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額外找小工?
還是你那裡也有小工?
”杜梅又問了一句。
“小工,我來找吧,我有用慣的人。
”錢茂祿想了下說。
“那好,那我們後日見!
”杜梅站起來告辭。
“嗯,我一定準時帶人到!
絕不耽誤開工放炮仗!
”錢茂祿笑着說。
杜梅滿心歡喜回了家,此時已是傍晚,杜櫻趕着鴨子,杜樹牽着牛,他們身後跟着杜樹養的土狗大黃,他們一起回來了。
這些日子,鴨子在河灘上養得膘肥體壯,大白通體白羽,仿若一整塊上好白玉雕的,它的個頭比普通鴨子大出了一倍。
其他的鴨子都是灰褐色的羽毛,背上宛如染了蠟,在夕陽裡折射出翠色耀眼光彩。
杜梅看着大白帶着鴨群熟門熟路地進了鴨棚,她轉身對拴牛的杜樹說:“樹哥,我與你說個事。
”
“啥事?
”杜樹拍拍手上的灰,向她走來。
“明兒,這裡都要拆了。
”杜梅環顧了下小院,她在這片屋裡住了十四年,小院圈起來,單過也有小半年了。
明天就要被拆掉,她不是不舍這些破舊,而是舍不得這裡滿滿的對父親的回憶。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以後有大屋住呢!
”杜樹分明看見杜梅眼裡的晶瑩,但隻能當做看不見,他不想惹下她的眼淚來。
“呵呵,對的,除舊迎新!
”杜梅笑,揚頭看蔚藍的天空,把眼淚逼回去。
“明天我就不來幫忙了,你隻管忙家裡,我看着鴨子,免得被有心人惦記!
”這些日子,天氣特别好,田裡稻谷已經揚花。
地裡沒什麼活,杜樹大部分時間都在河灘上守着。
“我要和你說的正是這事。
明兒拆了鴨棚,鴨子晚上隻能宿在河灘上,到時還要麻煩你也睡在那裡,我讓黑妞陪你。
另外你明日再把鴨攤的蘆簾檢查一下,晚上圍得牢一些。
”杜梅慢慢說了自己的安排。
沒有那麼多時間給她傷感,事情一件件一樁樁都在等着她定奪。
“放心吧,黑妞你留着看家。
我帶着大黃就行,大黃雖不及黑妞,卻也是很通人性的。
再說,大白可不是吃素的,它要發起狂來撲人,一咬一個紫疙瘩。
”杜樹笑着說。
“你帶上黑妞吧,畢竟百多隻鴨子,不亂還好,若亂起來,你哪裡捂得住啊。
”杜梅有點擔心,家裡的鴨子雖白日裡在河灘待慣的,但晚上宿在外面,還是頭一遭,并且還得一連十幾天放養在外面。
“你這院牆本就矮,明兒再把西邊破開來造屋,這家裡就沒一點防備了。
再說石料木材都堆在西邊,夜裡也要防賊,沒有黑妞斷然不行!
”杜樹到處指指點點了一番,一臉擔憂地說。
“那…那行吧。
”杜梅想想也是,家裡畢竟都是女眷,若真是出點事,沒個能抵擋的。
如此,她也就不和他辯駁了。
第二日,也不需要請什麼外人,院裡除了連着東邊的大屋和廚房不動外,其餘的雜物間和鴨棚,都被杜鐘和杜家鎖兩人摧枯拉朽地拆幹淨了。
今日杜梅從集市上回來的早,她回到家裡,将曬好的苦瓜、金銀花、荷葉送到大丫家去,家裡明日開工造屋,她是主家,自當在家坐鎮安排。
“……,對,就是這樣。
”杜梅手把手教大丫熬茶。
“梅子姐,你可以不教我的。
”大丫漲紅了臉說。
“我都不怕教會徒弟,餓死師父,你怕什麼?
”杜梅笑她膽小。
“梅子姐,我隻要跟着你做幫手。
你賣菜賣茶賣冰,我都跟着你幹,你現在要忙家裡,我也跟到家裡幫忙就是了,你何必教我這個!
”大丫真心地說。
“咱攤子上不光在賣茶,還幫着牛哥賣冰,若我們都歇業了,牛哥上哪裡找人去呢,再說,師父和師娘看病也需要錢,賣冰掙得多,時間卻短,你可不要将銀錢拱手讓了旁人。
我不在的日子,你自己熬涼茶,每日的量,要把握好。
早上我沒空送,你們換着挑到集市上去。
賣出的錢,你自己留着,若是想分一點給二愣子也行,你自個做主。
冰的工錢還按原來的分,我和二愣子的不要帶回去,一并送到雲裳繡莊小葉掌櫃那裡保管。
”杜梅面面俱到,把事情的安排細細說與大丫聽。
“梅子姐,你怎麼這麼信我!
”大丫有點激動,聲音拔高了。
“傻丫頭,我既然拜了師父,就拿你當自家妹妹一般看待,難道我還信不過你嗎?
”杜梅摸摸她的頭,笑着說。
“梅子姐!
”大丫一下子撲到杜梅的懷裡。
這些年,她爹娘陸續病倒,妹妹又小,大丫一直像個大人似的苦苦撐着,今日聽了杜梅暖心的話,霎時露出小女兒神态,感動地哭了。
“好啦,多則二十天,少則半個月,房子就能造好了,到時,咱還一塊做生意。
”杜梅抱着她,輕聲安撫。
離開大丫家,杜梅順路走去找張屠夫,讓他明早送一個豬腿到她家裡,開工酒馬虎不得。
魚自然也少不了,她又去約了打魚的明天送魚。
最後她去找了方嬸、胖嬸、張嬸請她們來幫廚。
一應瑣碎安排妥當,至下午,杜梅趕着牛車去拉磚坯,現做的磚坯要等風幹變硬,作坊裡地方大,這些日子,太陽又特别好,所以,杜梅直到今天才去運。
杜家鎖在家刨木頭,沒時間去幫忙,于是将家裡的牛車借給杜鐘,由他去幫着運。
磚坯又硬又重,每趟也就能運個四五百塊,将磚坯碼到牛車上需要時間,再從牛車上把磚坯碼在西邊地上又是時間,另外加上路上往返,所以到了天黑,杜梅和杜仲也不過一共才運來了三四千塊。
明日就要開工,不知還有多少事要做,吃了晚飯,杜梅一家早早熄燈睡下了。
黑妞卧在廊下,聽蟬鳴呱噪。
夜深人靜,黑沉沉的天空裡挂着一彎殘月,吱呀一聲門響,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溜了出來,她的肩上還挑着副空籮筐。
這人趁着朦胧的月色,摸索到杜梅剛運回來的磚坯前,伸手就把磚往自己的籮筐裡裝,她不敢亂拿,隻撿一處從高往低拿。
拿着拿着,突然,兩個圓圓的黑腦袋和白花花的身子露了出去。
“啊!
”做賊的被鬼吓。
這地本是老頭家的祖宅,偷磚人以為是老頭的阿爺阿奶顯靈,魂都被吓出了竅。
可她這一聲并沒有叫出來,硬生生被一個厚實的巴掌捂成了小狗的嗚嗚聲。
“不許叫,再叫,信不信,我先奸後殺!
”男人低沉的聲音充滿警告意味。
男人另一隻手勒着偷磚人的胸脯,自然知道,被制服的是個人高馬大的女人。
一陣穿衣的聲音,一道火折子“噌”的一聲亮了。
“是你,大洋馬!
”
“謝妖精?
”
這妯娌兩個在這種情形下相見,互相驚詫地低叫了一聲,都沒有其他話說了。
馬榮聽見她們對彼此的稱呼,就知道她們平日裡定是宿敵了。
他放開周氏,自顧穿衣,周氏回頭想看看到底是誰,見他赤條條的,慌忙轉開了視線。
“你最好把嘴巴閉嚴實點,若外面有半點風言風語,我都對你不客氣!
何況,你今天還是個偷磚的賊!
”馬榮語帶威脅,并暗含嘲諷。
“你……你是那個長工!
”周氏面對面看出男人是馬榮,聲音都發了顫。
“對,是我,我反正是賤命一條,你要敢漏出半字,黃泉路上,我們做一對苦命鴛鴦!
”馬榮用力捏住周氏的下巴,惡狠狠地說。
他眼中紅通通的,不知是欲~火未洩還是殺氣正濃。
“不不不,我啥也沒看見。
”周氏被捏着,動彈不得,隻得垂下眼眸,敗了下風。
他們不約而同地俱不敢大聲說話,生怕驚動了黑妞,一個是偷磚,一個是偷人,這要傳将出去,杜家還活不活人了!
三人似乎達成了默契,馬榮帶着謝氏先走了,周氏被他們吓得毛骨悚然,也不敢多待,挑起籮筐就想走。
籮筐明明沒有裝滿,卻似有千斤重,周氏兩股戰戰,試了幾次都挑不起來,她惱火地将磚拿了些出來,胡亂地放回磚堆。
終于,她顫顫巍巍的挑起擔子,往回走了,可腳下不知被什麼絆了一下,一個趔趄摔倒在樹幹上,籮筐裡的磚掉了出來,發出沉悶的碰擊聲。
“汪汪汪。
”警覺黑妞發出警告的叫聲。
周氏心肝俱裂,她
躺在地上一動不敢動,黑妞叫了幾聲,見沒有動靜,就又卧下了,杜梅亦吹滅了燈。
周氏慌亂地把磚裝回籮筐,也不知哪來的神力,擔着膽子,一路跑回了家。
次日,杜梅起了一個大早,昨夜黑妞叫的蹊跷,她在院裡轉了一圈,沒發現異常,就出院子到西邊查看。
一眼就看去磚堆亂了,不是她昨天碼的樣子,而且,明顯少了幾十塊。
杜梅四處找找,見一處掉了半截磚坯,地上還有許多碎渣,杜梅敢肯定,昨夜有人來偷磚了!
石料太大,又顯眼,一般人家偷三五塊也不頂用,木材是成捆紮着,一兩個人是拿不走的,而草筋不值錢,鄉下遍地都是。
隻有這磚坯,個頭小,要是壘個雞窩狗窩,有個百多塊就足夠了。
就算發現被誰偷了,沒有捉賊捉贓,人家是不會認的,因為磚坯都長一個樣。
杜梅決定,暫且誰也不說,隻當自己還蒙在鼓裡。
白天的工照開,晚上捉賊也不能耽誤。
錢茂祿果然守信用,辰時初,就帶着人來了,連他在内的四個瓦匠師傅,還有四個小工,杜梅熱情地招呼他們吃茶。
隻見一個小工頭上戴着頂破草帽,帽檐壓得低低的,看不見面容,隻覺十分年輕,不過十**歲的模樣。
“天氣熱,這位師傅請喝茶,我自己做的。
”杜梅以為他不好意思,隻得親手遞上一杯。
“栓子,到了你自個村上了,怎麼不自在了?
你該認識杜梅吧。
”錢茂祿朗聲說道。
“柱子?
”杜梅疑惑的追問。
“是我!
”杜栓見瞞不下去,隻得揭了草帽,露出真容。
果然是杜栓,兩個月沒見,他變黑了,卻更結實了,嘴唇邊冒出了黑色的小絨毛。
“說起來,栓子也姓杜,你們還是本家呢。
不對,你們好像還是一個班輩呢。
”錢茂祿笑着說。
“我們何止是本家,一個班輩,他是我大伯家的兒子。
”杜梅不想說,他們是堂兄妹,隻覺,杜栓會侮辱了兄妹兩字似的。
“哎呦,你們還是堂親呢。
那我沒救錯人呢。
”錢茂祿越發笑嘻嘻地說。
原來杜栓因婚事黃了,氣惱地一頭紮到外頭去了,起先到處遊蕩,他一個地道的鄉下土包子,出了門才知道,他除了種田,啥也不會。
但他已經賭氣出來了,總不好灰溜溜一事無成地回去,所以他就咬牙堅持。
吃過别人施舍的殘羹剩汁,睡過草堆子,更多的時候,沒吃的,還被一些出來混得早的小孩,合起夥來欺負。
後來挨的打多了,他就學乖了,漸漸有人看中他的力氣,叫他到碼頭上做活,上貨卸貨,雖是苦活累活,倒是管飽,還有地方睡覺。
後來,不知怎地,領他來做活的頭頭,偷了貨主的貨逃走了,杜栓成了替罪羔羊,被打的七死八活的,扔在荒地裡。
也是他命不該絕,剛巧錢茂祿帶着村裡幾個瓦匠出門找活,遇見了受傷的杜栓,聽他說話的口音像是同鄉,就好心救下了。
杜栓畢竟年輕,又沒有傷着内髒骨頭,養了些日子,就好了七七八八。
杜栓吃了這麼大苦頭,終于認清,在他沒強大起來之前,他必須得夾着尾巴做人。
所以他的傷還沒好全,就十分殷勤地做事,錢茂祿看上了他的勤勞,便留他在班子裡做做小工,待以後再正式收他為徒教他瓦匠手藝。
因杜梅說的太遲,時間過于倉促,錢茂祿也沒對瓦匠師傅們細說到哪家做活。
他為了感謝杜梅救了春芽和陳氏,對杜梅蓋房子的事格外上心,帶來的都是班子裡手藝頂呱呱的師傅。
另外,他帶杜栓來,一方面認為杜栓勤快,一方面還存着好心,讓他回家,所以并沒有提前告訴他是到杜家溝做活。
杜栓見錢茂祿将他們帶到了杜家溝,心裡百般不願意,卻也無法,可帶到杜梅跟前,他就再也忍無可忍了。
“這死丫頭,哪裡來得錢,請得起四個大師傅,這是要造大屋啊。
”杜栓環顧四周,驚詫兩個月的變化,他在心裡更加憤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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