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君搖抽出了幽月刺,低頭看看在自己面前慢慢倒下去的斜斡雲,回頭對謝衍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
謝衍微微勾唇,走到她身邊點點頭,“嗯,沒關系。
”故意的也沒關系。
他們說話間,已經有人沖了過來。
謝衍眼眸一沉,手中長劍一凜,擡手橫掃出去。
距離他們還有好幾步遠的幾個人瞬間都被掃飛了出去。
“哎呀,知非,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
”方才那聲音再次響起,甯王已經帶着一群人爬上山來了。
看到躺了一地或死或生的人,聞着空氣中濃濃的血腥味,因為爬上來還不停喘氣的甯王氣得直跺腳。
跟在甯王身後的是幾個朝中親甯王一派的官員還有衛長亭,再旁邊便是一群衣着打扮明顯是外族的蕲族人。
駱君搖站在謝衍身邊,目光第一眼就落到了落後甯王一步的女人身上。
那女人身形纖細窈窕,雖然身上披着一件暗青色披風,卻依然難掩她行動間的優雅韻味。
她容貌美麗之極,身上并沒有什麼華麗裝扮,長發被束在身後,頭上隻戴了一條淺藍色的寶石璎珞。
明明是素雅之極的裝扮,在她身上卻讓人移不開眼睛。
隻是此時,她的目光落在倒在地上的斜斡雲身上,神色看起來有些冷。
這就是白靖容。
駱君搖在心中肯定道。
甯王快步走了過來,卻在斜斡雲身邊停下了腳步,“你…你們這是……”
駱君搖歪歪頭笑道,“甯王叔安好。
”
甯王道:“好不了!
不是說了讓你住手嗎?
你知不知道他是誰?
”
駱君搖道:“都說了這是意外,再說了…他是那日劫持我大姐姐的賊人啊,甯王叔這麼緊張做什麼?
難道他是甯王叔派去的人?
”
甯王當然知道她是在扯淡,卻也無可奈何,“胡說什麼?
!
”
謝衍漠然道:“他确實是那日劫持駱家大姑娘,傷了王妃的賊人。
怎麼?
甯王叔知道他是什麼人?
”
甯王啞口無言,他才不相信謝衍不知道這人是誰。
沉默半晌,甯王側首看向白靖容。
白靖容同樣沉默,她一雙美目在謝衍和駱君搖身上流連了片刻,方才淡淡道:“攝政王說的是,我隻是想請攝政王手下留人,奈何我和甯王殿下腳程慢,這才讓人先一步上山。
此人…身份不明,并不是我的人,讓攝政王妃受驚了。
”
她說話語調輕緩,不疾不徐,仿佛她跟躺在地上的人真的沒有關系一般。
在場的人都知道她在胡說,她也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她在胡說,神色卻絲毫不改。
駱君搖微微一笑,眸光明媚,“沒關系,容夫人客氣了。
”
白靖容微怔了一下,看向駱君搖的目光更多了幾分深意。
謝衍道:“不是蕲族人就好。
”
他低頭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輕笑了一聲道:“挾持駱家大姑娘,重傷攝政王妃,今天又意圖行刺王妃……帶下去,剁碎了喂狗。
”
“是,王爺。
”
顧珏應了一聲,越衆而出招來了兩個鎮國軍士兵将人擡走。
跟在白靖容身後的人中有人面露不忿想要出頭,才剛剛動了一下就被謝衍淡漠的目光釘在了當場。
身邊冷靜一些的人也連忙按住了性格沖動的同伴。
謝衍那眼神,讓人覺得他就是在等他們暴怒,然後才好再殺幾個。
見謝衍如此随意就處理了此事,甯王也隻能歎了口氣不再多說什麼。
這個斜斡雲也是自己找死,白靖容身邊那麼多人他偏要自己往前沖。
好好一個蕲族貴族公子,雖然如今落魄了但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如今斜斡氏是徹底沒指望了。
等斜斡雲的屍體被人拖走,謝衍方才牽着駱君搖往幹淨的地方走去。
這地方一場混戰之後,味道實在有些不好聞。
其他人見狀自然也隻能跟過去,白靖容掃了一眼不遠處倒在地上的餘沉。
餘沉單手撐着地面,一身黑衣看不出來受傷多重,但以白靖容對他的了解,若不是确實重傷他不會坐在地上不起來的。
“甯王叔和容夫人來此,所為何事?
”謝衍毫不客氣地問道。
甯王捋着胡須,笑眯眯地道:“這個麼…容夫人說她手下來這邊祭奠故人,這裡眼下似乎是鎮國軍的地盤,唯恐發生什麼沖突請本王來調解一二。
現在看來…我們還是來晚了?
”
說話間,甯王的目光落到了崔折玉身上,微微眯眼道:“這位…姑娘,似乎有些眼熟?
”
崔折玉嫣然一笑,道:“鄉野草民,何敢勞王爺下問。
”
甯王打量着她,“普通的鄉野草民,哪裡會有這樣的鎮定?
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說起來,本王倒是不知道,這山上有什麼容夫人身邊心腹的故人啊。
知非,你知道麼?
”
駱君搖在謝衍身邊探出個頭來,“甯王叔,您連要救誰都不知道,就跟着容夫人上來?
”看看甯王殿下那白面饅頭一般的臉,還有那有幾分圓潤的身體。
這山上沒有大路隻能徒步上來,也是挺不容易了。
甯王一噎,他确實不知道。
衛長亭走到餘沉跟前,俯身拉起他推到了衆人跟前,笑道:“甯王殿下,認識麼?
”
甯王花白的眉頭微皺,仔細打量了餘沉一番。
餘沉此時着實有些狼狽,一襲黑衣幾乎少了半邊袖子肩膀上皮肉外翻血肉模糊,身上也多了好幾條口子。
才剛走近一股血腥味就撲面而來,讓養尊處優的甯王殿下忍不住想要掩鼻。
“這是……”甯王有些遲疑。
不能怪甯王眼拙,他一直都在京城從未去了邊關,而餘沉當年卻常年在外行軍打仗。
極少數幾次跟着崔遼來上雍的時候,他身份還不顯,容貌也不見得多出色,停留時間也短,甯王就算見過也不會認識他。
衛長亭笑吟吟道:“餘沉,王爺聽過嗎?
”
饒是甯王這樣的老狐狸聞言心中也不由一震。
何止是聽過?
簡直就是如雷貫耳。
餘沉叛變可以說是開國以來對大盛最大的打擊,沒有之一。
哪怕是高祖和先帝駕崩,甚至是之後的三王之亂,都遠沒有這件事影響深遠。
甯王有些驚愕地扭頭看向白靖容,不敢相信她竟然敢帶着餘沉來上雍!
白靖容神色淡然,走到餘沉身邊看了看他。
她也不嫌餘沉身上血腥污穢,擡手輕輕理了理他淩亂的衣襟,回頭對其他人道:“說到底,也不過是各為其主。
攝政王教訓過他,也該夠了吧。
”
這話一出,不隻是謝衍身邊的人就算是甯王也忍不住變了臉色。
餘沉造成的損害,哪裡是教訓一下就足夠的?
等等!
甯王擡眼看向餘沉道:“他一直都是你的人?
!
他是細作!
”
開什麼玩笑?
!
當年堂堂鎮國軍統帥,竟然是白家的細作?
!
白靖容手下有這麼一員大将做什麼不行?
把他送出來當細作?
哦,不對。
當年崔遼救下餘沉的時候他才十五歲,是崔遼教了他武功兵法,将他培養成日後的鎮國軍統帥的。
那時候白家已經節節敗退,早就快要支撐不住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齊齊看向餘沉,崔折玉雙眸更是幾乎充血。
駱君搖不知何時溜到了她的身邊,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崔折玉這才回過神來,看向駱君搖。
駱君搖朝她輕輕搖了搖頭,崔折玉點了下頭垂眸不再去看餘沉。
謝衍道:“他是什麼人不重要,容夫人帶他來上雍,不就是為了跟本王談條件的麼?
”
聞言甯王也瞬間反應過來,道:“不錯,容夫人想談什麼,前提是将他交給大盛處置。
”
白靖容道:“那可不成,王爺誤會了,他不能作為談判的條件。
”
謝衍漠然道:“那就不必談,你們現在就可以離開上雍。
餘沉若是活着走出大盛,算他命大。
”
白靖容歎息道:“攝政王未免有些不講道理,他是細作,難道攝政王沒有在我白家和蕲族安插細作?
隻是比起其他人,阿沉更厲害一些而已。
”
謝衍笑容冷漠,“夫人覺得,本王在跟你講道理?
”
旁邊衛長亭插嘴道:“就算是講道理,自古也沒有細作不能殺的道理。
容夫人若不想讓他死,就該藏得好好的,不要帶出來讓人看見。
”
白靖容對衛長亭的話不予理會,平靜地道:“太甯十七年,謝變将宋文越安插進了白家軍。
永泰四年,你們派去蕲族的喻明秋失蹤了,呃,我現在都還沒查出他的身份。
這兩個人,攝政王應該都是知道的吧?
還有三年前鎮國軍派人混到了王上身邊,我用這三個人換阿沉,可以麼?
”
謝衍淡然道:“你覺得可以麼?
”
“看來還是不夠。
”白靖容歎息道:“還有一個人…崔遼将軍的小公子,各位覺得夠了麼?
”
崔折玉身體一僵,豁地擡起頭來死死盯着白靖容。
甯王皺眉道:“餘沉投敵,崔家人難辭其咎。
誰知道他這些年到底是被容夫人關押了,還是根本早就跟着餘沉一起投敵了?
”
白靖容低眉輕笑,仿佛惋惜,“看來還是不成了,可憐啊…那孩子也算得上鐵骨铮铮了。
若不是他骨頭實在太硬,我還當真想将他收入麾下呢。
本想放他一命,現在看來并沒有人盼着他回來啊。
”
顧珏冷聲道:“扣下了你們,不怕他們回不來。
”
白靖容道:“那可不好說,我們若是被扣在了上雍,顧将軍覺得蕲族王庭還會有人在乎我們嗎?
”
“姬湛不是你兒子?
”白靖容的長子可是蕲族太子,蕲族人不可能那麼輕易放棄白靖容。
白靖容輕歎道:“阿湛他畢竟也是白家的血脈。
”
這話說得沒頭沒腦,在場不少人卻莫名領會了她的意思。
姬湛不會為了白靖容這個母親向大盛服軟,就如同當年白蔟和白靖容能為了打敗謝家水淹兖州,引蕲族入關一般,姬湛同樣也會将所有的一切都排在權勢之後,包括他的親生母親。
白靖容顯然并不因此而傷心,甚至還有些滿意的模樣。
謝衍突然開口道:“你今天可以帶他走。
”
“嗯?
”白靖容有些驚訝地看向謝衍,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麼輕易讓步。
甯王也同樣看了過去,面上明顯帶着不贊同之色,“知非……”
謝衍冷聲道:“你既然敢跟本王談交易,籌碼想必帶來了。
今天天黑之前本王要看到人,否則……”
“如何?
”
謝衍輕聲道:“本王派兵踏平蕲族使館,後果自負。
”
白靖容眼眸一轉,道:“可以,我也有個要求。
我們在上雍期間,你們不能對阿沉出手。
”
謝衍淡淡道:“攝政王府不會出手。
”其他的他不能保證。
白靖容也知道不能強求,嫣然一笑道:“我相信攝政王一言九鼎,不會食言的。
”
謝衍掃了一眼站在白靖容身邊的餘沉,不再開口。
白靖容含笑對甯王道,“多謝王爺親自走這一趟了。
”
甯王輕哼一聲,臉色有些難看。
白靖容也不在意,側首對餘沉道:“阿沉,咱們走吧。
”
餘沉沉默地點了點頭,站到了白靖容身後。
一道目光穿過白靖容猶如一支利箭射向餘沉,餘沉擡頭看過去,正是崔折玉。
崔折玉雙眸猩紅,眼中滿滿地都是殺意。
餘沉一怔,似乎想說什麼卻到底無話可說,慢慢低下了頭。
他這一低頭,卻錯過了崔折玉唇角微微勾起的一抹冷笑。
餘沉,你給我等着。
不讓你痛不欲生,死不瞑目,我就不信崔!
白靖容似乎察覺了崔折玉的目光,扭頭看向她嫣然一笑,“這位姑娘…想必就是崔将軍的愛女吧?
幸會。
還有…阿沉的事,實在抱歉得很。
”
說罷,白靖容不再停留帶着人轉身往山下走去。
幾滴猩紅從崔折玉唇邊滑落,她雙手指甲緊緊地掐進了掌心,唇瓣更是被自己咬破了。
她目光定定地盯着白靖容離去的背影,一動不動。
看着一行人下山去了,甯王才有些惱怒地道:“知非,你不該放了餘沉!
”
放了餘沉,不隻是沒法跟鎮國軍上下交代,也無法跟朝野上下交代。
謝衍冷聲道:“白靖容都還活着,何況一個餘沉。
”
“那不一樣。
”甯王道。
白靖容确實是真正的禍首,但這跟餘沉的背叛給人的沖擊是全然不一樣的。
謝衍垂眸道:“我知道甯王叔的意思,但是宋文越和喻明秋很重要,他們不能死。
”
甯王想問這兩個到底是什麼人?
但是掃了一眼四周也知道這裡人多口雜并不适合讨論這些問題。
于是硬生生地忍不住了,換了一個問題,“這要怎麼跟朝野上下交代?
”
謝衍道:“我隻答應,他們在上雍期間攝政王府不會出手。
況且…白靖容明知道餘沉一旦被發現在上雍必然會面對無止境的刺殺,卻還是帶了他來。
甯王叔不想知道是為什麼?
”
甯王一愣,他确實有些想不通。
白靖容就算想帶着餘沉在身邊,也完全可以掩飾他的身份。
換個名字戴個面具易個容都可以,偏偏她什麼都沒做就這麼光明正大的帶着人來了。
今天竟然還同意讓餘沉來這裡祭拜什麼故人?
要知道,上雍城裡認識餘沉的人雖然不多,卻也不是沒有。
“她想做什麼?
”甯王蹙眉道。
謝衍垂眸道:“誰知道呢,,她應該不會讓我們等太久。
”
甯王歎了口氣,搖搖頭道:“罷了,你是攝政王你說了算。
另外……”
甯王目光落到了崔折玉身上,“她真的是崔遼的女兒?
”
謝衍道:“崔将軍的墓在這山上,是當年皇兄下令葬在此處的。
”
甯王愣了愣,這事兒先帝可沒有跟他提過。
想起當時朝野上下對崔家的讨伐,看來先帝是相信崔遼是無辜的,也寬恕了崔家的女兒。
甯王倒是沒有懷疑謝衍說謊,一來是謝衍不可能會為了這種事說謊,二來謝衍既然敢出口,自然是有證據不怕人質疑的。
甯王沉聲道:“不管當年的事情是否與崔家有關,餘沉的事情不解決,沒有人會接受崔家回來的。
”
謝衍點頭道:“多謝甯王叔提點,本王知道。
”
甯王看看衆人,陰沉着臉帶着人了。
駱君搖看着他離開的背影,小聲道:“這個甯王叔,好像也沒那麼讨人厭嘛。
”雖然經常找謝衍麻煩,但是在大是大非上也不是一味跟謝衍對着幹,看起來也不打算揪着崔折玉的事情不放。
謝衍擡手輕撫了一下她的耳邊的發絲,輕聲道:“他畢竟還是姓謝的。
”
甯王又不是瘋子,他想要權勢,甚至可能想要皇位。
但他肯定不想要一個支離破碎,烽煙四起的大盛。
如今的大盛看似一統中原,剛剛打了勝仗。
實則脆弱無比,必須小心的維持平衡。
朝堂上争權奪利自古皆有,但面對外敵的時候甯王還是知道什麼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的。
。
樂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