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陣子江芝蓮想邀請季老參加婚禮的時候，得知季老身體抱恙，回到了省城的家中。

　　這次從省城倒車的時候，江芝蓮和孟青特意停留一天，去探望了季老。

　　給他們開門的是季老的女兒，她戴着眼鏡，姿态端莊。

　　“快進屋坐，我爸一早就開始等着了，躺都躺不住。
”

　　孟青把手中的網兜放到門口的鞋櫃上，江芝蓮同時說道：“都是季老愛吃的。
”

　　“謝謝你們了啊！
”季老的女兒把東西放進廚房，給他們倒了茶水。

　　“季老，想我沒？
”江芝蓮換上門口特意留給她的拖鞋，歡快地走進了客廳。

　　季老笑呵呵道：“想你做的桂花糕了。
”

　　江芝蓮看着季老，走到他身邊坐了下來。

　　季老瘦了好多好多，好似隻剩下一把骨頭了。

　　頭發幾乎全都掉光，臉隻剩下巴掌大小，顴骨都顯得格外突出。

　　寬大的衣服挂在身上，幾乎要把整個人全部淹沒。

　　來之前雖然做了一定的心理準備，但親眼看到的時候，心裡還是非常難受。

　　不過江芝蓮并沒有表現出來，她還像以前在大灣縣跟季老見面時一樣，向老爺子撒嬌，跟老爺子拌嘴。

　　“隻想我做的桂花糕，不想我的啊？
”江芝蓮扁着嘴道。

　　“想你做的好吃的，就是想你了！
”季老講話時的語氣語調還一如往常，但是嗓音卻顯得無力了很多。

　　“除了桂花糕，還有别的什麼想吃的啊？
”江芝蓮壓下鼻酸的感覺，說道：“我都給你做。
”

　　“菜都買回來了，中午你做飯吧！
”季老悠悠一歎：“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吃你做的菜了。
”

　　“說什麼呢！
”江芝蓮佯裝不高興道：“一把歲數了，會不會說話呀！
”

　　“我說的可是大實話。
”季老笑了笑，“你不信，那可是你的問題了。
”

　　江芝蓮心裡抽抽的，一時間突然找不出什麼俏皮話來說，隻好問道：“買了什麼菜啊？
”

　　“都是我之前愛吃的，你看了就知道了。
”季老擡手指了個方向，“廚房在那邊，你做飯去吧！
”

　　“行，讓孟青陪你聊吧！
”江芝蓮站起身往外走了兩步，“我做飯去了。
”

　　客廳裡隻剩下季老和孟青兩個人。

　　季老看了眼茶幾上的吃食，對孟青說道：“想吃什麼自己拿着吃啊，我就不招呼你了。
”

　　茶幾上有花生瓜子、奶糖酥糖水果糖，有奶油餅幹、字母餅幹，有洗好的水果和各種口味的罐頭，還有桃酥、月餅、糖糕等小點心。

　　滿滿當當地擺了一茶幾。

　　這些東西應該有主人家自己買的，還有來探病的親朋好友帶過來的。

　　共同點是，全都是好東西。

　　“我不用招呼。
”孟青淡聲說道：“我想吃什麼喝什麼自己會拿。
”

　　“我想給你拿，也力不從心喽！
”季老笑得讓人心疼。

　　“什麼病啊？
”孟青擡眼看向季老，開口直白地問道。

　　“沒有什麼具體的病，老了，哪兒都有點毛病。
”季老緩緩說道：“剛開始有點胃出血，腸子也有點問題，輕微腦梗，心髒也不大好。
”

　　孟青微微蹙眉，頓了頓，說道：“怎麼沒住院？
”

　　“醫院裡太悶了，那裡的味兒我也不喜歡，不如在家裡舒坦。
”季老思路依舊清晰，講話也還清楚，“打不打針也就那樣了，吃點藥效果也沒差。
現在主要圖個心裡舒坦，多活那麼幾天也沒什麼用，不過是多遭幾天罪罷了。
”

　　孟青不得不承認，季老說得并沒有錯。

　　隻是季老的家人，包括像他這樣的好朋友，感情上肯定是無法接受這種想法的。

　　默了片刻之後，孟青又問道：“鹦鹉呢？
”

　　“送給我的老夥計們了。
”季老望向窗外，目光放得很遠，“它們應該不會記得我吧？
”

　　“當然會記得。
”孟青也望向了窗外，“鹦鹉很聰明，你對它們那麼好，它們一定不會忘了你。
”

　　季老苦笑道：“不忘，也不是件好事啊，還是忘了的好。
”

　　孟青：“忘還是不忘，也不是自己能決定的。
”

　　季老點點頭，深以為然，随後他說道：“以前我在報紙上看到過一個故事，不知道是真的，還是編的。
說有個人養了一隻鹦鹉，主人去世之後，鹦鹉思念成疾，不吃不喝，沒幾天就跟着走了。
”

　　“很多動物都會有這種行為。
”孟青剝了塊橘子味兒的水果糖放到口中。

　　他現在需要點甜的東西來潤潤口，要不然總覺得嘴裡有股子苦苦的味道。

　　江芝蓮到廚房裡看了看，食材很全，幾乎什麼都有。

　　季老的女兒拿出一盤鴨血，說道：“今早剛買的鴨血，新鮮的，做毛血旺吧！
”

　　“呃……”鴨血的确非常新鮮，不過，江芝蓮有點不解，“季老現在可以吃這麼辣的嗎？
”

　　季老的女兒苦澀地一笑，“他現在隻能喝點稀粥，其他的東西，全都吃不下。
”

　　江芝蓮：“……”

　　“做出來咱們吃，就讓老爺子聞聞味兒吧！
聞一聞，他都會很高興的。
”季老的女兒說道：“他經常跟我們念叨，說小江做的毛血旺特别夠味兒，說小江做菜個頂個的美味。
斷氣之前啊，一定要再聞聞你做的菜。
”

　　“你别說了。
”江芝蓮聽不下去了。

　　“别難過。
”季老的女兒反過來安慰江芝蓮道：“人啊，都有這麼一天。
”

　　備菜腌料的時候，江芝蓮意識到，這是近幾年來，她在廚房準備食物心情最沉重的一次。

　　連強顔歡笑都做不到了。

　　一邊切菜，她一邊調整心情。

　　等會兒用這樣的心情去做菜，是不行的啊！

　　火候對了，調味料放對了，菜的味道都會有差池。

　　做菜的時候，隻有秉持着正向的積極的心态，做出來的味道才會好。

　　深呼吸，回想跟季老過往的相處。

　　他們拌嘴擡杠，互相說笑話……

　　想着想着，江芝蓮的嘴角不由得彎了起來。

　　能相識一場，成為忘年交，是一場多麼深厚的緣分。

　　還能有機會給季老再做一桌美食，無論對季老來說，還是對她來說，都不會感到遺憾了。

　　江芝蓮熬了蝦仁粥，蒸了雞蛋羹，這些是特意給季老做來吃的。

　　蝦和雞蛋的白蛋白含量高，像季老現在這種情況，應該多補充一些白蛋白，來保持體力和精神狀态。

　　毛血旺、辣子雞丁、酸菜魚、紅燒肉……這些都是季老之前愛吃的。

　　今天做出來，隻是讓季老看一看，聞聞味道。

　　酸菜魚沒有放辣，如果季老食欲好一些了的話，沒準還能吃點魚肉。

　　季老的女兒一直在廚房給江芝蓮打下手，但她們之間沒怎麼交談。

　　廚房内隻有油煙機，和炒菜的聲音。

　　有人幫忙，加上江芝蓮本來手腳就快，一桌菜，她隻用了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便全部做好了。

　　季老家是兩室兩廳的房子，廚房裡雖然也有餐桌，但屋裡油煙味比較大，所以就在小客廳裡支了個簡易的餐桌。

　　孟青把季老抱到輪椅上，推到桌前坐好。

　　“好香啊！
”季老目光閃閃地盯着桌上的菜，“剛才就聞到香味了，可饞壞我了。
”

　　“先喝點粥吧！
”季老的女兒把勺子送到父親的手中，“你自己能吃嗎？
”

　　“能！
”季老舀了舀面前的粥，“裡面還有蝦仁和青菜呢！
”

　　之前家裡人給他做的粥裡什麼都不能放，因為放什麼他都吃不進去。

　　但今天江芝蓮給做的蝦仁粥，他竟然覺得很好吃。

　　近幾個月他什麼都吃不下，也嘗不出味道。

　　能覺得好吃，真是久違了的感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