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起來燒早飯!
”
“死丫頭,還要挺屍到什麼時候!
”13歲的杜梅被她阿奶隔着門的呵斥聲驚醒。
杜梅剛剛夢到自己站在一個四壁雪白的屋子裡,明明是黑夜,屋裡不知點着什麼,卻亮得跟白天似的,屋裡有個女聲不停地說鴨什麼鴨什麼。
她正想找找是誰在說話,夢就被她阿奶打斷了。
她一驚,也顧不上夢了。
“來了。
”杜梅對着門外慌忙應了一聲,急急得鑽出了溫暖的被窩。
她是杜家最大的女孩,這張硬闆床上還擠擠地睡着她三個妹妹,母親懷着身孕睡在另一張窄床上。
杜梅急忙穿上斜襟襦裙,外面套上訂着各色花補丁的夾棉褙子,衣服雖破舊,倒還算幹淨整潔。
這時節正是臘月裡,杜梅拉開屋門,被外頭的冷風一吹,不禁打了個寒顫。
她反手關上門,吸了吸鼻子,将褙子一緊,趕忙一頭跑進了廚房。
“你這臭丫頭,咋不睡死過去呢,起個床磨磨唧唧,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一肚子惱火的魏氏伸手就在杜梅的胳膊上用力擰了一下。
杜梅疼得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但她不敢叫,也不敢哭。
她趕忙把昨晚就洗好的一籃子紅薯倒進大鍋裡,舀了一瓢水澆了上去。
“像你這麼懶,看以後誰家敢娶你,婆家可沒我這樣好說話的,由着你好吃懶做!
”魏氏把升子底的一把玉米碴子和糙米淘了淘,倒進外口小一号的鍋裡,添了大半鍋水。
家裡的糧食都堆在杜世城和魏氏的房裡,旁人是半點拿不到的。
一天三頓,都是魏氏親自量米下鍋。
由着魏氏絮絮叨叨地數落,杜梅不搭腔。
她隻蹲在竈間點火架柴,把兩口鍋燒了起來。
罵也罵了,打也打了,杜梅一聲不吭,魏氏也不好再說什麼,就出了廚房,去雞窩裡撿蛋。
竈膛裡的火燒旺了,橙色的火焰争相舔着漆黑的鍋底,熱浪映着她的臉,紅撲撲熱烘烘的。
杜梅這個時候才來得及從口袋裡拿出缺了齒的梳子,摸索着給自己梳了個雙丫髻。
又舀了冰冷的水洗漱。
當杜家溝第一縷炊煙冒出來,太陽也從地平線上升了起來,金芒照耀着廣袤的大地,射山河的水靜靜流淌。
一望無垠的麥田裡,麥尖上的霜花融化成一滴滴水滴,晶瑩剔透。
眼見竈間的柴禾不多了,杜梅開了院門,彎腰在柴禾堆上拔柴。
杜梅家是村口第一家,兩匹馬馱着兩個人從晨光中走來,走在前面的戎裝少年看見拔柴的杜梅,立刻跳下馬,拱手抱拳:“這位姑娘,叨擾了,請問清河縣怎麼走?
”
杜梅轉身拍拍手,屈膝福了福還禮。
她一擡頭,看見另一匹純黑色的馬上高高坐着位錦袍少年,寬額高鼻,劍眉入鬓,一雙丹鳳眼,狹長上挑,眸色漆黑如墨。
許是徹夜趕路的緣故,他周身散發着寒霜般的清冷氣息。
饒是這般生人勿近,杜梅還是覺得這少年生得太好看了,比杜家河的任何一個男孩子都好看。
這麼一比,她那三個隻知道幹活吃飯的堂哥簡直就是豬,就連三叔家念私塾的傑哥,也差得遠呢。
杜梅已經是13歲的姑娘了,她常和隔壁的巧嬸結伴到縣城賣繡品,所以她認得路。
她指着他們的來路說:“從這出去,見到岔路,往東一直走就是了。
”
原來夜黑,着急趕路,趙吉安帶着楚霖走反了道。
趙吉安不用回頭,就已經感受到來自主子的嚴厲目光,他的背上一陣灼熱。
楚霖在馬上俯視眼前梳着雙丫髻皮膚白皙的女孩子,厚厚的劉海擋也擋不住她圓圓杏眼裡的盈盈星光,清澈明亮。
她直視着他,大眼睛忽閃忽閃的。
縱使她穿着破衣布履,也難掩她的靈動秀美。
“賞!
”楚霖薄唇翕動,聲音威嚴。
趙吉安從懷裡摸出一枚小金锞子,托在掌心裡,金燦燦黃澄澄的:“姑娘,多謝了。
”
“不,我不能要。
我娘說,無功不受祿。
”杜梅連連擺手。
此時,楚霖已經撥轉馬頭,聽到這句話,扭頭意味深長地看了杜梅一眼。
“駕!
”楚霖一夾馬腹,墨雲奮蹄疾行。
“這個,一點小意思,姑娘,你就留着玩吧。
”趙吉安急急地把小金锞子放到杜梅手中,翻身上馬,追他的主子去了。
眼見着一騎絕塵,杜梅抱起柴禾回到廚房。
杜梅并不知道這金锞子足以買下整個杜家,大順王朝律法規定,平民是不準用金銀,穿绫羅綢緞的。
不要說她,就是族長杜懷炳也沒見過真金。
但她知道,這是個貴重的東西,那個錦衣少年穿着她從來沒見過的華衣美服,他賞的東西怎麼會差呢?
杜梅把金锞子藏在貼身的兜裡,鑽回竈間繼續燒火。
很快,廚房裡的水汽就彌漫開來。
杜家人陸陸續續起來了,灑掃庭院,喂豬攆雞,洗衣曬被,忙忙碌碌的一天又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