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氏這一次生病，就這麼過去了。

　　弘昀一如往昔，進宮的時候一般都去看悫嫔的。

　　景祺閣這裡，他叫自己的奴才常順過去的多，自己一般是不去的。

　　有他照拂，自然宮裡的奴才也不敢對許氏過分了。

　　等出了孝期之後，大選，弘昀府上又進去了兩個格格。

　　弘昀也就又寵愛上了新進府的李格格。

　　李格格生的貌美，性子卻不好。

　　于是寵愛了半年弘昀就不喜歡了。

　　倒是從門下奴才哪裡送進府的侍妾剛好也是個李氏，頗為得寵。

　　隻是也不過兩年多，下一回選秀新進府的瓜爾佳氏就又成了弘昀的新寵了。

　　嫡福晉倒是一直不算失寵，也生了三個孩子。

　　等弘昀三十歲那一年，許氏病的不成了。

　　景祺閣裡，她拉着弘昀的手：“我是額娘，我是……你額娘！
”

　　她一輩子汲汲營營，好日子都沒過幾天，不是府裡被關着，就是宮裡被關着。

　　她其實很後悔，可是後悔又如何呢？

　　“你……”弘昀心裡也難過，可是終究叫不出那一聲額娘來。

　　“你是我生的。
”許氏慢慢松開手，瞪着眼看着屋頂。

　　最後的時候她想，當年為什麼要去伺候皇上呢？

　　一直做丫頭不好麼？
總歸還有個前途。

　　當年的那些個玉字輩兒的奴才們如今都去哪了？

　　玉和，玉屑，玉春，玉秀，玉靜，玉悠，玉雅，一個個都出宮嫁人了。

　　據說過的都很好……

　　許氏緻死都沒有閉上眼。
漸漸的，她就看不清楚什麼了。

　　隻是始終沒有合上雙眼而已。

　　弘昀心中難受，可也哭不出來。
伸手将她的一雙眼合上：“給……許庶妃更衣吧。
”

　　他退出去，自有宮女們進來伺候許氏換上了裝殓的衣裳。

　　棺椁早就備好了，倒是也不寒酸。

　　不過是看弘昀的面子罷了。

　　一個不得寵的庶妃死了是沒資格在這裡停靈的，所以很快就送出去了。

　　不過三日就埋在了妃陵裡頭。

　　四爺根本沒有給她追封，還是以庶妃的禮儀埋了的。

　　那就是比丫頭還不如的，隻能在妃陵的邊緣地帶埋着。

　　弘昀心裡知道，皇阿瑪就是不認許氏……

　　他不願意給她名分，哪怕是是個最低等的答應都不願意給。

　　皇阿瑪就是不想認許氏是他的女人。

　　雖然多年之前就明白這件事了，可是事到臨頭了，才算是真切的明白，許氏在皇阿瑪眼裡是多麼叫皇阿瑪厭惡。

　　這麼想通後，他并沒有怨恨的意思。

　　甚至覺得感激。

　　這些年，他明裡暗裡照顧許氏，皇阿瑪不可能不知道的。

　　知道了，沒說他，沒怪他。
是皇阿瑪對他的疼愛。

　　許氏沒有名分，可是許氏活着的時候，最起碼後來這十來年是不難過的。

　　這些，如果不是皇阿瑪的默許，也不可能有。

　　皇阿瑪是厭惡許氏至深，但是皇阿瑪因為他，還是放寬了的。

　　至于名分，有沒有也沒什麼意義了。
人都死了。

　　想通這個，弘昀回宮之後就去找四爺了。

　　四爺見他來，見他瘦了不少，就有點不高興：“不過是個庶妃！
”

　　再多了，他也不想說。

　　四爺如今年紀大了，性子越發是任性了不少。

　　就見不得兒子為了他厭惡的人瘦了。

　　“皇阿瑪的意思，兒子都知道了。
兒子這是忙的，并不是因為庶妃。
”弘昀如今也老成許多，再不是過去不知輕重的孩子了。

　　四爺哼了一聲：“去瞧你你額娘吧。
”

　　弘昀謝過皇阿瑪，這才往永和宮去了。

　　倒是悫嫔認真與他講了些過去的事。

　　“許氏當初如何伺候皇上，其實後院裡沒人知道。
隻是當時她本還是前院的大丫頭，忽然就侍寝了。
再然後被你皇阿瑪送進後院，沒賞賜，沒擺酒席。
就成了侍妾。
”

　　“許氏也是好命，統共伺候過那麼一次，就懷上你了。
然後就有了你。
她怕正院養了你，就會留子去母，故而來找我。
我就要了你。
許氏一輩子，真的就伺候過你皇阿瑪那麼一次。
進宮之後，當年幾個侍妾都有位份。
唯獨她，皇上絕口不提。
”

　　“故而一直都是個庶妃。
雖然我不知，可想當初她伺候你皇阿瑪的時候，定然是不周到了。
”

　　弘昀點頭，心裡說額娘是說得好聽，為他的面子。

　　這哪裡是不周到了，這隻怕是不光彩吧？

　　皇阿瑪沒有要了她的命，就算是好的了，再多一點好處都沒有的。

　　“你也别太難過了。
”悫嫔也不知如何勸慰。

　　她對于許氏沒感覺，可眼前的孩子畢竟是許氏生出來的。

　　她如今是完全懂得血緣這回事了，可事情都三十年了，沒什麼好計較的。

　　“多謝額娘。
我也不是很難過。
她在的時候關照過，走了也就走了。
”弘昀點點頭。

　　又和悫嫔說了一會話之後，這才出宮回去了。

　　他想，額娘真是個不太會說話的人，也難怪一直失寵呢。
哎，也是可憐見的。

　　許氏已經是沒了，以後他也得更關照額娘些。

　　他們都不易，就好好的過這一輩子吧。

　　額娘也是受着他的連累，一輩子不得晉位。
好在還是個嫔，也不算艱難了。

　　府裡，弘昀徑自去了如今寵愛的格格屋裡。

　　他府裡的格格寵愛誰也不長久，最長三年，三年一到，新人進府就失寵了。

　　一貫如此，大家似乎也習慣了。

　　正院裡倒是陸陸續續的一直有寵。

　　許氏已經就這般送出去了，悫嫔倒是難得活了個大歲數。

　　叫人意想不到，她竟是一口氣活到了九十一。

　　竟是四爺的女人裡，最長壽的一個。

　　可惜因為四爺當初的聖旨，一直不的晉位。

　　到了還是個太嫔。

　　後來死後，才被追封了妃位。
也實在是看她這壽數了。

　　起先活的磕磕絆絆，最後總算是能順着活了。

　　弘昀不算太聰明，可他終究是明白了一個最淺顯的道理，那就是有多大本事吃多大碗飯。

　　放下那些不切實際的東西之後，他豁然開朗。

　　許氏那裡需要照顧，他就照顧一下。
悫嫔這裡需要孝順，他就孝順起來。

　　寵愛格格們，可也給嫡妻尊貴體面子嗣。

　　與那個王朝任何一個庸碌的阿哥一樣的度日，竟也是個壽終正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