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熱鬧鬧的吃完飯，陳桂芬和田桂花幫着收碗。

　　陸淼則先帶着幾個孩子洗漱。

　　夜裡陸淼和田桂花說體己話，就帶着明夏和柏川一起睡在正屋這邊。

　　隔着一間堂屋，傅璟佑和賀二哥領着時安、明毅、敏傑三個小子睡偏房。

　　大人低聲交談，孩子們在被子裡鑽來拱去，嘻嘻哈哈的，兩邊房間都不少熱鬧。

　　卻說賀家老兩口把這邊料理利落後，晃着手電筒往回走。

　　到家院兒裡黑漆漆、靜悄悄的，老兩口對視一眼，都覺得邪門兒。

　　擱平時都得嚷嚷怨怼幾句，怎麼今天反而安靜下來了？

　　後又一想，過年邊上的，消停一點也好。

　　老兩口便沒說什麼，闩了院門後，往屋裡去。

　　就是這個時候，賀大哥那邊屋裡“噔”的一聲，響起撞翻椅子的聲音。

　　放平時老兩口肯定不理會，可聽了一會兒，窸窸窣窣的，椅子被扶起來後又沒了動靜。

　　賀宏進覺得奇怪，手電筒就往那邊晃了一下。

　　這一晃，就看見敏敏蓬頭垢面地趴在窗戶上，眼淚汪汪的正往外看着。

　　賀宏進一直嘔老大兩口子的氣，胸口堵得慌，就沒說什麼。

　　陳桂芬心疼看不過去，噓聲問了句：

　　“敏丫頭，你爹娘睡了沒？
”

　　敏敏胳膊一橫，抹掉眼淚道：

　　“爺，婆，我爹娘帶弟弟去嘎爹家了。
”

　　【噶爹：方言，姥爺的意思。
】

　　陳桂芬愣了一下，接了賀宏進的手電筒，走過去細看，可不嗎？

　　屋裡隻剩敏敏一個。

　　陳桂芬推開門，招招手把敏敏喚到跟前：

　　“他們走了，你怎麼沒跟着去？
”

　　敏敏低頭不說話。

　　陳桂芬多少能想到一些，歎氣道：

　　“罷了，晚飯吃沒吃？
”

　　雖是問話，陳桂芬已經牽着敏敏往正屋裡去。

　　賀宏進點了屋裡的燈，又闩了大門，兩老一小捧着煤油燈往廚房去。

　　陳桂芬燒火洗漱，順帶卧了兩個雞蛋下了一碗肉絲面。

　　廚房沒有小桌，賀宏進提了一把靠背椅子來。

　　敏敏就坐在竈膛口的小闆凳上，趴在椅子上吃。

　　小丫頭身上褂子單薄，袖子黑漆漆的都結了油垢。

　　拿筷子的手手腕細得跟菜稈似的，卻是飛快扒拉，生怕有人搶似的。

　　賀宏進瞅了兩眼，将臉轉去一邊抽旱煙。

　　陳桂芬悄悄擤了一下鼻子，回前屋摸索片刻，把洗臉盆和盆兒什麼的都拿了過來。

　　額外的，剛從傅家那邊拿過來的棉衣也拿了過來。

　　賀宏進打了水，提桶去前屋泡腳。

　　陳桂芬在廚房把前後門插嚴實。

　　拿了梳子把敏敏亂七八糟的頭發梳開，又打了水，給敏敏搓搓小臉又搓搓後背。

　　換過兩次水，勉強擦澡給敏敏收拾出個幹淨模樣。

　　陳桂芬叫敏敏把髒衣服脫下來，又給她換上肥大褂子和棉衣。

　　小丫頭瘦得利害，往上擡手穿衣服的時候，兩側肋骨一條條的都突出來了。

　　放過去，陳桂芬或許還會罵賀大哥兩口子幾句。

　　現如今她罵都懶得罵了。

　　沒心肝的東西，罵得再狠也聽不進耳裡。

　　陳桂芬不動聲色蹭了一把眼尾，帶着鼻音問敏敏：

　　“吃飽了沒？
要是沒吃飽，婆再給你煮一碗面。
”

　　敏敏動了一下嘴巴，笑着往前挺挺圓鼓鼓的肚子：

　　“吃飽了，好飽！
婆做飯真好吃。
”

　　陳桂芬破涕為笑，摸摸她幹枯的頭發：

　　“你洗洗腳，等婆收拾完了，今晚就跟婆一起睡。
”

　　“嗯！
”

　　敏敏喜形于色，把小盆端到竈膛口，一邊烤火，一邊挽起褲腿把腳丫踩進盆裡。

　　熱水包裹上凍得跟冷鐵一樣的腳丫，敏敏舒坦的舒出一口氣。

　　好舒服……

　　好久都沒有這麼暖和了……！

　　敏敏開心咧開嘴角，才笑了一下又噘起嘴巴，低頭一聲不吭的搓洗腳丫。

　　陳桂芬中途出去拿了一雙棉鞋過來。

　　鞋也是陳桂芬自己的，敏敏穿的不合适，但怎麼也比草鞋強。

　　敏敏洗完換陳桂芬洗。

　　陳桂芬泡腳的時候，就看見敏敏坐在椅子上，一雙腳丫在鞋子裡拱來拱去，偶爾還要躬身伸着小手去摸，老專心不下來。

　　陳桂芬就問了一句：

　　“怎麼了？
是不是鞋大了穿着不合适？
一會兒咱就上床困醒了。
”

　　敏敏搖頭，如實道：

　　“婆，我腳癢。
”

　　腳癢？

　　陳桂芬擦腳套上鞋，脫了敏敏鞋子細看看。

　　比手巴掌大不了多少的腳丫青一塊、紫一塊的，好幾處都浮腫破了皮。

　　是凍瘡。

　　先後看了敏敏的兩隻腳，陳桂芬又去推開她衣袖看手，果然，手上也有不同程度的凍傷。

　　想着敏敏，陳桂芬心裡一陣悲哀，沉默放下孩子的衣袖、褲腿。

　　陳桂芬什麼也沒說。

　　竈裡還有些碳火星子，陳桂芬切了幾塊蘿蔔片，用火鉗架在竈裡烤熱。

　　事後把敏敏的腳丫攥在懷裡，用蘿蔔片熱敷。

　　凍傷癢起來能要人命，浮腫的皮兒嬌嫩脆弱，輕輕碰一下就疼，更别說撓。

　　滾燙的蘿蔔片貼上去更是。

　　敏敏嗷嗷往回縮腳：

　　“不弄了婆，好燙，好疼！
”

　　“忍一忍，就這一下，燙一燙明天就會好很多……”

　　敏敏掙脫不開，被蘿蔔片燙得直哭。

　　陳桂芬也沒好到哪裡去，幾分鐘的工夫就鬧出了一身汗。

　　所幸蘿蔔片已經不熱乎了，自然也就不用繼續再敷了。

　　陳桂芬倒了洗腳水，拍拍敏敏一起去前屋休息。

　　敏敏手上和腳上都有凍瘡，平時夜裡睡覺總是癢得不得了。

　　陳桂芬給她燙過後，夜裡睡覺，果然沒跟以前那麼癢了。

　　手腳不鬧人，還久違的睡到了暖烘烘的被窩，敏敏深深呼出一口氣，覺得簡直太幸福了。

　　小丫頭挨着爺奶睡在床鋪裡側，很快睡熟後響起了清鼾。

　　黑暗裡，陳桂芬推推身旁老伴兒：

　　“咱們強硬一點，能不能把這丫頭留在家裡養着？
都十三歲的丫頭了，白天我看着身量還趕不上時安。
”

　　賀宏進呵斥道：

　　“你說留就留？
過去又不是沒留過，她娘什麼樣的人你不知道？
”

　　敏敏日子不好過，過去老兩口也說要把人留在家裡。

　　可趙蘭香不同意，每回都是一哭二鬧三上吊。

　　老兩口也實在沒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