老爺說說才好。
壽姑身邊,也得放個規矩的人才能讓人放心!
”
這是要窦家懲罰丁姨奶奶。
三伯母隻能硬着頭皮說了句“親家太太說的是”,然後和着稀泥,“看我們,隻顧着說話了。
親家太太就要跟着親家老爺去任上,三、五年恐怕都不會回安香了。
相請不如偶遇,正好幾位太太來家裡做客,我就借着這個機會在花廳裡擺上兩桌,算是給親家太太送行了。
”一面說,一面上前挽了舅母的胳膊,吩咐身邊的丫鬟,“去跟大太太說一聲,我要給趙家舅太太送行,請她過來作陪。
”
丫鬟急匆匆應聲而去。
舅母沒有拒絕,笑道:“這一大早的趕過來,還真想讨杯茶喝。
”
幾位主母中立刻有人接了話茬,笑道:“趙太太什麼時候啟程?
到時候我們也好湊個熱鬧,給您送送行。
”
“就這兩天吧!
”舅母笑道,“怎麼好麻煩鄭太太拖步……”
一群人說說笑笑,親親熱熱去了旁邊的花廳。
沒有人再提及剛才所發生的事。
窦昭從丫鬟的肩頭眺望大廳。
無人的大廳,空曠、寬敞、冷清。
丁姨奶奶瑟瑟地趴在地上,如萎蔫的秋葉,仿佛一陣風就能把她吹走。
窦昭轉過頭來,眼底平靜無波。
敢被别人當槍使,就要有鳥盡弓藏的覺悟!
※※※※※
晚上,舅母歇在窦家。
她請了俞嬷嬷去說話。
窦昭不用猜也知道舅母會說些什麼。
不外是把她托付給俞嬷嬷。
可惜,母親嫁進來的時候雖然帶來了趙家一半的家财,但與窦家相比,卻是微不足道的。
錦帛動人心。
想靠幾句話就籠絡人,一時尚可,沒有比較的時候也可以,可若是時間長了,又有窦家這樣的榮華富貴在身邊,人不免會迷了心智。
前世所發生的事就是最好的佐證。
她沒有興趣知道。
能找到妥娘,已是幸運。
窦昭安安穩穩地睡覺,第二天起了個大早,天還沒有亮就讓妥娘抱着她去了舅母安歇的客房。
舅母還沒有起床,聽說窦昭來了,她很是意外。
窦昭已跑了進來,手腳并用地往炕上爬:“舅母,舅母,我要和您睡!
”
舅母呵呵地笑,把她抱上了炕,用被子裹着摟在了懷裡。
舅母身上有好聞的玉蘭花香。
她跟舅母道:“舅母,我以後給您寫信,好不好?
”
舅母訝然。
窦昭笑道:“我知道寫信,就是把想說的話寫在紙上,這樣舅母就知道我做了些什麼。
”
舅母緊緊地抱了她:“壽姑真乖!
你母親要是活着,不知道有多高興呢!
”十分的怅然。
彭嬷嬷就勸舅母:“當着孩子的面,您可不能再說這樣的話。
”
“不說了,不說了。
”舅母笑着,讓彭嬷嬷去喊玉簪過來。
窦昭眼珠子一轉就明白過來。
“玉簪不在。
”她笑嘻嘻地道,“丁姨奶奶要把她許配人。
”
舅母神色一緊,溫聲問她:“丁姨奶奶要把她許配給誰啊?
”
“不知道!
”窦昭沒心沒肺地搖頭。
舅母想了想,對彭嬷嬷道:“那就叫妥娘吧!
”
彭嬷嬷應喏,喊了妥娘進來。
舅母讓彭嬷嬷賞了她二十兩銀子,“四小姐要是有什麼事,你就跟俞嬷嬷說,要是俞嬷嬷也辦不好,你就請人寫封信告訴我。
”
彭嬷嬷拿了個小紙條給妥娘:“這是老爺和太太的住址。
等會我告訴你怎麼念,你背下來。
”
妥娘連連點頭,貼身收了小紙條,卻不肯接受那二十兩銀子。
“你拿着。
”舅母道,“我吩咐過俞嬷嬷,讓她以後每個月給五兩銀子你,這是給四小姐的花銷。
我知道窦家也會給四小姐月例,但你們手裡有些銀子,心裡總踏實些。
再就是遇到什麼急事,也得花銀子請人去給我們報信。
”
妥娘點頭,把兩個銀元寶揣在了懷裡。
窦昭依在舅母懷裡和舅母說着話。
“我想和表姐玩,可我又不想去安香,”她很苦惱的樣子,“娘親去南海拜菩薩了,要是她回來找不到壽姑怎麼辦?
我要在家裡等她。
要是爹爹忘了娘親怎麼辦?
要是俞嬷嬷把娘親的漂亮衣裳賞給了别人怎麼辦?
娘親回來就沒人和她玩,也沒衣裳穿了……”
舅母愣住。
随後激動起來。
“枉我活了這麼大的歲數,還不如一個三歲的孩子。
”舅母捧着窦昭的臉,“叭”地親了一口,“壽姑說得對,這是壽姑的家,窦家就應該好好地養着壽姑。
憑什麼要跟着我們偷偷摸摸地去西北,把這個家讓給别人作威作福!
好孩子,我們不去西北了。
過兩年舅母就回來看你。
要是窦家敢對你有一點不好,我和他們窦家決不善罷甘休。
”
窦昭笑眯眯不住點着頭。
她從來沒想過要和舅舅一家去任上。
這是她的家,她為什麼要不戰而退,為什麼要把本應該是自己的東西讓給别人?
!
她不會走的。
要走,也是她在窦家呆膩了,想換個地方。
卻不是像這樣不得已地離開窦家。
窦昭從客房出來,朝霞滿天,染紅了碧空。
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她站在屋檐下不,安靜地望着天空。
重生這樣的事都能在她身上發生,還有什麼事是不可以的!
她要選擇生活,再也不要被生活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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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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