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桂芬不敢往深裡說，就怕賀宏進想着這些事怄氣，回頭身體再有個好歹。

　　一夜在憂慮歎息中過去。

　　昨天賀大哥和趙蘭香走的時間蹊跷，陳桂芬估摸兩口子今年應該不會在家裡過了。

　　在家吃過早飯，陳桂芬就喊了敏敏，說一起上她小叔那邊去。

　　敏敏肚子吃得飽飽的，聽見這話眼睛亮了一下，可是才下桌，她又坐了回去：

　　“婆，我不去了，我想在家裡待着。
”

　　“咋就不去了？
中午我跟你爺都不回來，你中飯怎麼吃？
快點的，跟着一起過去給你叔嬸暖暖鍋竈。
”

　　敏敏搖頭，往她爹娘的屋裡跑：

　　“我不去，我就在家裡待着！
”

　　陳桂芬哄了敏敏半天，說陸淼給她買了新衣服，過去就能看見雲雲。

　　敏敏無動于衷，陳桂芬隻好作罷，叫她在家别亂跑，中午給她端飯回來吃。

　　敏敏答應了。

　　今兒是大年三十，下午四五點就要開始貼對聯、祭祖。

　　到那個點兒後，村裡就不再串門了。

　　但在此之前，還是可以串門的。

　　傅家從早上就開始熱鬧起來。

　　如京北的兩位長輩所料，果然有縣裡的人過來串門。

　　除了那些幹部，隊裡的于浩也過來了。

　　于浩怕他們回來過年沒有柴火燒，送了兩捆柴火過來，還拎了一隻雞。

　　陸淼說柴火可以留下，雞就不要。

　　于浩卻不肯拿回去，提着尖擔飛快的走了。

　　于浩前腳剛走，嫁去大隊上的甜棗也拎了東西過來探望。

　　甜棗眼裡有活兒，唠嗑時，陸淼再三制止，她還是幫着把門前清掃得幹幹淨淨，甚至還拿了麻布，幫着田桂花一起把堂屋的桌椅都擦了出來。

　　陸淼覺得怪不好意思的。

　　家裡的活兒旁個搶都搶不赢，她回來還真是啥也沒幹。

　　陸淼給甜棗回禮包了點堅果、點心，她喝着覺得特别好的那種蘭花茶，也給甜棗包了一小包。

　　之後又把箱底帶回來的剪紙窗花，也拿出來給各家都分了些。

　　各家媳婦都誇她，反複詢問這麼精巧的玩意兒到底是怎麼剪出來的。

　　甜棗更是直白笑道：

　　“過去嫂子教我讀書認字，我還說過來表示表示心意呢！
這可怎麼好？
拿回去的東西比拿過來的還多，這不又成了我占便宜嗎？
”

　　旁邊另一個基層幹部媳婦兒笑道：

　　“陸同志這是把你當自己人了，你可别見外，要不然可就顯得生疏咯！
”

　　陸淼笑顔點頭：

　　“是這個道理。
”

　　“哈哈哈哈……”

　　屋裡女人紛紛笑出聲。

　　正唠得熱火朝天，陳桂芬過來了。

　　陸淼聽陳桂芬說賀大哥和趙蘭香不在，就問那怎麼沒把敏敏帶過來。

　　陳桂芬如實說了情況，陸淼把東西一放，頑皮笑說：

　　“肯定是嬸嬸說話不對，敏敏打小就跟我好，要是換我去，她指定來。
”

　　說着話，陸淼讓田桂花和甜棗幫忙招待下鎮裡、縣裡來的那些幹部妻女，她則往賀家去了一趟。

　　半個鐘頭的工夫，陸淼依言把敏敏帶了過來。

　　縣裡那些女人都是跟着自家男人過來的。

　　就是過來串串門，問個好，大年三十的也不好久留，寒暄一陣便都離去了。

　　陸淼送走了人，又轉頭去看被她接過來的敏敏。

　　敏敏的狀态很不好。

　　即使昨天晚上才被陳桂芬收拾過，陸淼看在眼裡，也覺得看不下去。

　　小丫頭頭發亂糟糟的，都生了虱子。

　　不高的個兒，穿着老太太樣式的肥大棉衣，從上到下看着跟個桶似的。

　　兩手黑漆漆的都是凍瘡，臉上營養不良這裡白一塊，那裡黑一塊，膚色極其不均……

　　往外說是小乞丐，估計都有人信。

　　陸淼能把人帶過來，肯定就不會放任敏敏這樣下去。

　　找了兩身不穿的褂子，陸淼讓陳桂芬和田桂花改改給敏敏穿。

　　陸淼則把爐子和水壺都拎去了後院，什麼闆凳、盆兒的，都置辦齊全了，就旋身回來拿洗頭膏，牽着敏敏往後院去。

　　趁着上午太陽好，陸淼給敏敏脖子上圍了條毛巾，先拿梳子把敏敏頭發梳順，然後拿篦子篦。

　　虱子不跟跳蚤似的，會蹦會跳。

　　可每篦一下，看着篦子上密密麻麻爬到的虱子，陸淼還是覺得頭皮一緊。

　　把虱子拍進裝滿水的盆裡，隻将敏敏頭發梳得再篦不出虱子來，陸淼才把水端去後院門外的溝裡倒了，回來重新兌水給敏敏洗頭。

　　“這幾天要是你爹娘不回來，你還跟爺奶一起過來小嬸嬸這邊，聽見沒？
爺奶要是忙得過不來，你就自己過來。
”

　　陸淼一邊給敏敏頭發揉出泡沫，一邊囑咐。

　　敏敏沉默了一會兒，悶悶說：

　　“我不來。
”

　　陸淼歪過身子看她，笑着問：

　　“為什麼不來？
嬸嬸不夠疼你？
”

　　敏敏抿了一下嘴唇，沉默低下頭。

　　敏敏知道自己身上髒，她娘都嫌她，可嬸嬸不嫌她。

　　如果這還不叫疼她，那什麼才是疼呢？

　　敏敏看着瘦小，可畢竟已經十三歲了，有些事情還是懂的。

　　她心裡明白，正因為嬸嬸對她好，所以她才不能來。

　　可她畢竟還是年紀小。

　　陸淼哄着她說不想來也沒關系，但如果家裡沒人做飯，到飯點兒了，敏敏得過來吃飯。

　　如果爹娘不在家，她過來吃飯然後趕緊回去，應該也不會什麼事。

　　敏敏想了一下，輕輕點頭。

　　陸淼拍拍她頭頂泡沫，引着她起身弓腰，慢慢把泡沫沖掉，又重新打洗發膏洗了兩遍，足換了三四遍水才作罷。

　　午飯陸淼和田桂花帶着孩子們在後院吃的，天兒冷，但是勝在天氣好，太陽曬在身上也舒服。

　　等敏敏晾幹了頭發，陸淼給她梳順修了一下型，拿了頭繩在後腦紮了俏皮的小揪揪。

　　敏敏悄悄擡手摸了好幾次，看着竟還跟小時候一樣，希奇的不得了。

　　可這還不算完。

　　陸淼把爐子和水壺往前面屋裡搬，架了澡盆喊敏敏去洗澡。

　　敏敏不好意思，可也推脫不了，隻能趕鴨子上架。

　　陸淼這次見了她心裡就不舒服，等看見她瘦得隻剩一副骨架的樣兒，心裡更加難受。

　　大過年的，又是當着孩子的面，陸淼就沒說什麼，隻悶聲不吭的跟田桂花一起，把敏敏身上搓得幹幹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