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在周家雖挨了周氏三兄弟一頓老拳,卻也混了個腹飽肚圓。
而杜栓三兄弟就餓慘了,他們在田裡做到晌午,一直沒見父母來,滿以為家中已經熱飯熱菜的備下。
結果回家一看,還是早上出門的樣子,爹娘卻全沒了人影。
杜栓就把早上剩的稀飯熱了熱,三兄弟囫囵吞了,墊墊肚子。
下午,大金回來了,他醉得厲害,倒在床上就打起呼噜來,這一覺就睡到了日頭偏西。
中午沒吃飽的三兄弟,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見隻有大金在屋裡睡覺,他們便知道他們的娘又回娘家去了。
“爹,你醒醒!
”杜樁最小,他兩個哥哥撺掇他去鬧杜大金。
“啊?
”大金抹了下嘴角的哈喇子,迷迷瞪瞪地睜開眼,茫然四顧。
“爹,天都黑了,娘呢?
”杜樁苦着臉說。
“哦,你娘在你大舅家,她明兒回來。
”大金吧唧了下嘴巴,他喝多了酒,這會兒隻覺口幹舌燥。
“那我們晚上吃什麼?
”杜樁接着問。
“吃什麼?
早上不是還有不少剩的嗎?
”大金揉揉眼睛。
“早上剩的,中午都吃了!
”杜樁撇了下嘴,那點吃的,給他一人吃還差不多。
“真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那麼多,都被你們腫(意吃)了?
”大金彎腰下床穿鞋。
“晚上多做點,我都餓死了!
”杜樁見他爹起床,嘟囔道。
“就知道吃吃吃!
你們這三個懶胚什麼時候想着多做些活?
”大金也不知是醉的,還是睡昏的緣故,半天才把鞋跟拔了起來。
“我們不是做了一上午嘛,中午沒吃飽,沒力氣。
”杜樁依舊回嘴。
“就厲害你這張嘴了,我說一句,你有十句等着回我!
”大金穿利索了,瞪了杜樁一眼。
杜樁這才閉了嘴,随着大金去了廚房。
大金口渴得厲害,偏家裡一口熱水都沒有,剛舀了瓢冷水喝,冰得牙疼。
他便随手拿了個缺了口的碗,到他爹娘院裡讨水喝。
若不是迫于杜世城的威嚴,魏氏是不會願意分家的。
一大家子一起過了小二十年,她早就習慣頤指氣使,罵媳婦,打孫女,指派東,指派西。
現在雖隻有老夫妻兩人,日常生活的活計不多,卻都要她親力親為。
她不便對着老頭子發作,便時常找茬指桑罵槐。
謝氏是三金媳婦,秀才娘子,又慣會哄她開心,魏氏不會和她作對。
而周氏本就是個潑辣的,現在分家了,根本不把她這老太婆放在眼裡,路上遇見了,高興時叫一聲娘,不高興便鼻孔朝天,各走一邊。
她這樣對她不敬,魏氏竟然沒來由地怕了她,不敢與她吵鬧。
許氏是二金撿來的,夫妻感情甚好,十來年了,臉都沒有紅過一次。
偏魏氏一直不喜歡許氏,大概她覺得許氏的出現,奪了兒子對她的百依百順吧。
又兼着許氏一連生了四個丫頭片子,她就更厭惡她了。
前幾日,村裡謠傳許氏的風言風語,魏氏借機罵了一回。
現在大兒子過來讨水,她才知道他們夫妻吵架,這其中還夾着許氏。
兒子白挨了周家兄弟的打,周氏更是夜宿娘家不回來。
魏氏氣得直哼哼,心中暗道,許氏
這個女人真是個禍害精!
克死二金不說,還攪着大房吵架。
大金管不了這許多,咕咚咕咚牛飲般喝了水,絮絮叨叨說了吵架的事。
他肚中餓了,便厚着臉皮揭廚房裡的鍋蓋。
“還有些紅薯,本是我們留着明兒吃的,你都拿去吧。
你再煮點粥,明天的早飯也有了。
”大金和杜栓三兄弟畢竟是長房長孫,魏氏沒有不心疼的道理。
“嗳!
”大金找了菜籃,把鍋裡的紅薯拿的一個不剩。
杜栓三兄弟正眼巴巴等着大金回來做飯,見他拎回來半籃子紅薯,也不管冷熱,都先塞到嘴裡噎起來。
“這家裡果然不能沒有女人,雖說周氏做的飯菜不好吃,但總比沒有強。
”大金在心裡想了想族長的話,深以為然。
大房屋裡晚上也不開夥了,四人吃了半籃子紅薯,夜裡個頂個賽着放屁,把個屋子弄得臭氣熏天。
早上,看着空了的菜籃,大金撓頭,今天早飯吃啥呢?
鍋裡放上水,抓了粳米和高粱米,這水和米放多少是好呢?
大金完全不知道,不管了,先燒起來吧。
大金好不容易把竈膛裡的火點着了,卻把自己弄成了大花臉。
鍋裡水開了,大金煞有介事地用勺子攪攪,覺得太稀了,又加了些米。
竈膛的火一下子燒旺了,咕咚咕咚沸騰的米漿頂開了鍋蓋,噗了一竈台。
大金手忙腳亂地趕忙拿起鍋蓋,卻不料被熱氣烘了手。
“啊喲。
”大金護疼,鍋蓋脫了手,撲通掉在地上,鍋蓋上的米漿立刻粘上了地上的灰塵。
鍋裡的米漿汩汩地往外冒,溢得到處都是。
大金顧不的疼,七手八腳地把竈膛裡的柴禾撤出來,扔到院子裡,用水澆滅了。
可他不小心掉在地上的火星,點着了引火的茅草,竈間瞬間燒起來了。
“我的兒,你做一頓飯,難道要燒屋子啊!
”魏氏不放心,一早便進了大房的院子。
她三個兒,除了老二為了許氏,無師自通會煎藥熬湯外,其他兩個連竈門都不知道朝哪開,更不要說做飯了。
娘倆個一通忙活,總算把火撲滅了,竈間狼藉一片,全是水漬灰燼。
竈膛沒人管,火自動熄滅了。
鍋裡的粥,米擱多了,又沒有常攪動,上層還是清水,下層卻已經被燒糊了!
“啊呀。
”大金扔下水瓢,垂頭喪氣地坐在凳子上。
“該,瞧你這窩囊樣子,叫個女人騎在頭上屙屎拉尿,趕明兒還不要你伺候她洗腳!
”魏氏看着大金,恨鐵不成鋼地說。
“娘!
”大金忙活了一早上,腹中還是空空如也,哪還有閑心聽魏氏唠叨。
“我就知道,你忙不到嘴,走,到娘屋裡吃去。
”魏氏拉着大金。
大金頂着花臉,帶着三個兒子,跟在魏氏後頭。
剛出了院門,就遇見謝氏上河邊洗衣服。
“娘,您可真早啊!
”謝氏語氣裡暗含警告。
“哎呦,這是怎麼了?
大哥。
”謝氏一臉幸災樂禍,她早就聽說,大房屋裡昨兒鬧得那一出。
“沒事,沒事。
弟妹洗衣服啊。
”大金尴尬了。
“大哥,我可把醜話說在前頭,你們夫妻吵架歸吵架,這要是一吵架,就跑到爹娘那裡蹭吃蹭喝。
我可不答應!
趕明兒,我也和三金吵鬧,不要欺我沒娘家可回,縣城裡我好歹還有一處宅子呢。
”謝氏看見魏氏從院裡出來,便心知肚明。
“沒有,沒有,娘就是看看我,我自己屋裡有吃食。
”為了避免婆媳吵架,大金不得不打腫臉充胖子。
“哼,沒有最好。
”謝氏扭着腰胯去河邊了。
“你回去,我從牆頭遞給你。
”魏氏很忌憚謝氏,這個媳婦也不是吃素的,若真鬧起來,吃虧的還是她的幺兒。
“嗳。
”大金帶着三個兒子,折回了院裡。
兩邊牆頭架起了梯子,魏氏偷摸看看外面,見沒人經過,便将粥和紅薯遞給另一邊的大金。
父子四人也不管竈間的爛攤子,吃了粥和紅薯,便下田做活去了。
魏氏一直留意隔壁的動靜,見到了晌午,大房裡門鎖都沒響一下。
她心裡恨周家人,卻把這一腔怨氣撒在許氏身上,要不是她傳出那些流言蜚語,周氏怎麼能乘勢做文章,和大金鬧架?
魏氏本就是無理攪三分的主,隻要她樂意,才不管是不是許氏的錯,都要歪怪在許氏身上。
越想越惱火的魏氏,叉着腰,在院子裡用各種惡毒下流的語言,指桑罵槐地罵。
隻見她字正腔圓,中氣十足,罵人的話都不帶重複。
三個小的,還在外面勞作。
杜梅的病雖有起色,但還是恹恹的,起不來身。
許氏便把裡屋門關上,不讓她聽見勞心。
她自己坐在外屋沉心靜氣繡絲帕,充耳不聞。
終于天降急雨,打斷了魏氏的咒罵。
三個小的,也跑了回來。
許氏如常地開飯,一家子喝着野菜玉米糊糊,也很開心。
家裡總彌漫着一股子藥味,黑妞已經好幾日沒見到杜梅。
它大概知道是杜梅病了,白天便常常到射烏山去,除了自己吃飽,隔三差五還帶野雞野兔回來。
今天,它就逮着了一隻母野雞。
春天,萬物萌發,野雞也養肥了。
黑妞在院子抖落一身雨水,将野雞丢在許氏腳下,便乖乖窩在杜梅床邊,眼巴巴地瞅着她。
許氏将野雞收拾幹淨,煨在砂缽子裡,一時香味飄出很遠。
現在已經到了春耕時節,家家戶戶春節囤積的食物都吃得差不多了,這陡然飄出的雞湯鮮味,便十分誘人。
雨來得急,也散得快。
地上已是一片泥濘,積着小水坑,實在不好再出去挖野菜。
但三個小的早上挖的野菜豬草,還不夠鴨子一天的吃食。
杜櫻還要挎藍子出去,許氏攔住了她,杜梅已經病了,欠着鐘毓許多藥費,這家裡再不能又病一個。
魏氏聞到熟悉的雞湯味道,便知是二房屋裡做的。
她見雨停了,接着在院裡惡毒地罵。
“阿奶罵誰呢,這麼難聽!
”杜櫻皺眉道。
“莫問。
”許氏隻管纏繞手上的繡線。
“哦。
”杜櫻知她娘不愛管閑事,便來和她幫忙理絲線。
“……死娼婦,學那勾欄裡的婊子,好意思賣肉買肉吃……”
“……倒了八輩子血黴,娶這來路不明的喪門星,活活坑了你呀……”
“……一屋子賠錢貨,全是賤蹄子……”2k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