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你倆選個布料,怎這般磨蹭!
”門口傳來一聲吼。
鋪子裡的人都被驚着了,顧青竹轉身望去,就見一個身穿黑緞裙,肥頭大耳的豐碩婦人,張着血盆大口罵罵咧咧,兩道短眉描得仿佛兩隻黑蟲,趴在被肉擠得永遠睜不大的眼睛上,半斤脂粉雖将她黧黑的大臉龐塗得雪白,可脖子往下卻如黑炭一般,這會兒是白日,乍看尚且吓人,若是晚上,暗處隐了身形,隻露一張煞白的臉,隻怕是要鬧出人命來的。
“來了來了,黃嬷嬷,你看這匹如何?
”胖丫頭抱着一匹杏粉色織緞飛跑到婦人跟前,她胸口劇烈跳躍,一對白兔仿佛要蹦出來一樣,真讓人為她捏一把汗。
“還有這個!
”黃發丫頭不敢耽擱,緊跟着遞上一匹煙霞色羅綢。
“行了,去結賬。
”肥壯婦人掃了一眼,不耐煩地催促。
她的身後還跟着兩個穿着一樣衣裳的丫頭,一個拿着胭脂水粉,另一個捧着首飾頭面,俱是面若桃花,身段風流。
一行人如一陣風似的,呼啦啦來,又咋呼呼走了。
顧青竹買了兩塊布和一包棉絮,付錢時,随嘴問:“适才是哪家的夫人,好大的氣派。
”
掌櫃的當她是鄉下人沒見過世面,這會兒正巧不忙,遂好心道:“那是昌隆錢家二爺的乳母,一般小戶人家的夫人可不及她威風!
”
“哦。
”顧青竹笑了笑,拿起捆好的棉布走出布莊。
過了寒露,天氣轉涼,顧青竹走在山林間,日暮秋風,無悲無喜,路是自個選的,是哭是笑,做人做玩物,都與旁人無涉,就如這山間花木,逢春而開,遇冬而敝,文人騷客贊春哀秋,落得自個心情跌宕,而花木照舊四季輪回,若它們有知,必是要笑那些人俱是癡兒。
一年的茶事了了,顧青竹開始拾掇茶園,修枝鋤草,松土施肥,又割了幾擔荒草,鍘碎了漚肥,這些活足足做了幾天才收工,夜裡還要忙着給弟妹續衣裳。
山裡的野菊開敗了,早晚有了寒意,山裡的菌菇再難生長,有時出去一天,周邊都難采到兩斤普通的蘑菇,故而顧家坳人開始為過冬攢山貨,拿出去賣的,越來越少。
顧青竹跟着顧青水到深山裡去了幾次,有回運氣好,正逢着雨後松蕈叢生,一口氣采了大半簍,後來陸陸續續采了些雞枞,深秋雞枞少見,但個頭很大,十來朵就鋪滿了簍底,還有雞油黃等等,如此七七八八,也攢了一小籃子幹菌菇,除了送秦氏一些,她都用布袋裝了,吊在屋裡房梁上,通風幹燥。
夜露凝霜,天氣越發冷了,出門要加穿外衫,顧青竹提前磨了砍刀,冬天愈發近了,過冬的柴禾是頂頂重要的事,該早早準備起來,就連顧青山和方奎也專程趕回家中幫忙。
這日,顧青竹吃了一碗炒飯,拿着扁擔和繩索和男人們一起上老君山砍柴,她今年額外要多砍一點,因着秦氏見她炒茶要用桑條,遂将家裡留着燒火做飯的二十多捆桑條都送了她,她自然不能讓秦氏冬日沒柴禾燒。
砍柴可不比炒茶養蠶,那是力氣活,家家出門的都是壯勞力,顧青竹到底是個女孩子,氣力不夠,隻能揀那些手指粗細的雜樹,偶爾砍幾根手腕粗的,青山幾個力大手快,輪流幫她砍,村裡其他人都惦記着明年春上要向她學炒茶,這會子不好袖手旁觀,每人額外多砍幾根,就能幫她湊出一擔柴禾。
枯枝不熬火,山裡人隻砍活枝,這樣新鮮的枝條十分重,每擔都有一百五六十斤,而男人們挑兩百多斤也是常事,顧青竹連幹了五日,一早出門,中午和晚上回來吃飯時,各挑一擔柴回家,壘在院裡空地上晾曬。
不出幾日,她的手上便磨出了好幾個大血泡,肩上更是壓腫了,碰一下都鑽心的疼,晚上要讓青英幫她抹了活血化瘀消腫的藥,才能睡覺。
這日晚飯桌上,秦氏見她吃飯時,拿筷子的手都抖了,遂心疼地勸:“咱不砍柴了,明兒,我上山撿些枯枝也一樣燒嘛。
”
“那哪成,冬日數九寒天,大雪封山,定要起火盆取暖,枯枝燒的炭不經用,三根不抵一根的熱氣。
”顧青竹搖頭道。
秦氏擰眉道:“要不你歇兩日,養養再砍?
”
顧青竹笑着說:“别吧,我都到這份上了,再做兩日就皮實了,可不能歇,省得又吃二茬苦,更怕疼了。
”
秦氏沒轍,隻得将特意炖的一隻母雞撕下一條腿放在她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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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鐵蛋吃,他長個呢,我喜歡啃骨頭。
”說着,顧青竹将雞腿搛給眼巴巴看着的鐵蛋。
秦氏隻得依她,接着道:“那另一個雞腿給青英。
”
顧青竹吃了一大塊雞脯肉,這是秦氏死活摁在她碗裡的,隻差翻臉,命令她吃了。
秋末冬初,喝一碗幹松蕈雞湯,鮮嫩柔爽,香氣濃郁,滋補又美味,這一夜睡着格外溫暖。
待手上起了繭子,肩上也沒那麼疼了,顧青竹和秦氏院裡都壘起了高高的柴禾垛,青英和鐵蛋也不閑着,跟一般大的孩子去松林撿松球,不單為了吃松子,也因着松球好燃,冬天點爐子最好。
霜降是秋天最後一個節氣,這個時候,山裡人格外忙些,家裡養羊的開始儲備冬草,玉米杆,紅薯藤,再不濟也要到山野割草,至于被羊爬塌的圈牆,啃壞的圈門,這會兒也要抓緊時間加固修整,有的人家為了能早些賣羊,夜裡額外加豆粕和苞谷碎貼膘。
顧青川年紀小,卻曉得家裡背着債,兄姐都在外頭奔波,他每日都比旁人家的孩子起得早,專找人少草多的地方放那十幾隻羊,顧青竹春上幫忙接生的三隻羊羔,現如今長得絲毫不比别家的差,一個個毛光水滑,形如大羊,惹得村裡婦人一個個眼熱得很,有忍不住的,晚上少不得數落自家孩子,若是敢回嘴辯解的,自是要挨打,又是一番哭鬧。
日子就這樣在袅袅的煙火氣裡慢慢滑過,顧青竹家裡沒有羊,這個季節正是上山采挖藥材的最佳時機,村裡的年輕人常常結伴同往。
綿延八百裡的太華山脈,就是一個藥材寶庫,秋霜一落,連翹決明子豆莢熟了,帶了鐮刀割上滿簍飽脹的豆莢回家,在院裡暴曬一兩日,打下種子就可賣錢。
而采收紅豔豔的五味子和山茱萸,則要帶上長竹竿,後生們舉着打,姑娘們在樹下撿,大家嘻嘻哈哈笑笑鬧鬧就能滿載而歸。
最難的還是挖桔梗和黃精等地下莖塊,常常要用小鋤頭刨很深才能采到一棵,至于當歸人參之類,價錢雖高,卻是可遇不可求。
有些藥材藥食同源,也是可以飽腹吃的,比如桔梗和山藥,桔梗可以鮮食,偶爾做點涼拌菜換換口味,而山藥風幹後,可以儲存一個冬天,與木耳炒或炖湯都是極好的。
秋末冬初,山坳裡早晚有霧,唯有中午的陽光毫不吝啬,将各家晾曬的藥材迅速曬癟曬幹。
今兒一年顧青竹都沒攢下什麼錢,茶葉價賤,在德興打工掙下的一點錢,為救村長又花了,眼瞅着過冬的米面油鹽,青松明年的束脩還沒有着落,她不免想多挖些藥材貼補貼補。
近處的藥材根本經不住全村人湧去采挖,想要更多,自然要走得更遠。
一般去深山,年輕後生們不願帶女孩子們,一則她們體力跟不上,爬山上坡要人照顧,再則萬一遇着野獸,吓得跑不動,拖累大家就更糟糕了。
往年這個時候,地裡的活就夠顧青竹忙了,她很少跟他們出來,這次顧青水幫她說了一籮筐好話,反複保證不會拖累大家,還說她認得很多藥材,其他人被打動,勉強答應帶上她。
顧青竹這日早早吃了早飯,帶上幾個饅頭和水囊,囑咐青英在家裡翻曬藥材,便背着竹簍,帶上家夥什,跟着顧青水等人進山了。
山中,大樹參天,腳下藤蔓纏繞,越往深處走,越是步履艱難,到底是一個村上的,出了門,那些個十幾二十歲,先前還嘴硬的小子們,自覺讓唯一的女孩子顧青竹走在中間,前有顧青石砍樹開路,後有顧青水押隊标記,一行十數人倒也井然有序,絲毫不亂。
顧青竹左右張望,她爹留下的幾本藥書,她幾乎倒背如流,對上面畫的藥材也是爛熟于胸,這會兒雖經了霜,一些葉子枯焦了,但還是逃不過她的眼睛。
很快,她就在枯草中發現了幾叢威靈仙,這種藥材連根帶藤都可入藥,專治風濕痹痛,大家按她的指點紛紛散開采挖,沿山坡望去,居然還有很多,這種藥材根系不深,隻是根須長,要完整一棵,總要耐着性子一點點刨。
衆人都有了收獲,索性繼續往上走,顧青水一路做好标記,走到一處向陽山坡,顧青竹瞧見滿坡半枯如羽毛般的細小葉子,不由得拿出小鋤頭細細刨,越挖心裡越歡喜,手上更是加了小心。
其他不認得這個,俱都圍着她看,顧青竹直往下挖了一尺多深,才取出一整棵根系,直溜溜一條,隻有手指粗細。
“這是個啥?
”顧青石接過,左看右看,有些瞧不上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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