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譚立德的筷子頓了頓,他轉頭看了他一眼道:“确定要走?
”
慕錦成點點頭:“是。
我這幾日一直在外打探消息,奈何各處都跟鐵桶似的,半點風聲也不透,按說,安南海寇滋擾生事,肆意掠奪,還妄圖娶公主,在這樣情形下,不論是戰還是和,終歸有個說法。
可如今卻一下子沒了聲息,不言不語了,若是如此,二叔和姐夫幾時才能洗刷冤屈,這樣拖下去,我們怎麼也耗不起,還是得回去另想辦法。
”
“你既然想明白了,就去做吧,子衿和子佩先和你們回去,藥行才開不久,前期也投了錢的,如今生意還不錯,關了着實可惜,不如我暫且留在這裡,多關注下外頭的傳聞。
如此,你縱使在南蒼縣,也能了解燕安城的消息,兩邊都不耽擱。
”譚立德給他搛了塊五花肉說。
“爹,讓子佩先回去,我同你在一起。
”一旁的譚子衿急忙說。
“胡鬧,你跟你妹妹一起回去,我又不是小孩子,還要你照顧不成!
”譚立德說着,拿眼角餘光瞥了眼悶頭喝湯的慕明成。
衆人皆知,獨慕明成毫無察覺。
慕錦成想了想說:“子衿姐,你到底是女孩子,留在這裡多有不便,這樣吧,熊叔,你帶着幾個人,留下陪譚叔,彼此有個照應,我回去也能放心些,若祖母問起來,也不會怪我不會辦事。
”
“是。
”立在一旁的熊永年躬身答應。
“好吧,我總是拗不過你們的。
”見他這樣安排,譚立德隻得妥協。
熊永年連夜讓人往回送信,第二日一早,又去江邊賃船,藥行後院諸人俱都忙碌起來,整理衣物,打包行李,莫天林指揮帶來的兄弟做這做那,一時無暇來打擾慕明成。
長甯也在收拾包袱,慕明成依舊坐在窗下看書,他好幾次擡頭看向門外,長甯忍了又忍,見他再一次張望的時候說:“二爺,這會兒大家都在準備回家,莫爺大概忙的,不會來了。
“他來不來,關我什麼事,就你話多!
”慕明成瞪了他一眼,繼續低頭看書。
這些日子,長甯難得聽主子說一句話,雖是罵他的,他心裡也樂呵,看來莫天林的唠叨對他還是有點用的。
這日晚上,慕錦成特意叫廚房多做了些菜,大家夥熱熱鬧鬧吃了在燕安城的最後一頓飯。
翌日清晨,太陽還沒升起來,衆人已經整裝待發,蘇暮春和肖駿趕來送行,慕錦成與他們簡單說了幾句,互道珍重後,和大家夥兒一起出發了。
這幾個月,慕家陸陸續續到燕安城來了四撥人,再加上老鴉嶺的人,今日一起離開,浩浩蕩蕩足有五六十個,全是精壯的漢子,後面又有幾輛馬車和十幾匹馬,這樣一群人走在街市上,頗引人注目。
有認識藥行馬車的,少不得指指點點,衆人竊竊私語,想來不是議論之前的貢茶案,就是在說叛國通敵案。
慕錦成懶怠理那些閑言碎語,騎馬走在前面開道,梁滿倉和老荊頭在後面押陣。
慕明成坐在後面的馬車裡,他的耳朵正被莫天林這個話痨折磨,而他本人倒是有閑情看一本神仙話本。
顧青竹和譚家兩姐妹同坐在一輛馬車,三人說來些尋常的話,顧青竹邀請她們到山莊上住。
譚家那時走得急,除了留幾個老仆看門外,其他人都打發了,這會兒突然回來,一時隻怕照顧不過來。
“姐,咱們就住山莊上吧,我長這麼大,還沒數過山裡的星星呢。
”譚子佩抱着譚子衿的胳膊撒嬌。
“此時正是盛夏,山裡比縣城涼快些,避暑最好了。
”顧青竹含笑道。
譚子佩見她這樣講,更想要去了,一味軟磨硬泡,譚子衿心裡擔心慕明成的病,思前想後,終究答應了。
熊永年賃的是一艘大船,他們一衆人等和馬匹物資,就是占了一半的位置。
盛夏,大江大河裡的水位高漲,大船張足了帆,順風順水,一路南下,隻六七日便到了南蒼縣的東市碼頭。
廖青得了消息,天天派幾個人來碼頭上等,仆人今日一早見着率先下船的慕錦成,立時喜滋滋迎上去,另有人飛快地去告訴廖青。
待衆人七手八腳地卸了馬匹物資,廖青就帶着幾輛馬車急急趕來了。
“二爺,三爺,你們總算回來了!
”廖青趕上前行禮。
慕錦成揮揮手:“快别客套了,大家夥兒坐了幾日船,累得很,讓他們先回府歇歇。
”
“是是是。
”廖青一連聲地應。
韓守義幫着指揮搬運箱籠,很快裝滿了馬車,衆人說說笑笑一起往慕家去。
“哎呀,三爺回來啦!
”街市上不時有人打招呼。
慕錦成揚揚手:“對,我接我二哥回家了!
”
慕明成的車簾垂着,外人隻能從被風掀開的縫隙裡,瞥見一襲煙色衣裳,可明眼人一下子就看見了韓守義等人,他們是同慕明成一起去了,他們回來了,慕明成自然也回來了。
有看熱鬧不死心的,還跟到慕府門口,親眼看見慕明成從車裡下來,才确信是真的。
慕錦成知道慕明成不想外人知道他傷了腿,故而,他一下車,韓守義就帶人圍了上去,将他擁進府裡。
廖青騰出前廳的幾間廂房,給回來的人暫時休息。
安溪自打得了消息,天天在門房候着,剛才人多,不好見禮,這會兒,趕忙上前磕頭。
“你起來吧,我不在多時,你怎麼還沒走?
”慕明成面色淡淡地說。
雖然慕錦成已告訴他,全家都搬去了山莊,但他一進府,還是發覺家中比他想象的還要寂寥蕭條,原本各處都有仆人丫頭待命,現下也就幾個人忙前忙後。
慕明成出生時,慕家正是鼎盛時期,雖是庶子,卻一直被當嫡長看待,錦繡繁華才是他記憶裡的樣子,而眼下,雖沒到衰敗的地步,卻也讓他暗暗吃驚。
旁人都被打發了,為何沒了主子的玉蘭院,還留着管事大丫頭?
!
安溪伏在地上道:“夫人說,爺總有一天會回來的,我得留下伺候。
”
慕明成心口一擰,似針紮一般疼:“你走吧,适才你也看見了,我就是個沒用的廢人,你跟着我,沒什麼好出路的。
”
安溪往前膝行兩步:“安溪愚鈍,伺候爺十多年了,沒想過什麼好出路,以後也不會想,隻求爺還讓奴婢伺候左右。
”
慕明成似乎很累地歎了口氣:“幹嘛非要和長甯一樣死心眼!
”
安溪一下子哭了:“奴婢打小伺候爺,也隻會做這一件事,爺叫我走,讓我到哪裡讨生活去?
”
“罷了,起來吧,都是可憐人。
”慕明成搖搖頭,不再說了。
一旁長甯對安溪低聲道:“還不快謝主子!
”
“謝謝二爺,奴婢這就去沏茶。
”安溪從地上起來,抹了把眼淚出去了。
喝了兩杯茶,慕明成忽然開口道:“去看看吧。
”
此時的慕明成遠比在燕安城時的狀态好,長甯驚訝不已,忙不疊和安溪陪着慕明成往後院去。
“浣紗院呢?
”慕明成看着眼前的樹木亭台發怔。
安溪低聲道:“蔡姨娘用下作的法子懷了孩子,還害老爺中了毒,而她自作自受,不僅胎死腹中,自個也深受毒害,最終也死了,香蘋在夜裡守靈的時候,縱火燒了浣紗院,待發現的時候,已經沒法救了。
”
“這是我娘的院子!
說毀就毀了!
”慕明成赤紅着眼睛。
“這也不能怪夫人,當時老爺病重,您又深陷大牢,浣紗院燒得半點不剩,實在沒法複原了。
”安溪的聲音愈發低下去。
慕明成拖着傷腿,快步往慕紹堂的書房去,長甯上前攙扶,被慕明成一把甩開。
“我娘的畫像呢!
”慕明成望向熟悉的地方,隻見那裡挂着一張山水圖,而原先那張似怒還嗔的美人圖不見了。
慕明成發瘋地到處翻找,卻一無所獲。
他頹喪地癱在地上,嚎啕大哭:“為什麼?
為什麼?
她已經死了,難道連一張畫像都不配留不下嗎?
”
“二爺,你别這樣!
”長甯蹲下身子勸慰。
“二哥,仆人說……”慕錦成一腳邁進來,就見慕明成淚流成河的哭泣。
這麼多年,他從沒有看見過他流淚,這個樣子的慕明成,讓慕錦成手足無措。
“為什麼,為什麼不能給我留一點念想!
”慕明成擡手将身旁的賬冊,砸到慕明成面前。
“什麼念想?
”白挨了打的慕錦成一頭霧水。
長甯朝挂畫的地方努努嘴。
慕錦成愣了下道:“這……這我也不知道,爹中毒後,那張畫就不見了,後來等爹好些了,就挂了這個,他希望,咱們慕家如同這幅畫一樣,繁榮昌盛如滔滔江水。
”
“定是你娘借爹病重毀了它!
”慕明成咬牙切齒道。
“二哥,你怎麼能這麼說母親,她雖不是你的生母,卻也不是小肚雞腸的人,父親看中你,培養你,她隻怨我不争氣,卻從沒給你使過壞,對允湘和婉成也不錯。
就算蔡姨娘那般胡鬧,可因着她懷着慕家血脈,我娘也多有忍讓,後來是她自作孽不可活,還帶累了爹,你如何說我娘容不下妾室和庶出子女!
”慕錦成紅着眼睛争辯。
“若不是她奪了我,我娘怎麼會絕望而死,如今所有的人都不在了,自然是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慕明成氣得幾乎要發瘋。
自打知道身世後,他每次來這裡,看見那副畫,就仿佛見着親娘一般,如今竟連一張紙屑都找不到了,如何不讓他崩潰!
“你……”情急的慕錦成還想辯解,卻被身後一個人一把捂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