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
”慕錦成朝她搖頭,示意她不要亂說話。
聚寶錢莊是肖添壽半輩子謀劃經營出來的,金福瞧着也是知天命的年紀了,這樣的人必定是跟着東家鞍前馬後,經過大風浪的,連他都束手無措沒轍的事,你一個十來歲姑娘能有啥辦法!
聽了她的話,肖駿呆愣當場,迷茫地看着她,而此時的金福,病急亂投醫,隻要是個機會都不會放過,若是平時,這個比他孫女大不了多少的女孩,若敢說出這樣不知高低的話來,他定是不聽的,可這會兒,他半點不敢小瞧顧青竹,謙卑地拱手問:“少夫人有何高見?
”
顧青竹曲身行禮:“高見不敢當,隻我師父說,天下難事必作于易,聚寶錢莊眼下的困境,并不是資金周轉不靈,而是外頭那些聽信謠言,瘋狂兌現的人,如果我們能有什麼法子讓謠言不攻自破,自然就解了圍了。
”
她的話,仿佛迷霧中的一縷陽光,暗海上的一盞燈火,金福是何等精明的人,不待肖駿明白過來,他已經長揖到地:“少夫人師承何處?
當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
”
顧青竹趕忙偏過身,不敢受他如此大禮,坦然相告道:“我師父是妙機道人。
”
“我的天!
”金福睜大了眼皮松垂的眼睛,驚呼道,“這幾日肖府忙亂,隻聽說妙機仙人時隔十多年雲遊歸來收了弟子,卻不知,原來是少夫人。
”
金福轉而向四處拜拜:“菩薩保佑,肖家今日得遇貴人,自不當亡。
”
肖駿兩道好看的劍眉擰在一處問:“福伯,少夫人說的是何意?
”
金福拍着手,有些激動地在屋裡來回走動:“少爺,我們一直被那個居心叵測的人牽着鼻子走,卻沒想到反其道而行之,少夫人這招釜底抽薪,妙啊!
”
肖駿連連搖頭:“可我們沒有足夠的錢,怎麼證明謠言是假,就算是騙,也騙不過去啊,這分明是個死扣,哪裡能解當下危機!
”
顧青竹知他傷心過度,無法思考,遂細說心中所想:“我們不叫騙,而是緩兵之計,就比如你的拖,你的拖是用錢吊着,而我的拖則是一句話,一個暗示,隻要挨過清明,昌隆還上錢,你就不用擔心了。
”
“一句話?
哪有這樣一句輕巧的話!
”肖駿對她說的,毫無信心,頹然地坐在大案後的椅子上。
慕錦成隐約有些明白顧青竹的話,他自然是向着媳婦說話:“怎麼沒有?
戲文裡諸葛孔明唱的那場空城計,豈不是一曲退萬兵。
”
“錦成兄,那戲台子的玩意兒如何當得了真!
”肖駿苦笑。
他們經常一處玩鬧,喝茶看戲逛園子,喝酒聽曲遊淮河,那時那日的風流恍若前塵往事,此時如何拿出來言說。
金福拱手道:“少夫人,我有個不情之請,你那一萬一千兩就不要要了……”
慕錦成一聽這話,當場急了:“不不不,我們正給你們想辦法,金伯你怎麼能不還錢呢!
”
“在南蒼縣能救聚寶的,除了三生就是昌隆,而昌隆占着我們的二十萬兩不還,其心昭然若揭,隻怕暗地裡早巴望着我們關門倒閉,而今隻有也唯有三生可以救肖家,救聚寶!
”金福突然跪在地上,老淚縱橫。
慕錦成一下懵了,急忙攙扶他,而金福堅持跪着,還轉頭對肖駿說:“少爺,咱肖家保不保得住,就看三爺和少夫人了,你趕快來求一求!
”
肖駿雖一頭霧水,但如今父親不在了,隻有這個老管家像長輩一樣護着他,他的話,他自然是要聽的。
慕錦成哪裡能真讓肖駿跪,他一彎腰,就被他死死拉住。
“金伯,你快起來,你到底要我們做什麼?
”慕錦成急切地說,接着又補了一句,“就是不能全給,給個整數總好吧,這可是皇家賞賜!
”
金福俯身磕頭道:“三爺誤會了,我不是想賴賬,隻是想讓少夫人憑銀票入股聚寶錢莊,當然現下聚寶錢莊是一個爛攤子,一萬一千兩,翻倍按十一萬算股,您隻當日行一善,救我家少爺一命!
”
“行行行,我答應你,快起來說話。
”慕錦成擰眉道。
“這……也太多了,是不是不太好!
”顧青竹瞥了眼他,小聲道。
她原本隻是單純地想幫他們擺脫困境,沒想到,倒讓自己的錢漲了十倍,這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金伯願意給,你就拿着,不過是分紅時按十一萬來算,本錢還是原來的。
”慕錦成趕忙解釋。
這丫頭雖是個财迷,但有一點好,那就是對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從來不貪。
“哦。
”顧青竹明了地點點頭。
金福起身在大案前研磨:“既如此,我們寫個契約,都怪小老兒無能,若按常理,三生若能參股聚寶,理該白送幾萬股份,但錢莊如今朝不保夕,隻能暫且将就,等日後情形好轉,小老兒自當按市價補齊分紅。
”
說話間,金福刷刷幾筆,寫了一個簡單的契約,他向肖駿招手道:“少爺,你快來簽字。
”
渾渾噩噩的肖駿提筆的手發顫,遲遲落不下筆,倒有一團墨滴了下來,暈染了兩層紙。
慕錦成沉聲道:“阿駿,我曉得,你舍不得你爹一手創立下的聚寶,被别人分出去一部分,你放心,我絕沒有這種想法,金伯提議銀票轉股份,隻是想靠三生的名頭渡過眼前的難關,我本也可以空頭答應,但到底沒這個像,我答應你,等危機解除,諸事妥當,我們就來拿回本金,至于分紅,有無都無所謂。
”
聞言,肖駿的筆終于落下,他的手抖得不行,寫得字歪歪扭扭像蚯蚓爬。
慕錦成在顧青竹的後背推了推,輕聲道:“是你的錢,自當你去簽契約。
”
顧青竹在紙上,端端正正地寫下“顧青竹”三個字,清隽秀美。
一式兩份,金福收了一份,顧青竹拿出銀票,換了一張紙,她心裡有些許不踏實。
“謝謝,小老兒送兩位出去,還麻煩三爺陪我演一場戲。
”金福拱手行禮。
肖駿走過來,一把抱住慕錦成,哽咽道:“阿駿無兄長,蒙你不棄,願認你為兄,日後若有用的着阿駿的,我定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
“既是兄弟,何須說這些,我們走了,得空再來看你。
”慕錦成張着手臂,片刻後,拍拍他的背道。
金福送兩人出去,走到大門前,他恭敬地說:“東家放心,我們定将這裡快快處置好。
”
“你可得加緊點,我爹特意讓我來盯着,三生既然入股了聚寶,可不能再像過去一樣了!
”慕錦成面上一副不耐煩的樣子,看看那些被衙役擋住的人,回頭一揮手揚聲道,“等這裡擴建修葺一新,那些個三兩五兩的小散戶,已經收的,沒法子退,以後就不要收了,錢沒有多少,保管起來忒費勁!
”
“是是是,小老兒知道了。
”金福躬着身子,神色謙卑地連連點頭。
門口,早有肖家仆人辟出一條道,慕錦成和顧青竹大搖大擺走了。
“爺,你終于出來了!
”寶應一見他,苦着臉,指指頭頂上的太陽。
顧青竹擡眼看了看不遠處一棵大榆樹的影子,約莫快午時了。
慕錦成在他額上,彈了一個爆栗:“還不快去趕車,爺是辦正經事,又不是胡鬧瞎玩的。
”
寶應捂着頭,嘟嘟囔囔去解馬缰繩。
“這能成嗎?
要不要留人下來看着?
”顧青竹回望,低聲問道。
慕錦成扯了她就走:“誰也不留,有消息,外頭自然有風聲,成不成的,一看金伯的三寸不爛之舌,二看肖家運道如何,我們能幫的,也就這些了,盡人事聽天命!
”
顧青竹隻得随他走了。
再說金福,他假裝一臉虔誠地翹首目送慕錦成夫婦離開,實則心裡如重錘擂鼓。
眼見着馬車離開,他再不好站在院子,隻得低頭,一步步往回走,他步子邁得很小,停頓時間延長,幸而,他須發皆白,看上去比實際年紀大,故而蹒跚而行,外人也看不出什麼。
當他快走到門口時,突然有一個人忍不住問:“喂,老頭兒,三生入股聚寶了?
”
金福腳下一頓,隻覺背脊上一溜冷汗下來了,他等的就是這句話!
他定了定神,甚至調整了下滿是皺紋的臉,擠出一絲笑容,轉身道:“這位小哥,問得好生奇怪,三生自然是入股了聚寶,要不然,三爺來做什麼?
”
“你們以後真不收小散戶了?
”另一個穿短打的男子,皺眉問。
在南蒼縣,像三生和昌隆這樣的大錢莊,大戶的錢都收不完,小戶根本不敢踏進半步,而且那裡錢财保管費高,不像聚寶為了招攬客戶,不管多小的錢都能存,而且費用隻有大錢莊一半,故而能吸引一批小商小販來存錢。
但他們這些人掙的都是血汗錢,一有風吹草動,立時如驚弓之鳥,生怕損失了一分一毫。
金福臉上的褶子擰在眼角:“嗯,三生來了,自然是按他們的規矩,但你們之前存的,三爺也說了,不會損害你們的利益,以後就不行了。
當然,我也給大家争取了原來低費用的福利,以後隻能勞煩諸位多攢些錢來存,大家是熟客,我賣賣老臉,各位以後有了錢,隻管找我,五十兩起步,給大家開單子存錢。
”
“嘶!
”有不少人吸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