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谧:“……?
?
”
他愣了一會,鐵慈又囑咐他幾句,沈谧更愣了。
但見她已經轉過拐角,隻得轉身回去,剛回去,就見人群竟然散了。
一群人一邊散開一邊呸呸地罵:“娘的,沒見過這樣賣身的!
”
沈谧過去,就看見俏孝女已經站起身來,一手拎着裙子,一手拍開一個老财的鹹豬手,冷聲冷氣地道:“就你那一畝三分地,敢說買老娘?
你知道老娘該怎麼伺候着?
晨起燕窩漱口,午間要有三海鮮四山珍五大盤六點心。
不要豬肉雞肉之類的賤肉。
羊肉取羊羔子牛肉要小牛腰。
午後抽三杆上好金絲煙。
晚上要有炸鹌鹑,煎花魚。
配三蒸竹葉酒。
夜宵不得少于三樣,日常果子酸甜餞兒每日不得少于五種……”
那老财越聽臉色越空白,仰臉呆呆地看着她,喃喃道:“祖宗!
”
俏娘子脆生生應:“哎!
”
衆人:“……”
人群比聚集時散得還快。
沈谧躲在拐角聽着,歎為觀止。
人群走得差不多了。
那殘疾漢子一骨碌爬起來,将那屍首卷吧卷吧,歎一口氣,正要說什麼,那俏娘子忽然砰地一下又跪了下去。
殘疾漢子一怔,一轉頭看見沈谧從拐角走出來,呃地一聲,張開嘴又準備幹嚎上,但又覺得不對,那嘴便半張不張地對着沈谧,露一嘴歪斜的牙。
沈谧:“……”
就,心情很複雜。
他幹咳一聲,整饬出一臉平靜,仿佛什麼都沒聽見看見,将錢袋遞過去,道:“我家主人憐憫小娘子,特命我來送銀子。
”
那漢子便接了銀子,抹淚道:“多謝好心大爺。
那……小羽,你便和這位爺走吧。
”
那俏娘子含羞帶怯嗯了一聲,半擡起眼看沈谧,沈谧被那茸茸密密又含淚的長睫毛下的眼波一掠,頓覺整個人都不好了。
剛才看見的那個難養悍婦呢?
今日發生的一切,怎麼都這麼奇幻呢?
俏娘子已經走到他身邊,探出小指,悄悄勾了勾他的手指。
沈谧如遭電擊,險些原地跳起來,勉強壓抑着自己不要甩手,微笑着站開幾步,和那漢子又關心了幾句,對方表示他是這羽娘子的表叔,得了銀錢會幫忙安葬其父,之後便回鄉自己讨生活了,求他好生關照自己這個侄女。
沈谧便嗯嗯應着,眼看着那羽姑娘和她表叔又來了一陣生離死别執手相看淚眼,實在沒眼看,不得不把臉轉到一邊勉強做個唏噓狀。
一邊進行演技展示,一邊想今天新認的大佬,遇上這情況,一定會陪着一起哭吧?
不知怎的,想到鐵慈和這小娘子執手相看淚眼,他就禁不住一個寒噤帶一個寒噤……
等那邊做完了告别全套,他便喊了事先叫好的大車來,帶羽姑娘上車,也不敢和她同車,自己和車夫擠在一起。
車子辘辘前行,直奔醉花街。
那羽姑娘安安分分呆在車裡,未曾探頭出來看。
馬車直入醉花街深處。
街深處,繁花深醉,脂粉十裡。
每個縣都有這麼一處銷魂窟溫柔鄉,供那愛攀野花的浪子們醉卧不起。
最裡面是本縣最大的花館,名曰“扶春樓”是也。
沈谧将車停在門口。
裡頭老鸨已經接了出來,鐵慈已經來過一趟,和她做了交代,此刻老鸨掀開簾子一看,那羽姑娘正擡頭。
老鸨一見,喜得眉毛險些飛出了天靈蓋。
一疊聲地道:“姑娘快下車,慢些,媽媽接着你。
”
沈谧對羽姑娘道:“到了。
姑娘且随嬷嬷入内安置吧。
”
老鸨連連點頭,又命龜奴搬了闆凳來給美人墊腳,低頭一看,嘶地一聲。
好一雙大腳。
算了,臉美就成。
羽姑娘下車,看了一眼裡頭裝飾。
這扶春樓本就是犯事的官宦府邸改建,也沒挂匾額,如今還是午後,也還沒到夜間燈紅酒綠時刻,此刻瞧來便是一座莊嚴精緻府邸,而那滿臉笑的老鸨,和大戶人家家中的嬷嬷也沒兩樣。
便羞答答點一點頭,跟着老鸨進門,沈谧上前兩步,老鸨袖子一抖,一包銀子就到了他掌心。
沈谧捏了捏銀子,一時心情複雜。
并不明白何以忽然就上了賊船,連人牙子都幹上了。
他跟随着羽姑娘進了門,轉過回廊,趁着人不注意,轉身就走。
然後聽着身後門戶一扇扇關上,有雜沓腳步聲奔來守住一層層門,便知道今晚,這位羽姑娘插翅也難飛了。
不管她是否想算計那位主兒,那主兒一轉手就把她給賣進了青樓。
真不知道誰更缺德。
他一臉迷幻地捏着銀子走了。
那邊,門戶一層層關上的那一刻,順從地走着的羽姑娘忽然停了腳步。
老鸨心想這是察覺了,馬上是上鞭子好呢還是先吓唬?
羽姑娘轉身刹那,穿廊風過,白布孝帽飄落,滿頭攏起的黑發散開,刹那間衆人都屏了呼吸。
老鸨直着眼睛,迷迷糊糊地想這下發财了啊,遇上絕色了啊,卻見羽姑娘一忽然一擡手。
那雙纖纖素手剛才還在她袖子裡,一眨眼就到了老鸨脖子上,老鸨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巨力猛地勒緊了喉嚨,她甚至瞬間便聽見自己喉骨,發出一聲瘆人的嘎吱聲。
這一手突然又狠絕,所有人都沒想到這嬌弱美人招呼不打就下殺手,都愣在當地。
老鸨連一句求饒都發不出,一雙手拼命抓撓,喉間拼命掙紮着發出嗚嗚聲響。
美人睫毛都不眨,指尖微收,格格聲便越發清晰。
所有人如堕噩夢,盯着那雙手大汗淋漓,好半晌才有人反應過來,拔刀就要撲上,美人衣袖一拂,那刀忽然就纏上她袖端,軟軟的袖子成了刀,堅鋼的短刀成了布,寒光如鱗,瞬間就無聲無息碎落在那白布裙角。
失了刀的那人怔怔地看着那碎了一地的刀片,半晌發一聲喊,衆人齊齊四散奔逃。
卻聽那美人懶洋洋道:“每走一步,去一肢。
”
衆人猛地定住。
美人這才松手,老鸨如一灘爛泥般軟在地下。
美人斜斜往廊邊欄杆上一坐,順手從懷裡掏出一包瓜子,懶洋洋地磕着,一邊招呼道:“乖,來坐。
”
衆人哪敢坐,但又不敢不坐,都遠遠地蹭着廊邊欄杆坐半個屁股,老鸨從地上掙紮起來,咬牙道:“……你……你想做什麼……你知道我們樓……背後都有誰……麼……”
“遼東密線,是麼?
”美人懶懶道。
老鸨猛地僵住,硬撐出的底氣轟然潰散,慘白的臉上眼神驚疑不定。
“你……你要做什麼……”
美人噗地吐出一顆瓜子殼,輕飄飄黏在她臉上。
“來做妓女呀。
”
老鸨:“……”
美人頭也不擡地磕着瓜子:“等會你們從這廊中出去,就一切如常。
之後若有人打聽,你們就說,樓中新收了個姑娘,姑娘卻烈性,甯死不從,你們整治過程中,把人弄死了,就一卷蘆葦席卷了城外亂葬崗上扔了。
”
老鸨眼神閃爍地聽着,支支吾吾啞着嗓子道:“這……這傳出去……怕是不妥……”
“有什麼不妥?
老二手下的人,不是經常玩出這結果麼?
”
老鸨這下徹底閉嘴。
半晌試探地道:“那姑娘您……”
“我啊?
”美人喜笑顔開地道,“我來做您的頭牌呀。
您看我這姿色,打幾分?
”
老鸨滿嘴苦澀地道:“姑娘……天姿國色……咳咳……豈是我等配評判?
”
美人笑開,彎下腰,用袖角獎賞般地拍了拍老鸨的臉,說起來是拍,倒像是抽,老鸨連躲避都不敢。
美人笑吟吟道:“既然如此,可見我來了,你便得了搖錢樹,必然财源滾滾啊。
那得了錢,咱們是不是應該分一分?
”
老鸨麻木地點頭。
“好極,擊掌為誓!
”
老鸨伸出手掌,美人擡手相迎,兩手相交那一刻,她忽然長指一扣一壓!
咔嚓一聲,老鸨發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叫。
小指猛地向後拗倒過去,已經斷了。
慘叫聲裡,美人笑道:“忘記讨論怎麼分成了。
我九你一?
”手指慢慢扣住老鸨無名指,作勢再次下壓,“要麼,我八你二?
”
老鸨慘叫:“不不不,您九我一!
您九!
您九!
”
美人一笑,收手,順手撕了老鸨一截衣袖,慢條斯理擦手,一邊擦一邊向後一倒,笑道:“那麼,現在,就把燕窩竹葉三蒸酒炸鹌鹑煎花魚小牛腰羊羔子三海鮮四山珍五色細點……都送上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