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是想奪了我這世子之位?
”
位于王都的鎮南王府中,蕭奕随手扔掉了手中的紫檀木狼豪筆,似笑非笑地說道。
揚起的墨汁濺在宣紙上,毀了那一紙的好字。
程昱可惜的搖了搖頭,蕭奕的那一手字雖不能與兩榜進士相提并論,但卻勝在蒼勁有力,讓人過目難忘。
“世子爺。
”程昱開口說道,“您現在遠在王都,又簡在帝心,這世子之位并非王爺想奪就能奪的。
”
“我倒是想将這世子之位拱手相讓。
”蕭奕冷笑道,“就看他舍不舍得讓他最愛的兒子代替我留在這裡充當質子了。
”
皇帝明顯對于鎮南王極其忌憚,因而蕭奕這個世子才會被留在王都充當世子。
而一旦他沒了這世子的名頭,自然也就沒有成為質子的資格,屆時會如何,可想而知。
“世子爺這個主意倒是不錯。
”程昱贊道,“以退為進,定能讓那邊措手不及。
”
蕭奕臉上的神情越來越冷,他雖性子跳脫,但對于這個父親卻從來都不曾有不敬之心,可是,在父親的眼裡,卻從來都沒有自己的存在,想想還真是可悲的很。
世子什麼的,他并不在乎,但是,屬于他的東西,也不是誰想來奪就能奪的!
蕭奕從書案後站了起來,心中戾氣不減地說道,“許是近來南疆的日子太過舒坦了,看來得給他找些事來做。
”
書房裡,程昱和周大成全都肅然無語,他們剛剛跟在蕭奕身邊時,還以為他就如傳聞中一樣纨绔,不堪大用,但很快,就發現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他們這位世子爺非常有主見,也相當大膽,敢拼敢為。
才不過短短幾個月的時候,他就硬生生地在漕幫扯開了條口子,插手進了漕運事務。
這簡直是他們之前想都沒想到的。
如果說蕭奕先前所為讓他們吃驚,并加更服氣之外,現在這滿身戾氣的蕭奕卻讓他們心生恐懼,隻覺得連四周的空氣都變得不舒服起來。
想來,遠在南疆的鎮南王府在短時間内都不會有安甯了……
書房内誰都不敢開口,沉默的有些可怕。
“咚咚!
”
這時,敲門聲打破了這份沉靜,就看蕭奕皺了下眉,不快地說道:“進來。
”
開門進來的是蕭奕的小厮竹子,他一進來就被書房的氣氛吓得縮了縮肩膀,這才小心翼翼地說道:“……世子爺,今日是流霜縣主拆紗布的日子……”
對了!
蕭奕的表情立刻鮮活了起來,身上的戾氣一掃而光,就聽他聲音清朗地吩咐道:“竹子,備馬。
”
“是!
”
竹子應了一聲,匆匆而去,緊接着,蕭奕沖着書房裡的程昱和周大成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可以離開了,而自己則腳步輕快地走出了書房。
程昱和周大成兩人面面相觑,一頭霧水,紛紛心想:世子爺這是怎麼了?
蕭奕飛快地奔去馬廄牽出了越影,翻身上馬,就出了鎮南王府。
鎮南王的那些破事,想什麼時候解決都行,可今日是臭丫頭給那誰拆紗布的日子,等那誰拆了紗布,她出府的時間又要少了,到時候再想見一面又得半夜爬牆,而且不知道為什麼,臭丫頭好像很不喜歡他爬牆。
唔……蕭奕表示很傷腦筋。
騎着越影,蕭奕很快就到了雲城長公主門前,他正想着是不是進去找她,雲城長公主府的側門打開了,一駕嶄新的朱輪車從裡面馳了出來。
這縣主規制的朱輪車,顯然不會是雲城長公主那剛拆了紗布的小女兒,蕭奕肯定裡面坐的就是臭丫頭。
蕭奕下了馬,拍拍越影讓自己溜達一會兒,待朱輪車拐進一條巷道時,便悄無聲息地靠了過去。
蕭奕本想趁着朱輪車拐彎之際,潛進車廂的,可沒想到,駕車的小四卻突然拉住缰繩,向着蕭奕的方向冷冷的望了過去。
即已被發現,蕭奕索性從拐角處走了出去,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他。
蕭奕記得,臭丫頭的車夫原來不是這個人,而且,這小子看起來功夫不弱。
馬車的車簾被掀開了一角,百合探頭看了一眼,輕“咦”了一聲後,又縮了回去,沒一會兒,車簾又掀開了,南宮玥如上好的羊脂美玉般的臉龐映入了蕭奕的眼簾。
蕭奕再沒有心思去理會這個新來的馬夫,笑嘻嘻地走了過去,說道:“臭丫頭!
最近天氣不錯,我們過幾日去跑馬吧。
”
南宮玥眨眨眼睛,有些茫然地心想:這是怎麼了?
突然來找她就是為了跑馬?
“好啊。
”她雙目似一汪清水,璀璨生輝,就聽她脆生生地說道,“要是你能讓我祖母同意,我就去。
”
蕭奕滿意了,拍拍胸膛道:“交給我吧。
”
這時,不遠處有馬車的轱辘聲傳來,蕭奕有些失望地聳聳肩膀,笑容滿面地向南宮玥揮了揮手,轉身向着巷子的另一頭而去。
雖然隻和臭丫頭說了幾句話,但蕭奕的心情卻如同雨後天晴一般,舒爽極了。
他現在很期待和臭丫頭一起跑馬,不過,在這之前……蕭奕眼睛一亮,拐了個彎,走向了雲城長公主府。
南宮玥放下了朱輪車的車簾,重新坐好,百合這才吩咐小四繼續前進。
南宮玥心知剛剛自己沒有看錯,蕭奕乍一眼看來,還是如往日一樣,但是,眉宇間卻藏着一絲陰暗之色,不知怎麼的,就讓她無法拒絕他跑馬的邀請。
想到他聽聞自己答應的那一刻,臉上那毫不掩飾的欣喜笑容,南宮玥的唇角就不由微微彎了起來。
也不知道他會用什麼法子,讓自己能光明正大的出這南宮府呢?
南宮玥不禁有些期待。
朱輪車帶着她很快就回到了南宮府,而此時已是日頭西斜。
剛下馬車,就看到蘇氏的二等丫鬟鹿兒迎了過來,行禮道:“見過三姑娘。
”
南宮玥面露訝色,問道:“可是祖母找我?
”
“是的。
”鹿兒恭敬地說道,“老夫人讓您回來後,就先往榮安堂認親。
大夫人的娘家侄子趙公子到了。
”
趙公子?
說到趙氏的遠房侄子,南宮玥的印象中似乎是有這麼一個人——趙子昂。
他是趙家偏房的嫡子,和趙氏是遠親。
據說家中隻有寡母,生父早逝,家境十分貧寒,自幼在趙家家學裡讀書,學問還算不錯,前世他也是這段時間抵達王都,到南宮府借住準備科舉。
依稀記得,那時不知道為何,還沒有到春闱,應該是她離開南宮府前,他就匆匆地離開了……之後,她再也未見過此人。
南宮玥微微颌首,說道:“那走吧。
”
鹿兒一路領着她到了榮安堂,見她到了,門口小丫鬟屈膝喚了一聲“三姑娘”後,掀起了門簾。
榮安堂裡,此時,府裡的夫人少爺姑娘們都在,甚至就連柳氏兄妹也來了,這柳氏兄妹似乎隻比她早到一步,南宮玥踏進門的時候,他們剛向蘇氏見過禮。
待南宮玥向長輩們問過安,趙氏便笑眯眯地介紹道:“昂哥兒,這是我們府上的三姑娘,搖光縣主。
”接着又為南宮玥介紹道,“這是你趙家表哥。
”
說罷,一位十七八歲長相斯文、着天青色袍衫的年輕人對着南宮玥作揖行禮道:“子昂見過縣主。
”
南宮玥知道這就是趙子昂了,微微颔首道:“表哥不必多禮。
”說罷,轉身走到了南宮昕的身邊落座。
趙氏笑盈盈地繼續道:“我這個侄兒也是來參加春闱的,正好和柳公子做個伴。
”說着,她又指着柳青雲道,“昂哥兒,來,這一位便是柳公子了,你們年歲相當,又都是讀書人,應該聊得來。
”最後又指着柳青清道,“這位是柳公子的妹妹,柳姑娘。
”
趙子昂連忙又對着柳青雲兄妹作揖道:“見過柳公子,柳姑娘。
”
柳家兄妹也連忙回禮。
南宮玥微微皺眉,心裡不免覺得有些奇怪:這趙子昂說起來勉強也算自己的表兄,自己與他認親見禮也罷了。
大伯母卻還特意叫了柳姑娘來,似有些不和規矩。
大伯母應該不是如此不知輕重之人……
“母親,”趙氏轉而征詢蘇氏的意見,“我想把昂哥兒安排在靜水閣,您覺得如何?
”
靜水閣是前院的一個院子,就在柳青雲的住處照影閣的隔壁,兩個院子都不大,都不過隻有兩進而已,但勝在安靜,适合他們讀書備考。
趙氏是這府中的當家主母,這點主當然是做得的,問蘇氏也就是表現一下她的敬重罷了。
蘇氏當然沒有意見,慈眉善目地應道:“老大媳婦,這事你做主就好。
”
趙氏馬上命人去收拾靜水閣。
“天色不早了,”蘇氏笑容滿面地說道:“今日大家便都在榮安堂用膳吧。
”
趙氏極有眼色地接口道:“母親,看時辰,老爺和二叔他們應該也回來了,媳婦這就着人去通知他們過來用膳。
”
待華燈初上,各房人終于齊了。
雖是家宴,但暖閣裡還是擺放了兩桌,男女分桌而食,中間以一扇屏風隔開。
待用完膳後,大家散了席,各歸各院去了。
柳青雲正欲告退,卻被南宮秦叫住了:“雲哥兒,跟我去書房,我已經很久沒有考較你的功課了。
”
柳青雲本來還打算與妹妹說幾句體己話,目光不由朝妹妹看去。
柳青清忙道:“哥哥,你快随大伯父去吧。
我自己回去就好。
”
趙氏目光閃爍地看了看柳氏兄妹,很快就把注意力投諸到侄子身上,吩咐人帶他去靜水閣。
南宮秦把柳青雲帶到外書房後,細細地考較了一番柳青雲的功課,以讓他以“安國全軍之道”為題做一份策論。
“……故明君慎之,良将警之,此安國全軍之道也。
”
看着眼前眉目俊秀的年輕人侃侃而談的樣子,南宮秦面露贊許之色,連連點頭。
“很好!
雲哥兒,這些日子裡沒有放松,天賦固然重要,但後天努力也非常重要,你沒有因為天資出衆而放縱學業,這很好!
”南宮秦捋了捋短須,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多謝伯父誇獎!
”柳青雲心裡對南宮秦是非常感激的。
自到了南宮府後,他知道府中有些人,比如趙氏,看他們兄妹不太順眼,但是伯父南宮秦性子端方,極信守承諾,這些日子對自己視若子侄,這讓柳青雲心裡很是感動。
南宮秦沉吟一下,說道:“雲哥兒,我今日叫你過來,不隻是為了考較你的功課,更是為了晟哥兒和清姐兒兩人的婚事!
”
柳青雲沒想到南宮秦會毫無預警地提及這樁婚事,不免吓了一跳,瞳孔微微一縮,緩緩道:“伯父的意思是?
”
南宮秦道:“再過不久就是春闱了,不如我們把晟哥兒和清姐兒的婚事定在春闱前吧,我已經看過日子了,春闱前一個月恰好有個吉日,雲哥兒,你認為如何?
”
“……”柳青雲閉了閉目,試圖穩定心中洶湧的情緒。
南宮伯父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在來南宮府的途中,他早認定南宮家十有**會想毀婚,所以早已做好了退親的準備,雖然退親對女兒家的名聲不好,可若是南宮家執意要退親的話,他也不會死皮賴臉地非要把妹妹嫁給南宮晟。
反正這門婚事知道的人并不多,以後再為妹妹尋一門親事便是。
可令他沒想的是,南宮秦打從一開始就絲毫沒有要毀親的意思,甚至現在還主動提及要在科舉前完婚。
柳青雲不是笨人,他轉念一想,就明白了南宮秦的用意。
他雖然天資尚可,但每年參加春闱的人都是來自各地的精英,經過一次次的考試,才有了來王都參加春闱的資格,這天資出衆又豈止他一個!
更何況,春闱考較的也不僅僅是一個人的學問。
南宮秦之所以想盡快讓妹妹和南宮晟成親,就是怕萬一自己落榜,妹妹隻會處于一種更尴尬的境地,而自己也不會好意思在南宮府中再借住三年。
可是他又怎麼能讓妹妹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嫁人?
明知道趙氏這個未來的婆母嫌棄妹妹,兩家若是在此時結親,隻會讓妹妹受盡羞辱罷了。
唯有自己榜上有名,才能改變這一切!
柳青雲雖然心裡感動南宮秦的用心,但思慮再三後,還是決定拒絕。
他十分恭敬地朝南宮秦行禮:“伯父的一番苦心,侄兒明白,但侄兒還是想待科舉之後,再議妹妹的婚期!
”
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夠金榜題名,讓妹妹歡歡喜喜地出嫁,十裡紅妝,讓衆人羨煞!
南宮秦知道柳青雲明白自己的意思,卻還是堅持如此。
南宮秦心中雖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欣慰,柳青雲這麼做完全是為了柳青清這個妹妹着想。
有個兩榜進士的胞兄,再風風光光、八擡大轎嫁入南宮府……柳世兄的兒子果然有志氣。
南宮秦既贊賞又無奈地說道。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做強求了!
”
柳青雲恭敬地說道:“多謝伯父成全!
”
“你早點回去休息吧。
”南宮秦叮囑道,“雖然春闱在即,但還需要勞逸結合才行,切不可過于疲憊。
”
“是。
”柳青雲深深地作揖道,“侄兒先告退了。
”
南宮秦滿意地看着他走出書院,又考慮了一會兒後,起身去了趙氏的錦華院。
趙氏本以為他今日會歇在外院,見他過來,忙滿面春風上前相迎,又忙不疊地讓丫鬟端來了茶和點心。
南宮秦落座後,抿了口茶,問道:“夫人,已經這麼久了,晟哥兒的婚事,你準備得如何了?
”
趙氏嘴角的笑容一瞬間就僵住了,臉上僵硬得仿佛一張布滿裂痕的面具。
她從心裡瞧不起柳青清,壓根兒沒有打算讓自己的兒子娶她,又怎麼會去着手準備婚事呢?
她定了定神,想着先應付過去再說,便含糊地說道:“老爺,正準備着呢,這婚事,一下子哪能這麼快就準備好……晟哥兒可是我們的嫡長子,每一樣東西都要精心準備才行。
”
南宮秦與她夫妻這麼多年,豈能看不出趙氏的敷衍,他一張臉瞬間陰沉下來,冷冷地質問道:“夫人,那到底準備得如何了?
日子可否選好?
聘禮的單子拟好了沒?
”
趙氏心知南宮秦是動真火了,心中暗道不妙,卻也不敢出言欺瞞,她隻好小聲的說道:“最近府裡太忙,事情太多,我還沒來得及開始準備!
”
“府中還有什麼事情能大過晟哥兒的婚事?
”南宮秦不怒反笑,“夫人,你如果沒有時間籌辦婚事,不如讓二弟妹來籌備晟哥兒的婚事如何?
這樣,你便有功夫好好忙府裡的事了!
”說完,南宮秦不客氣地欲拂袖離去。
“老爺!
”趙氏大驚失色,連忙攔住南宮秦。
若南宮秦真的讓林氏去籌備晟哥兒的婚事,那自己恐怕在整個王都也擡不起頭來了!
事到如今,趙氏隻能咬牙把心中的秘密吐露出來:“老爺,你且聽我說。
前不久,我遇到了平陽侯夫人,她來向我打聽晟哥兒的情況,依她的意思是瞧上我們家晟哥兒了,這明月郡主可是……”
“那又如何?
”南宮秦眉眼冷厲地打斷了趙氏,眼神中透出幾分不滿,“平陽侯又如何?
明月郡主又如何?
晟哥兒已經有了婚約,難不成你還想一家兒郎兩家許?
這說出去,王都裡的人都會笑掉大牙!
”南宮秦對趙氏還從未如此失望過,曾經賢惠持家的趙氏怎麼會變得如此勢力?
南宮秦哪裡知道,自王朝新舊交替後,為了避禍,南宮家十幾年來隻能待在老家,趙氏一開始還擔心着會抄家,後來又逢守孝,她除了打理家事外,根本無遐顧及其他,可是等再回王都後,王都的繁華和富貴迷了她的眼睛……
“老爺,你怎麼就這麼不通事理呢?
”趙氏急得直跺腳,幾乎顧不上說話的語氣了,“那柳家能和平陽侯府相比嗎?
柳青清和明月郡主能相提并論嗎?
柳青清不過一介孤女,幫不上晟哥兒,反而會拖累他!
而明月郡主又不同了,她地位高貴,身家殷實,等将來晟哥兒在朝為官,能為他提供多少助力?
老爺,你怎麼就想不通呢?
”
趙氏自顧自的噼裡啪啦說了一大堆,完全沒有看見南宮秦越來越陰沉的臉色。
“原來,你就是這樣想的?
”南宮秦緩緩地說道。
他的語氣沒有先前嚴厲,卻宛若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平靜,更加讓人心驚。
趙氏卻被幻想中的利益沖昏了頭腦,絲毫沒有注意到南宮秦的神色變化,滿臉喜色地直點頭。
“愚蠢!
短視!
”南宮秦終于爆發了,咆哮如雷,炸得趙氏一時沒回過神來。
“老爺……”
“你目光如此短淺,簡直不配為我南宮家的宗婦!
”南宮秦冷笑着看着趙氏,語氣如同埋藏在雪峰下的冰刀,銳利而又冰冷,“趙氏,你趁早把你腦子裡想的那些給忘了,我告訴你,晟哥兒的妻子隻能是清姐兒,就算清姐兒死了,其他娶進來的人也隻能是續弦,南宮晟的原配嫡妻,隻能是柳、青、清!
”
說到最後三個字的時候,南宮秦已經是一字一頓,每個字都仿佛從喉間擠出。
說完,他就怒氣沖沖地出了錦華院。
趙氏被南宮秦訓得臉色青白交加,待反應過來後,見屋内的兩個丫鬟都低着頭噤若寒蟬,可她心裡仍然惱火不已,覺得自己被下了面子。
更重要的是,南宮秦當着丫鬟的面把南宮晟和柳青清的婚約之事給挑明了,若是傳揚出去,豈不是……
趙氏的目光像刀似的刮向了兩個丫鬟,冷冷地警告道:“剛剛之事,若是誰敢傳出一點風聲,下場你們知道的!
”
這兩個丫鬟都跟了趙氏多年,又是府裡的家生子,一家都捏在主子的手裡,又豈敢亂來,忙齊齊應道:“是,夫人!
”
“你們都退下吧。
”
待屋裡隻剩下她和應嬷嬷時,趙氏忍不住抱怨道:“應嬷嬷,你說他們一個兩個,怎麼都這麼不知好歹?
難不成我做的還是害了他們不成?
”
應嬷嬷心知這一個兩個就是老爺、少爺和大姑娘,因此也不敢開口,有些話趙氏可以說,但如果自己說了,這就是天大的罪過!
趙氏也不在意身旁應嬷嬷的反應,自顧自地接着說道:“一個個都以為我薄情寡義,難不成我還真是這種人?
”
“夫人自然不是這種人!
”應嬷嬷連忙寬慰趙氏,“隻不過老爺和大少爺現在還不明白夫人的用心良苦罷了!
日後,他們一定會明白的!
”
應嬷嬷的話讓趙氏心裡略感安慰,歎道:“還是嬷嬷你懂我!
”頓了頓後,趙氏眸中閃過一道精光,話鋒一轉道,“應嬷嬷,你今日也見了昂哥兒,覺得他如何?
”
應嬷嬷雖然不懂趙氏為何忽然轉了話題,但還是滿口奉承道:“昂少爺那當然是一表人才,果然不愧是趙家的子弟,照老奴看,來年春闱,昂少爺必然得中。
”這說些好話讨主子開心又不必負責任,應嬷嬷自然是往各種好的說。
趙氏滿意地抿了抿嘴,嘴角勾出一個自得的淺笑,壓低聲音道:“那你覺得昂哥兒可配得起柳青清?
”
應嬷嬷愣了一下,這才明白原來趙氏心裡打得是這個主意,連連誇道:“那是當然。
夫人,您真可真是高啊!
老奴自愧不如!
”
趙氏得意地揚了揚眉,又道:“昂哥兒學識才華都出衆,這才十八歲已經是個舉人,來年春闱一定能夠金榜題名!
哼,要我看,這柳青清家世沒落,人品也一般,配上昂哥兒,都有些委屈了他。
待将來他們成親,我再為柳青清準備一大筆嫁妝,也算補償他們小夫妻一點。
如果柳青清這還不滿意,那她的心也太大了!
更加不能許給我們晟哥兒!
”
“夫人說得是。
”應嬷嬷在一旁連聲附和着,“夫人考慮得着實周全。
”
應嬷嬷的話又讓趙氏又覺得舒服了幾分,心裡直怪南宮秦和南宮晟都是讀書都傻了,連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
可是即便心裡這樣安慰自己,趙氏還是覺得憋屈極了。
趙氏走到窗邊,推開窗,看着窗外的月色,心情煩悶極了。
這明亮的月色,不僅照耀了南宮府,同樣也讓位于城西的覓芳街沐浴其中。
這覓芳街可是王都的銷金窟,也是溫柔鄉,是王都最有名的煙花之地。
街道兩邊挂起了一盞盞花燈,幾乎照亮了半邊天。
而在這覓芳街上,最豪華、最熱鬧的南風館無疑就是袖雲樓了。
此刻的袖雲樓中,宣平侯世子呂珩左擁右抱地摟着兩個十三四歲、容貌雌雄莫辯、塗脂抹粉的少年,一會兒親這個,一會兒摸那個,和他們玩得正開心。
“來,美人,跟爺玩兒個皮杯兒!
”呂珩笑得放蕩不羁,一隻手不安份地向下滑,來到了左邊的圓臉少年腰臀之間。
那圓臉少年面上飛起一抹霞紅,羞赧地用嘴含了一杯酒,欲拒還迎地用口哺到呂珩嘴裡……呂珩一臉享受地在少年唇舌之間癡纏。
而右邊的丹鳳眼少年不依了,嬌滴滴地說道:“世子爺,您偏心……”
他們玩得不知今昔是何年,而袖雲樓外,呂珩護衛的夜一正無奈地站在樓外,還沒進門,就聞到一陣濃郁的脂粉香氣撲鼻而來,讓他連着打了好幾個噴嚏。
他面無表情地看了看袖雲樓的招牌,心裡長歎了一口氣:誰讓他欠侯爺一條命呢!
他皺了皺眉,毅然地走進這光怪陸離的大廳中。
對于呂珩這等喜好男色之人,袖雲樓自然是溫柔鄉。
可對正常的男人而言,這袖雲樓簡直比那些地獄魔窟還可怕,那些故作嬌柔、塗脂抹粉的小倌足以讓常人做上三天三夜的噩夢。
“這位爺,您看着有些面生……”一個三十多歲、臉上抹得像白牆似的男人扭着腰貼了過來,看模樣,像是這裡的龜公。
夜一飛快地把劍鞘一橫,就把對方擋在一臂之外,冷冷地說道:“我是宣平侯府的,來見呂世子。
”
那龜公遺憾地在夜一的臉上打量了一番,識趣地轉身道:“這位爺,呂世子正在二樓,請随奴來。
”
夜一收起劍鞘,沉默不語地跟上。
穿過尋歡作樂的人群,他終于在龜公的指引下進了呂珩在二樓的包間,恭敬地行禮:“見過世子爺。
”
“是夜一啊!
你怎麼來了?
”呂珩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有什麼事情回府在說,現在别妨礙本世子和小美人親近!
”聽到呂珩這話,他懷裡的兩個少年都笑着用拳頭輕捶他,一副嬌嗔的樣子。
呂珩對這頗為受用,至于夜一,這就不知道是一種怎樣的折磨了。
夜一完全沒在意呂珩對他的态度,禀告道:“世子爺,上次您讓查的事情已經有結果了!
”
“哦?
”呂珩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凝神想了想後,終于記起前些日子他讓夜一去調查蘇清萍的事情。
他一把推開懷裡兩個少年,坐起身來神色也正經了些,“夜一,調查出了什麼,你就說吧!
”
夜一眉頭一皺,朝包廂裡的幾個彈琴倒酒的少年掃了一眼。
這畢竟是宣平侯府的家醜……
“難不成他們還有膽子敢到處亂說不成?
”呂珩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不屑地冷哼道,“他們還敢罪宣平侯府不成?
!
”
“奴自然是不敢的。
”那兩名少年一左一右地貼了上去,“世子爺還信不過奴對您的一片真心嗎?
”
夜一的眉頭抽動了一下,心想:就算他現在避着外人,回頭世子的嘴沒個把門,最後也沒什麼差别!
他沉吟一下,便開口道:“世子爺,屬下想辦法找南宮府下人套了話,世子夫人在南宮府的名聲算不上好。
之前曾經傳出過未婚失貞,疑似流産的傳言……”
“什麼?
!
”呂珩怒火中燒,青筋凸起,“這賤人居然敢做出這樣的事情?
”
“世子爺請稍安勿躁,”夜一接着說道,“當時還請了大夫,屬下親自去找那大夫證實過,原來這隻是一場誤會,世子夫人當日,不過是……不過是小日子來了!
”
“哼!
真的是這樣嗎!
”呂珩冷笑道,心裡覺得蘇卿萍未婚流産的傳言未必是空穴來風,蘇卿萍私下裡做了什麼事情還不一定呢!
想到這裡,呂珩又想到被蘇卿萍算計自己和她交歡一事,心中感覺自己像是沾了髒東西似的,越發不暢快,狠狠地開口咒罵道:“賤人,竟然敢算計本世子!
”
見呂珩發火,他懷裡的兩個少年馬上貼着他撒嬌賣癡:
“世子爺,您好兇哦,奴好怕。
”
“爺,息怒,氣壞了身子就不好了。
”
看着少年故作清純卻難免有幾分矯揉造作的小臉,呂珩的眼中突然閃過一絲厭惡,覺得他們真是庸脂俗粉!
圓臉少年大着膽子主動跨坐在呂珩的大腿上,仰起頭向他索吻,卻被他興緻缺缺地推開。
他站起身來,厭惡地看了一眼被他推到地上卻不敢起身的圓臉少年,嫌惡地說道:“一群庸脂俗粉,實在是讓本世子倒盡了胃口!
”說着,他腦海裡不由浮起出一張精緻的面龐,心頭不由一熱,看着這兩個少年越發不順眼起來,冷哼一聲,他甩袖走人。
他的身後,兩個少年驚訝地張大了嘴,不明白這呂世子今日是發的什麼瘋。
夜一眼中閃過一抹冷光,也大步地跨出了包間。
等呂珩回到了宣平侯府時,府裡的下人們都一副太陽從西邊出來的樣子,驚訝得瞪大了眼睛,心裡都暗道:世子隻要去了袖雲樓,就沒有這麼早回來的!
今日莫非這袖雲樓塌了?
呂珩也不在乎這些下人的眼光,徑直地朝着蘇卿萍的院子走去,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眼中更是掩不住陰郁之色。
呂珩一進院子的大門,蘇卿萍就得到了下人的通報,連忙坐在梳妝台前,命六容和如意仔細将自己的妝容修補了一番。
待呂珩進屋,蘇卿萍立刻起身,帶着溫婉又讓人舒心的笑容上前迎接,柔聲問:“世子怎麼這麼早回來?
我剛剛吩咐廚房準備了醒酒湯,世子可要喝一點?
”
以往呂珩回來,不是熏熏欲醉,就是伶仃大醉,總之每日都是離不開酒。
在宣平侯府待了這一個多月,蘇卿萍早已想清楚了,想要在這裡過上和在南宮府一樣舒心日子,那基本是不可能的。
在這宣平侯府裡,她想要過得更好,她就必須生下宣平侯世子的嫡長子,唯有這樣,她這個世子夫人的位子才算坐得穩當。
想到這段日子在宣平侯府所受的折磨,蘇卿萍真是恨得咬牙切齒。
宣平侯世子夜不歸宿,宣平侯夫人日日讓她立規矩,小姑呂珍更是處處找她麻煩,有一日還害得她被宣平侯夫人在在廊下罰跪,讓下人看盡了好戲。
蘇卿萍沒法對付這幾位侯府的主子,便隻能磋磨那些下人。
那一日,她吩咐一名侯府的丫鬟把呂珩的姬妾召集起來立立規矩,也讓她們知道自己才是這個院子真正的主人。
當時,那個丫鬟的目光就頗為怪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可蘇卿萍還以為對方也想怠慢自己,便怒罵道:“賤婢,你莫不是不把我這個世子夫人放在眼裡?
”
那丫鬟唯唯諾諾地下去,當時,蘇卿萍還覺得自己終于當家做主了一回……
直到那些濃妝豔抹、說話娘兮兮、惡心得蘇卿萍肝顫的脔寵慵懶地一起走進屋中,蘇卿萍這才知道自己犯了一個怎樣的錯誤,更明白了那個丫鬟怪異的目光到底是怎麼回事!
原來呂珩他真的有龍陽之癖!
蘇卿萍不敢置信,眼睛閉了又睜,睜了又閉,終于确信這些貌美如女子的脔寵中,就沒有一個女子,全都是他從花街買回來的小倌或者從外面買進來的少年。
蘇卿萍櫻唇慘白,之前準備的腹案現在怎麼也說不出口,她立的那些規矩都是管理妾室通房的,眼前這幫非男非女的“姬妾”,她根本連看都不想再看一眼!
蘇卿萍臉色鐵青,連忙揮手讓這幫人退下,但盡管如此,她還是被鄭氏訓斥了一頓,說她沒有規矩。
呂珍更是在一旁陰陽怪氣地說了一句:沒臉沒皮,難怪當目會直貼着她哥哥不放,把蘇卿萍氣得肝疼。
蘇卿萍心裡氣悶,卻是無力反駁,誰讓她沒搞清楚狀況做了一回傻事。
這事還沒完,等晚上,呂珩回來以後,還訓斥了她一頓,顯然是她的那些脔寵找他告了狀。
自己這世子夫人在府中的地位竟然連區區脔寵都不如!
這殘酷的事實狠狠地打擊了蘇卿萍的同時,也讓她冷靜了下來,權衡利弊。
這府中自己是誰也靠不得,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她未出生的孩子!
是的,她就可以改變自己的境遇!
呂珩隻愛藍顔不愛紅顔的秉性雖然令人惡心,可是蘇卿萍卻也不得不承認,這對她确實是有利的。
如果呂珩心悅女子,怕現在整個宣平侯府裡他的庶子庶女早就滿地跑,斷然不會如此清淨。
正因為此,将來她為呂珩生下麟兒,那一定是宣平侯府裡唯一的小少爺,母憑子貴,就算是現在對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宣平侯夫人以後也不能再對她如此随意。
而呂珍遲早會嫁出去,這來日方長呢!
蘇卿萍心裡很快制定了完美的計劃,隻差最重要的一個因素,那就是呂珩。
呂珩平日裡來蘇卿萍這裡的次數屈指可數,基本上都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他晚上不是睡在袖雲樓,就是睡在他養脔寵的掬月院,蘇卿萍始終還有些放不下面子親自去攔截呂珩,心裡也怕呂珩直接掃自己的面子。
可日複一日,呂珩壓根沒有來蘇卿萍這裡過夜的意思,這讓蘇卿萍有些心涼,考慮自己是不是要放下身段……
沒想到今日,呂珩終于來了。
好不容易碰到呂珩沒有在袖雲樓裡過夜,她可得抓住這個機會。
蘇卿萍仔細地服侍呂珩喝下醒酒湯,噓寒問暖,隻差直接對呂珩說,世子,你今日留下來過夜吧。
呂珩冷冷地看着蘇卿萍,又想到剛剛夜一禀報之事,心裡厭惡得很。
但是……
他想到了什麼,眸光一閃,強按下心中的厭惡,對蘇卿萍道:“明日我們去南宮府!
你快做些準備!
”
說完,呂珩也顧不上這行徑符不符合禮節,起身推開了蘇卿萍,嫌棄地撣了撣身上被蘇卿萍碰到的地方,然後沒等蘇卿萍反應過來,就徑直朝着掬月院走去。
那沒喝完的醒酒湯被呂珩弄潑,撒到蘇卿萍的手背上,燙得她整個手背都紅了。
蘇卿萍哪裡受過這樣的的苦,痛呼了一聲,氣得眼睛都紅了,狠狠地把桌上的湯碗掃到地上。
“砰!
”瓷片四濺,湯水灑了一地。
“看什麼看!
”蘇卿萍惱恨地盯着屋内的丫鬟們,感覺她們似正在暗暗地嘲笑自己。
宣平侯府的丫鬟們靜若寒蟬,連頭都不敢擡。
這些日子她們也看清楚了她們這位世子夫人是一個怎樣的人,面上看着雖然和順,受了氣也不發話。
但是得罪過這位新夫人的人,現在可沒有一個得了好下場。
“夫人,您的手燙到了!
奴婢這就給您去找燙傷藥!
”如意機靈地說道,立刻跑出了屋外。
“你們……你們給我滾出去!
”心裡越想越氣,蘇卿萍大聲嘶吼着,把下人們都趕了出去,一個不留,隻留下六容。
蘇卿萍自幼生得貌美,又懂些小心計小手段,她想得到的,除了南宮穆,還真的沒什麼她得不到的。
如今,呂珩這副嫌棄的模樣,深深地傷到了蘇卿萍的自尊心,讓她心裡怒火中燒。
可是她根本束手無策,第二日還是隻得強撐着笑臉,裡裡外外地準備出行事宜,随呂珩一同前往南宮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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