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旨一事刻不容緩,蘇氏命人擺上了香案,女眷們整了整衣裝,一起去了二門。
劉公公已經帶着幾名小内侍與侍衛候在了二門,見一切都準備好了,拂塵一甩,用尖銳的聲音道:“南宮三姑娘接旨!
”
“聖上萬歲萬萬歲!
”衆人高呼萬歲,下跪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昭曰:南宮氏三女玥,秀毓名門,秉性柔佳,德行溫良,度娴禮法,是宜特封為正二品縣主,封号搖光,賞皇莊一座,黃金千兩,錦緞十匹……欽此!
”
劉公公念完了聖旨,南宮玥一時都有些懵了。
大裕王朝的對于爵位分封十分嚴苛,除了皇帝的胞姐雲城長公主的嫡長女被特旨封為縣主外,就連親王之女,也隻有在出嫁時才會得到冊封。
而自己居然被封為了搖光縣主……雖然隻是一個正二品的縣主,卻是前世所沒有的事!
林氏見女兒傻愣愣的,連忙輕推了她一下,在她耳邊輕聲道:“玥姐兒,還不接旨……”
劉公公笑眯眯地看着南宮玥,他可以理解南宮玥的震驚,還是個小姑娘,突然接到如此天大的好消息,那都得樂傻了!
南宮玥這次回過神來,連忙神色恭敬地高呼萬歲,從劉公公手中接過了聖旨。
然後作出不好意思的樣子,腼腆地對劉公公道:“讓公公見笑了,是搖光失禮了。
”
劉公公面帶笑容,既已有禦賜的封号,這種場合,的确應該自稱封号,沒想到搖光縣主小小年紀,就已經如此**辱不驚,氣度非凡,難怪皇上皇後都對她喜愛有加,想到這裡,劉公公的态度更加恭敬了,說道:“縣主客氣了,咱家恭喜搖光縣主了。
既然聖旨已經送達,那咱家便先告辭回宮了。
”
蘇氏忙道:“有勞公公了,王嬷嬷替我送送公公。
”說着,向王嬷嬷施了個眼色。
王嬷嬷心領神會,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公公這邊請。
”說着,就熟練地塞了一個荷包給劉公公。
劉公公自然笑納了,一路随着王嬷嬷離開了。
林氏急忙吩咐劉嬷嬷賞了其他随行的内侍宮人。
送走了那些天家來使後,南宮玥手捧着聖旨,還是沒什麼真實感。
從今日起,她不僅是南宮府二房嫡女南宮玥,還是皇家親封的搖光縣主了!
這應該是皇後為她争取來的吧!
封号“搖光”,是北鬥七星中的破軍星,不管這個封号對皇上皇後而言是什麼用意,南宮玥自己是十分喜歡的。
破軍星……就讓她來破除一切邪佞,逆轉命運吧。
“好,好極了。
”蘇氏笑得合不攏嘴,南宮府裡能出個縣主,她自然喜出望外。
“這是喜事兒,傳我的話,本月府裡的下人月錢加倍。
”
在場的下人一個個喜氣洋洋,隻覺得府中這一年來真是好事不斷!
一邊的趙氏,心裡不禁有些酸澀。
昨日南宮玥帶着二十四擡賞賜回來,她盡管心裡也有些不太舒服,但也沒眼皮子淺得把那些東西惦記在心,畢竟他們是長房,将來會繼承南宮家大部分的産業,二房現在看着不錯,将來分了房後,自然與他們長房差得遠了。
可是此刻……
縣主之位,皇莊一座,黃金千兩!
正二品的縣主,也就是說南宮玥以後也有資格穿戴紫绡紗了!
而黃金千兩更是足夠南宮玥這小丫頭一輩子吃穿無憂了。
黃氏嫉妒得眼都紅了,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二房的玥姐兒,竟然有這樣的好運!
不但受皇後的青眼,如今更是受封為縣主!
那以後,這玥姐兒還不把尾巴翹到天上去,她的琳姐兒在府裡還有什麼地位啊!
這家中的田産、銀兩與店鋪将來都是大房的,就是如今沒分房,每年落到她三房手裡的都已經是蚊子腿了,蘇氏暗地裡不知道補貼了大房和二房多少。
黃氏暗暗地用眼角瞟着林氏,看她眉梢眼角掩不住喜意,容光煥發的模樣,心裡真是又氣又憋屈,一口氣差點又沒喘上來。
姐妹們紛紛從震驚中回過了神,不管心裡怎麼想的,都還是笑着上前向南宮玥道賀。
南宮玥對她們的想法全然不意,現在誰都無法影響到她的好心情……這一切都是官語白的功勞。
說到官語白,兩個月未見了,雖然官語白早就預料到自己會被留在宮裡一陣子,也讓自己給他留下了一些成藥,但到底治療還是中斷了兩個月,還是趕緊去為他看看吧。
想到這裡,南宮玥便在大妝進宮謝恩後,借口去查看鋪子的生意,帶着意梅出了門。
南宮玥象征性地去鋪子轉了一下後,就去了清越茶莊。
一見到她,王掌櫃就喜出望外地帶她去了後院。
兩月未見,官語白還是那般清瘦,他的臉上戴着那張蠟黃的**,因而看不出臉色究竟如何,但是眼神明顯變得比過去有神了許多,經過這些日子的細心調養,他的身體狀況顯然有了明顯的好轉。
為此,就連素來冷着臉的小四看着南宮玥的眼神都溫和了很多,竟主動幫南宮玥備茶水了。
“南宮三姑娘……或者,該叫你搖光縣主了。
”官語白向南宮玥拱了拱手,眼中閃着笑意,“請坐。
”
“容公子,”南宮玥向官語白欠了欠身,“這一切都多虧了公子的謀劃。
”
官語白的笑容讓人如沐春風,“那也要姑娘能醫治好五皇子,我的計劃才能如此順利!
”
都這麼熟了,南宮玥也不客套,便直接坐了下來,言歸正傳道:“請容我為公子把脈。
”
“姑娘請。
”官語白伸出了右腕。
南宮玥仔細地切完了脈,收回手,沉吟着道:“容公子,你身體裡的毒素已經清理的差不多了,接下來三個月裡還是每半月施一次針,我再為公子換一張方子,按時服藥就無礙了。
隻是……”
“隻是什麼?
”官語白冷靜地問道。
南宮玥醫術确實高超,經過她的治療,自己身體裡滲入骨髓的那種陰冷感已是消失得無影無蹤,這讓他覺得輕松了許多……
“隻是……你中毒時日已久,身體底子已經被破壞了七八成,以後……你隻能當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
而且,你将終身藥不離口。
”南宮玥有些無奈地說道。
縱使她有醫術,這種問題仍然是無能為力!
一個叱咤戰場的武将,在以後漫長的歲月裡,卻隻能是一個肩不扛,手不能提的文弱書生,這着實也是一種不小的折磨。
“無礙!
”官語白的面色沒有一絲變化,依然溫言道,“能解開這毒,對我已經是萬幸了,至于其他,其實也沒什麼……”
南宮玥沒有再多說什麼,她用一旁案條上的筆墨寫了一張方子,放下筆,把方子交給了小四,這才又道:“我們去施針吧。
”
官語白微笑起身,帶着南宮玥進了廂房内室。
意梅愁眉苦臉地守在外間,不知道第幾次地在心裡想道:姑娘就這麼和一個外男共處一室,這樣好嗎?
……
從清越茶莊回來後沒多久就到了南宮穆休沐的日子,南宮玥興緻勃勃地拉上父母和哥哥去皇上賜給自己的皇莊。
這次出行,府裡準備了兩輛馬車,林氏和南宮玥乘一輛馬車,南宮穆和南宮昕坐另一輛,另外還有一衆丫鬟婆子,小厮若幹,護衛足有近十人。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出了東城門,向城外東郊駛去。
行了一刻鐘後,空氣的味道變得清新濕潤起來,各種蟲鳥歡快的鳴叫聲時不時地響起,粉紅的桃花開得爛漫,柳樹披上了綠色的盛裝……春意濃濃,萬紫千紅。
林氏摸摸南宮玥的發頂,含笑道:“玥姐兒,你在宮裡待了兩個月,一定悶壞了吧,好不容易能出城玩耍,也别太拘着自己,看看外面的景色也是無礙的。
”
“謝謝娘親。
”
南宮玥戴上了面紗,掀起一邊的車窗簾,悠閑地欣賞着沿途的風景。
連着下了幾天的綿綿細雨,此時天空放晴,萬裡無雲,一掃這幾日的陰郁,新鮮的空氣沁入心肺,仿佛還帶着一股泥土的潮濕味兒。
“這氣味……應該可以挖野菜了。
”鵲兒動了動鼻子,伶牙俐齒地笑道,“三姑娘,以前奴婢在老家時,每年這時候必定下田挖野菜來吃。
這時候野菜正嫩,掐下嫩芽,用熱水焯一焯,再涼拌一下,可好吃了!
三姑娘,等到了皇莊,您可一定要嘗嘗奴婢搗騰野菜的手藝!
”
“做給三姑娘是假,你自己嘴饞了才是真吧。
”意梅點了點鵲兒的額頭,故意開玩笑。
南宮玥放下車窗簾,掩嘴笑道:“那鵲兒,等到了莊子上,我們就等着你品嘗你的手藝了。
”
鵲兒趁機讨乖巧:“那奴婢就先謝三姑娘賞了。
”
馬車裡時不時傳出了歡聲笑語聲,林氏笑眯眯的,也沒出言斥責。
這年輕小姑娘嘛,難得出門一趟,就應該這樣開開心心的!
“哒哒哒……”
激烈的馬蹄聲伴着車轱辘的聲音從前方傳來,聲音漸行漸近,越來越響……可以聽出那輛馬車正以一種非常快的速度疾馳着。
鵲兒微微掀開車窗的簾子,往外看了一眼,隻見一輛青篷馬車正從道路的盡頭朝他們的方向疾駛而來。
林氏急忙道:“鵲兒,你與車夫說,避到路邊,讓讓人家吧。
我看人家怕是有急事。
”
“是,二夫人。
”鵲兒應聲後,趕忙掀開車廂前方的簾子,交代了車夫幾句。
“籲……”
車夫揮鞭吆喝了一聲,馬兒速度瞬間就緩慢了下來,然後向一側避了過去。
後面南宮穆和南宮昕乘坐的馬車也是亦然。
“哒哒,哒哒哒……”
青篷馬車從一旁疾馳而過,鵲兒忍不住掀開窗口的簾子好奇地張望過去,南宮玥也順勢瞟了一眼,目光不由一凝。
這個車夫應該不是什麼普通人!
隻見那車夫一臉絡腮胡子,看來至少三十餘歲,身材魁梧健碩,目光銳利,即便是他極力收斂身上的氣勢,但還是瞞不過前世曾見過無數血腥的南宮玥,此人身上煞氣逼人,還散發濃重的血腥味,手上不知有過多少人命!
這犯過人命卻沒有遭牢獄之災的,要麼是劊子手,要麼從軍中曆練過的,再要麼就是匪了!
這前兩者也就罷了,若是後者……
等等……
南宮玥的鼻子動了動,馬車裡有一股血腥味,裡面定是有人受傷了!
青篷馬車急速地絕塵而去,很快就隻剩下一個黑點。
南宮玥若有所思,看那馬車是往王都的方向去了,難道說他們是特意來王都求醫?
這時,原本在車廂外與馬夫坐在一起的百卉突然彎腰鑽進了車廂中,湊到南宮玥的耳邊悄聲說了一句話。
南宮玥心頭一跳,緊張地看向了百卉。
百卉點了點頭。
南宮玥的手無意識地攥緊帕子,心中一沉,百卉剛剛說,官道周圍有人埋伏……
是誰?
應該不會是沖他們來的吧……
想着剛剛那輛青篷馬車和那個,南宮玥驚疑不定,又看了一眼青篷馬車施離的方向。
而此刻的青篷馬車内,幾人正打着十二萬分的警覺。
除了趕車的絡腮胡子外,馬車裡面還有三個人,一個四十來歲黑臉大漢,一個身着儒衫的中年男子,還有一個約莫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正臉色蒼白地躺在車廂内,他的嘴唇發青,右臂上纏着一圈圈白布條,白布條已經被鮮血染紅,一片黑黑紅紅的,讓看者觸目驚心!
“老程,”黑臉大漢神情焦急地對着儒衫的中年男子道,“我們要快點到王都才行,再這樣下去,我怕小錢的撐不下去了。
”
老程冷靜地道:“周大成,放心,這裡離王都不遠了,這官道上的人隻會越來越多……那些人剛剛不敢動手,現在就更不敢了!
”頓了頓後,又道,“我看了一下剛剛那兩輛馬車的标記,那一行人應該是南宮世家的。
如今南宮一族聖**正濃,他們若是真敢動手,恐怕不好收場!
這天子腳下,傷了大臣的家眷,必定會在朝堂引起恐慌,這朝庭必定追究……”
“不錯不錯。
”黑臉大漢周大成明顯很信服老程,面色微微一松,連連點頭道,“這若是讓金銮殿上的那位知道鎮南王府的繼王妃派殺手到了王都城郊外,豈不是正好找到了由頭,還不借機派兵剿了鎮南王府!
那毒婦的打算和謀劃就真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
“正是如此。
”老程微微颔首。
這時,受傷的小錢突然發出一聲**,艱難地睜開了眼睛,眼睛一片朦胧,找不到焦點。
“小錢,你覺得怎麼樣?
”周大成緊張地湊過去問道。
小錢勉強露出笑容:“我……我沒事。
”他試圖安慰友人,卻太過蒼白無力。
周大成連忙粗聲寬慰道:“小錢,我們已經快到王都了,放心,我們很快就能見到世子爺,世子爺一定會找最好的大夫醫好你的傷,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他嘴上雖然這麼說,心裡卻有些沒底,小錢的傷口他看過,太深了,連手筋都斷了,這麼些天為了躲避追殺,更是沒有時間找名醫醫治,眼看着小錢的傷勢越來越嚴重……他真擔心不僅手保不住,就連命也……周大成甩了甩腦袋,不敢再想下去。
“嗯。
”小錢虛弱地應了一聲,眼神越來越渙散。
馬車内氣氛一時有點凝重……絡腮胡子拼命地趕着馬,一心想着:快一點,再快一點!
馬車順利地進了城門,馬車裡的人也跟着看到了一絲曙光。
又行了一段時間,馬車終于停了下來,傳來絡腮胡子的叫聲:“到了。
”
終于到了!
“你們等着,我先去求見世子。
”老程稍稍整了整衣裝,便下了馬車,朝鎮南王府大門大步走去。
門房小厮一看有客,從門後走出,打量了來人一番,發現對方隻是布衣,态度就變得輕慢起來,不客氣地問道:“喂,你們找誰?
”
老程拱了拱手,道:“小哥,我們幾個是受王爺之命從南疆過來的,特來求見世子爺,饒煩通禀一聲。
”說着,就向那門房小厮塞了塊碎銀子。
門房小厮一聽是鎮南王派來的,自然是不敢怠慢,加之又得了好處,立刻轉了一張笑臉道:“這位爺,你們先在此稍等。
”跟着,便急忙進去禀報。
沒一會兒,門房小厮急匆匆地回來,身旁跟着另一名高了半個頭的小厮,那高個的小厮作揖道:“幾位爺,奴才竹子,平日是在世子爺身邊伺候的,世子爺正在前廳等着幾位,請随奴才來。
你們的馬車就暫時留在這裡,會有人拉它去馬房好好照料的。
”
馬車裡的周大成聽到聲音,便扶着受傷的小錢下了馬車。
小錢右臂的傷勢實在太過醒目,難免引來竹子異樣的目光,但竹子也算見慣了世面,臉上卻是不顯,照常引他們進府。
老程、周大成、小錢,再加上那個絡腮胡子,一行四人在竹子的引領下很快來到了前廳。
前廳空蕩蕩的,此刻沒有一人,甚至就連個端茶倒水的小丫鬟也沒有。
老程是個文人,不由若有所思,感慨世子爺和王爺的關系果然如傳聞般勢同水火。
而其他三人都是行武的粗人,根本對這些細枝末節毫無所覺。
不一會兒,一個相貌宛若谪仙的錦衣少年踏着陽光走進了前廳,嘴角帶着若有似無的笑意,活脫脫的一個輕佻公子哥,正是蕭奕。
蕭奕沒想到這四人中竟然還有一個重傷的傷者,見對方氣若遊絲、面容慘白的樣子,他就知道這不是裝的,不由微微一怔,看向他們的目光中添上了一絲審視。
那四人一見蕭奕立馬行禮道:“屬下朱興,程昱,周大成,錢墨陽見過世子。
”連那傷患錢墨陽都在周大成的攙扶下,勉強與蕭奕行禮。
“起來吧。
”蕭奕在主位上坐下,漫不經心地看着他們,眉眼一挑,問道,“你們是鎮南王府的人?
可是我好像沒見過你們。
”
老程,也就是程昱上前道:“屬下幾個從前都是跟在老王爺左右的。
”
“祖父?
”就算是蕭奕,也難免露出微微的訝色,他雙目一眯,冷靜了下來,問道,“可有何憑證?
”
程昱從懷裡取出一玉佩,然後上前幾步,雙手恭敬地将玉佩奉到蕭奕面前:“世子爺,這是當年老王爺交給屬下的信物。
五年前,老王爺自知天壽将近,特意囑咐屬下們,待世子成年後,扶助世子……”
老王爺是個有遠見的人,早在繼王妃小方氏嫁進王府後,就看出小方氏心胸狹隘,恐容不下世子,鎮南王府遲早要為了“鎮南王”的爵位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隻是沒想到這小方氏比老王爺所預料的還要心急,居然這麼快就對他們這些老王爺留下的舊人動手了!
蕭奕一霎不霎地看着那塊玉佩,它實在是太眼熟了,其玉綠如翠羽,色澤均勻,其上雕了一頭展翅欲飛的雄鷹。
蕭奕壓抑不住内心的激動,手指微顫地接過了那塊玉佩,同時從自己的衣領裡拉出一個玉墜,那個玉墜上也刻着一頭雄鷹,一頭栖息崖頭俯視衆生的雄鷹。
當玉佩和玉墜并排擺在一起,就可以看出無論色澤還是質地,都是相同的,很明顯,它們都是出自同一塊玉石,而且雕工極為相似,應該是出自同一個匠人。
蕭奕沒有說話,心中起了一片驚濤駭浪,久久無法平靜。
他想起奶娘曾經同他說過,他脖子上的這個玉墜那是當年祖父親手給他戴上的。
蕭奕默默捏住了玉墜,原來在這偌大的鎮南王府還有人關心着自己,他的祖父在這麼早就給他安排了人手……一時間,種種回憶湧上心頭,他想起教他武功的朱師傅也是祖父給他找的,朱師傅足足教了他八年,最後說他已經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便功成而退了。
周大成是個急性子,急急地催促道:“世子爺,可不可以先給小錢請個大夫?
他的傷不能再耽擱了!
”
蕭奕回過神來,吩咐道:“竹子,派人去把王都城裡最好的大夫都給我請來!
至少找五個……不,給我找十個來!
”
“是,世子爺。
”竹子應了一聲,急忙退下。
蕭奕已經冷靜了下來,看着四人問道:“既然祖父吩咐你們在我成年以後才輔佐與我,你們怎麼現在跑到王都來了,還受了重傷……”他的目光在錢墨陽染滿鮮血的右臂上又停頓了一下,“可是出了什麼事?
”
周大成一臉憤恨地說道:“世子爺,我們原本是想着遵守老王爺的囑托,卻沒想到繼王妃不知怎麼,居然知道了老王爺的遺命。
真是最毒婦人心,這個毒婦竟暗中派殺手追殺我們,我們一時不慎,着了她的道,隻有我們四個撿回了一條命……南疆已經待不下去了,我們迫不得已,才提前來投靠世子爺。
”
他們幾個各有所長,可以說是老鎮南王留給蕭奕的隐秘勢力,如果可以,他們并不想這麼早暴露到台面上。
卻不想,這個繼王妃小方氏居然會有這麼大的本事,得知了他們幾個的存在,千方百計地試圖暗殺他們!
“原來是這樣。
”蕭奕微微垂眸,沉聲道,“她既已知道你們的存在,又怎麼可能會放過你們呢!
”
程昱眉頭一動,若有所思地問道:“世子爺,那不成那個毒婦也對世子爺下手了?
”
蕭奕嘲諷地勾了勾唇,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隻是平淡地說道:“對她來說,我才是最大的阻礙。
”
言下之意,不言而表!
程昱四人不由心中一陣唏噓,想想以小方氏的狠毒心腸,蕭奕能平安活到現在也實屬不易。
不多時,竹子領着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大夫匆匆而來,滿頭大汗地道:“世子爺,這是仁和堂的古老大夫,最擅長治外傷……”
話還未說完,周大成就迫不及待地把那位古老大夫拉到了錢墨陽面前:“大夫,快,給我這位兄弟看看!
”
古老大夫喘得上氣不接下氣:“這位壯士,輕點,輕點,老朽這把老骨頭,可經不起你這樣折騰。
”
周大成連忙松手,一臉讪讪道:“不好意思,古大夫,麻煩您幫我兄弟好好看看。
”
“這是老朽的本分。
”古老大夫放下藥箱,親手拆開了錢墨陽右手臂上的紗布,眉頭一皺,道,“好厲害的刀傷!
傷口沒有好好處理,已經化膿腐爛了……這傷口太深了,都見骨頭了,如果一受傷就來醫治還有可能保住這隻胳膊,如今……”他遲疑了一下,還是說道,“如今恐怕是隻能截肢了,不然整條胳膊都要廢了,甚至連性命都要不保!
”
廳内的衆人一時都懵了。
雖然一路上多少也有些心理準備,但親耳聽到大夫這麼說,還是有些接受不了。
周大成第一個失聲叫道:“這怎麼能行?
!
我這位錢兄弟那是習武之人,耍得一手例無虛發的飛刀,這要是沒了右手,你讓他以後怎麼辦?
”
錢墨陽面白如紙,渾身微微顫抖着,失神地想着:自己還那麼年輕,這手就要廢了嗎?
失去了右臂,他又有什麼資格繼續為世子爺效力!
古老大夫無奈地歎息:“這世上之事焉有十全十美,若是不截肢,以他的傷勢,不出一天,便會危及到性命。
這其中的取舍,還望幾位公子好好細想一番!
”
蕭奕忍不住問道:“古大夫,難道就沒其他方法了嗎?
”
古老大夫還沒說完,周大成已經粗魯地指着他的鼻子叫了出來:“庸醫,你這個庸醫休想誤人!
我兄弟的胳膊一定有辦法保住的!
”
古老大夫活到這份上,還沒被人如此羞辱過,臉都氣得青了,若非還顧念這裡是鎮南王府,他早就甩袖而去。
他語氣有些生硬地說道:“你們若是不信,可以再請其他大夫看看!
”
程昱對着古老大夫抱了抱拳,歉然道:“古老大夫,我這位周兄弟一向性子急,還請您大人有大量,莫要見怪!
”
不一會兒,幾個小厮就陸續地領着其他的大夫來了,他們一一看了錢墨陽的傷勢,叽叽喳喳地吵作一團……
最後其中一位四十出頭的中年大夫作為代表上前一步,誠惶誠恐地禀告道:“世子爺,這位公子的傷勢太重了,手筋也斷了……就算是提前三天來,這右手雖然能保住,卻也是廢了,再也做不了重活。
而如今,這位公子的傷勢實在是耽擱久了……”他咽了下口水道,“隻能截肢以保全性命了。
”
不僅是程昱等人,連蕭奕都是心中一涼。
“難道除了截肢,你們就有沒有其他辦法了?
”周大成橫眉冷眼,大聲吼道。
後方一個二十餘歲的年輕大夫向周大成拱了拱手,一本正經地說道:“這位壯士,我們實在是别無他法……你們若是同意,我們馬上就可以動手,他的傷可不能再拖下去了!
”
其他幾位大夫亦紛紛點頭附和。
周大成、朱興和程昱都面露痛色,心道:難道真的隻有截肢一途可行?
好不容易到了王都,居然還是救不了小錢的這隻手!
錢墨陽俊逸而蒼白的臉龐上勉強露出一絲笑,故作爽快道:“既然這樣,那就截吧,總比丢了性命強。
”
朱興跳出來反對:“不行,不能這麼快就放棄,媽的,老子就不信了,請遍天下神醫還治不好小錢的手傷。
”
“這位壯士……”那年輕大夫忍不住道,“請恕在下直言,即便你有能力請遍當世神醫,可那也要有時間啊,這時間拖長了,這位錢公子的傷勢一旦惡化,就算是你能請來天下第一神醫,那也是回天無術了。
我們大夫能治活人,卻救不了死人!
”
天下第一神醫!
蕭奕的眼眸中閃過一絲亮光,突然問道:“那依各位之見,若是由天下第一神醫林淨塵林老神醫出手,又會如何?
”
“林老神醫!
”年輕大夫一臉仰慕,地滔滔不絕道,“若是能請得林老神醫,說不定他會另有奇招!
在下曾耳聞,林老神醫曾替一小兒續過一斷指,那指頭竟恢複如初,沒有一點不适。
林老神醫真是堪稱華佗再世!
”
“可是那林神醫行蹤莫測,想要請到他談何容易!
”另一個中年大夫搖頭歎息道。
周大成幾個原本才剛燃起一絲希望之火,又頓時被澆了一桶冷水,心涼了下來。
蕭奕深吸一口氣,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多謝各位大夫了,各位請回吧。
竹子,診金照給。
”
“世子,請聽老朽一言。
”古老大夫對着蕭奕拱身以禮,“世子可是打算去尋林神醫?
若是如此……最多一天,若是不能請得林神醫前來診治,還請及早下決定。
這人命可是一刻也耽擱不得的!
”
這位古老大夫倒是有些醫德。
蕭奕眉頭微微舒展,亦拱手還禮道:“多謝提醒。
”
古老大夫歎息了一聲,也不再多說什麼,拿了診金便離開了鎮南王府。
待送走了那些大夫之後,蕭奕忙吩咐竹子:“竹子,準備馬車,我們去南宮府。
”
誰想,竹子卻露出了為難之色……糾結了一下,才遲疑地問道:“世子爺,您可是想去尋搖光縣主?
”
蕭奕眉頭一挑,沒說話,隻是沉沉地看着竹子。
竹子吞了下口水,還是說了出來:“世子爺,縣主她今天不在……”他有些不敢看蕭奕的臉色,因為蕭奕跟南宮玥走得近,竹子也看在眼裡,便派人留意南宮玥的行蹤,但這隻是他擅做主張,并沒有告知蕭奕。
蕭奕瞥了竹子一眼,倒也沒責怪他,隻是問道:“縣主現在在哪?
”
見蕭奕沒露出怒色,竹子心裡松了口氣,答道:“縣主一大早與她的父母、兄長去了陛下禦賜的皇莊。
”
蕭奕沉吟一下,立刻做了決定:“快去備馬車,我們也去那個皇莊!
”
“是,世子爺!
”竹子應聲後,轉身擦了把冷汗,就急急地下去準備了。
“這位搖光縣主是……”程昱試探地問道,心裡隐隐有種感覺,仿佛這位縣主與世子關系不淺。
“搖光縣主是林神醫的嫡親外孫女,一身醫術盡得神醫之真傳……”頓了頓後,蕭奕繼續道,“我相信,如果連她也沒辦法的話,那恐怕也沒人可以保住錢墨陽的這條胳膊了。
”
“世子爺,那搖光縣主,當真如此了得?
”程昱目露希冀。
蕭奕點了點頭,道:“這是自然。
”他神情中流露出一絲驕傲,跟着,他神色一凜,警告他們,“到了搖光縣主面前,你們可要恭敬着點!
”
周大成等人了一個眼神,頓時精神一振,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既然是搖光縣主得了林神醫的真傳,必定可以治好小錢!
“這個自然,這個自然。
”周大成連連點頭,扯着嗓子保證道。
這時,竹子進來了,禀告道:“世子爺,馬車已經準備好了。
”
蕭奕還未說話,程昱突然問竹子:“小哥,那縣主的皇莊可是在東郊?
”
竹子愣了一下,想問程昱是怎麼知道的,卻聽對方若有所思地又道:“我們進城時,曾經與兩輛馬車擦肩而過,那馬車上有南宮家的标志,看來應該就是搖光縣主他們了。
當時,繼王妃派出的殺手正好在官道邊埋伏,若非縣主他們正好路過,讓殺手一時不敢動手,我們恐怕都沒法來到王都見世子爺了!
”他心中有種感覺,也許冥冥中有股奇妙的力量,既然縣主那麼巧地在官道上助他們一臂之力,也許她就是他們的救星!
蕭奕卻是眉頭一皺,沒想到南宮玥竟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遭遇了如此的危險,倘若當時殺手不顧一切地出手了……
他幾乎不敢再想下去,沉默地領着衆人走出前廳,上了馬車,驅車朝王都的東城門而去……
這時,已經近正午,雖然才三月中旬,但正午的太陽還是有些刺眼,照得官道金燦燦的一片。
馬車出城後,行了近一炷香後,就見官道中央一棵大樹攔腰而斷,橫躺在地上,攔住了去路。
這次駕車的依舊是朱興,他拉緊缰繩緩下了車速……這官道上莫名其妙就出現一棵斷樹,顯然是有問題!
“世子爺,小心,可能……”
他話還沒說完,就隻聽“嗖嗖”幾聲,幾道利箭破空而來,閃電般射向了馬車。
拉車的黑馬受了驚吓,發出不安的嘶鳴聲,馬蹄子更是在原地亂蹬。
朱興手中馬鞭一揮,長長的馬鞭如蛇一般蹿出,“铮铮铮”幾聲,就準确地把那幾道利箭揮落在地。
緊接着,就是“嗖嗖嗖”幾聲,更多的利箭如暴雨似的射向馬車……車廂裡的周大成怒吼一聲,飛身出了車外,一把鋼刀舞得虎虎生威。
有了周大成相助,朱興的壓力頓減,兩人默契地合作,一刀一鞭雙管齊下,叮鈴咚隆地打落了大部分的利箭,卻還是有三道利箭透過車窗,射向車廂内……
周大成面色微變,大叫道:“小心!
”他心裡焦慮不已,車廂裡的三人,程昱是個文人,完全不懂武功,而錢墨陽此刻深受重傷,恐怕連個常人都不如,至于蕭奕……他對這位世子爺心裡完全沒底。
車廂内,蕭奕出手如電,先是兩手分别抓住一支利箭,跟着右手一揮,最後一支箭已經被他打落。
他冷冷地一笑,揮手一擲,便把手中的兩箭擲出窗外,利箭破空而出,勢如破竹……隻聽兩聲慘叫,兩個黑衣人口吐鮮血,從躲藏的樹冠中狼狽地滾落下來。
程昱額頭冒出一絲冷汗,剛剛那第三支箭距離他的胸口已經隻有半寸,要是世子爺再晚一點點,自己恐怕不死,也要在**榻上躺上三月。
他急忙對馬車外的周大成和朱興道:“别擔心,我和小錢沒事。
”
他心中松了口氣,意外地看了蕭奕一眼,心中暗道:以蕭奕往日的名聲,他不是不曾質疑過這樣的世子是否值得自己為其效力……直到此刻,他總算可以确認老王爺沒有坑他們,世子絕非外人所傳言的那樣。
這時,十來名黑衣人分别從官道兩邊的躲藏之處飛躍而出,眨眼間就将馬車團團圍住。
蕭奕掀開車簾,從馬車中冷冷地看着他們,道:“你們的主子是不是小方氏?
”
黑衣人一言不發,隻是相視一眼,驟然一擁而上,齊齊向着馬車襲來。
周大成扯着嗓子喝道:“保護世子!
”手中鋼刀從兩名黑衣人頸間劃過,又一腳将他們踹開。
蕭奕竟将車簾一拉,又躲回了車内。
見狀,為首的黑衣人譏笑了一聲,對周大成和朱興道:“你們兩個也算是英雄好漢,聽從這麼一個窩囊廢,你們就甘心?
!
”
周大成“呸”了一聲,用鋼刀指着黑衣人道:“那也比你們聽從一個蛇蠍毒婦要好!
我們一定會把此事禀告王爺!
”
為首的黑衣人不屑地一笑,“那也要王爺肯相信你!
”說着,他殺氣畢露,手中利劍寒光閃爍,直取周大成的面門。
與此同時,其他的黑衣人也是一擁而上,同朱興、周大成戰成了一團。
周大成和朱興雖然武功皆不弱,但到底雙手難敵四拳,且又要顧着車内三人的安危,便是處處受牽制。
很快,就有一名黑衣人尋到空隙,敏捷地竄到馬車前,手中的銀劍閃電般往車内刺去……可是下一刻,他便覺得喉嚨一痛,一把柳葉飛刀射中了他的咽喉,他雙目瞠得老大,連一聲慘叫都沒發出,便“咚”地仰面栽倒在地……
“錢墨陽!
”為首的黑衣人眼睛中露出明顯的駭然,他們明明已經把錢墨陽的右手給廢了,他怎麼還能使飛刀?
!
那黑衣人頓時覺得這趟任務恐怕沒有他預想般那麼容易,如果錢墨陽的手傷已無大礙,他的飛刀還真是讓人防不勝防!
心念電轉間,他不由心生退意,劍招也因此少了一分淩厲。
他還沒下令撤退,卻見又一名黑衣人悄悄靠近馬車,可還沒來得及揮劍,便覺得握劍的右手傳來一陣劇痛……一把柳葉飛刀不知何時刺在他的手腕上。
他慘叫一聲,手一松,寶劍就掉在地上,鮮血更是滴答滴答向下滴……
車内傳出錢墨陽平靜的聲音:“不想要命的,就盡管上好了!
”
那些黑衣人看了兄弟們已經隻剩下一半,不由都是心中一凜。
“撤。
”為首的黑衣人果斷地一揮手,其他的黑衣人連退好幾步,然後訓練有素地扛走了自己同伴的屍首,傾刻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好一會兒,周大成和朱興總算松了一口氣,朱興繼續駕車,周大成則又進了車廂内。
“小錢,你好了……”周大成本來也以為是錢墨陽恢複了,等看到蕭奕手中拿着一把柳葉飛刀,頓時噤聲,轉頭看向程昱,小聲問道,“剛剛是世子爺?
”沒想到世子爺竟然也使得一手好飛刀。
程昱微微颔首。
蕭奕将手中的柳葉飛刀把玩了一番,漫不經心地說道:“繼續上路吧。
”
“是,世子爺!
”朱興應了一聲,馬蹄聲又哒哒地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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