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慕錦成抱住他的胳膊,堅定地說,“你信我,無論付出什麼代價,我都會救你們,慕家已經沒有爹了,再不能沒有你!
”
慕紹台沒有回答,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去看看你姐夫吧,前幾日我聽他咳得厲害,也不知好些了沒有。
”
蘇暮春一聽這話,眼圈瞬時泛紅,慕錦成點了點頭。
蘇瑾的監房在拐角處,隐約能聽見這邊熟悉的說話聲,他扒在鐵栅欄上用力向外張望,看見兒子,臉上綻出一絲笑容,他伸出手用力揮舞。
“爹!
”蘇暮春撲到跟前,腳下踉跄,一下子跪下了。
蘇瑾立時蹲下,探手想要拉他:“兒子,快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
”
蘇暮春站起來,拍拍膝蓋,努力擠出笑容:“爹,我沒事,小娘和柔兒妹妹,跟着老祖宗住在山莊上,她們也好着呢。
”
蘇瑾擡手摸摸他的臉:“爹曉得,爹不擔心,隻你身子弱,看着又瘦了。
”
蘇暮春是男丁,蘇瑾平日裡很少将這種疼愛顯露出來,此刻,他覺得十分内疚,這個兒子很小就沒了母親,又自胎裡帶了心疾,這會兒還要他為自個奔走,隻想一想,便覺得心疼不已。
“我現下住在外祖家,外祖和舅舅待我很好,這次進來也是他們幫着想的法子,爹放心,你很快就能從這裡出去了。
”蘇暮春用手背抹了下眼角,笑着說。
“我……”看着他眼角的晶瑩,蘇瑾将那些悲觀的話咽下去了,咳了幾聲道,“嗯,你在外頭多聽長輩的話,你外祖學識淵博,閱曆非凡,你多與他學習,将來必有裨益。
”
“爹,你病了!
”蘇暮春急切地抓住他的手,回頭對譚立德說,“譚先生,你快來給我爹瞧瞧。
”
“别慌,不過是往年的舊疾複發,牢頭給我吃過藥了,這幾日好多了。
”蘇瑾又掩唇咳了數聲。
譚立德給他細細把了脈,再三确定并無大礙,蘇暮春方才松了口氣。
跟在他們後面的衙役掩唇咳了三聲,顯然是在暗示探視的時間快到了。
慕錦成等人趕忙上前,與蘇瑾說了幾句話,不過是些明面上的話,其他的,有衙役在,并不敢多言。
幾人離開大理寺的牢房,蘇暮春跟慕錦成回了藥行。
因着藥行裡隻有譚立德一位坐診大夫,這會兒大堂裡還有不少病患在等着,譚立德換了衣裳,急匆匆忙去了。
藥行後院住着十多口人,雖說沒什麼大事,但熊永年也沒有半刻閑的,光一日三餐就夠讓他操心的了,他一回來,廚房的人就來說,柴禾不多了,他趕忙打發人去城門口找挑柴賣的農人。
慕錦成夫婦和蘇暮春坐在前廳,小丫頭進來上了茶和點心就出去了。
“暮春,我沒想到事情辦得如此順利,這麼快就能見到人,可見人容易,救人難,單靠你外祖恐怕是不行的,過幾日,我們就打算回南蒼縣,走走别的門路,你有什麼打算?
”慕錦成輕啜了一口茶問。
蘇暮春低着頭道:“我爹在哪裡,我就在哪裡,雖說他關在牢中,看不見摸不着的,但我覺得離他近,心裡踏實,再說,我外祖大概也不會讓我跟小娘舅走,如此,我打算留在京城讀書,另外,若我爹他們有什麼消息,我也好趕快通知你們。
”
慕錦成明白他的心意,安慰道:“你留在這裡也好,京中大儒名醫多,若你外祖當真在乎你,就會幫你把一切安排好,研墨年紀小,沒經過事兒,我讓慶餘留在你身邊,不管是保護你,還是傳遞消息,他都能派上用場。
”
“謝謝小娘舅!
”蘇暮春眼眶紅紅地看他。
“肖駿也在京城,你若是遇着難辦的事,也可找他幫忙。
”慕錦成拍了拍他的肩膀。
蘇暮春呡唇,點了點頭。
三人又說了些關于傳遞消息的細節,慕錦成留他在後院吃了午飯,方才讓熊永年送他回去。
歇了晌,慕錦成去見慕明成,他吃了藥,好多了,隻是沒什麼精神,就算聽慕錦成說了慕紹台和蘇瑾在牢裡的情形,也隻是極輕極淡地哦了一聲。
好似他聽到的隻是晚上會吃哪些菜一般,既不驚詫,也不感慨,仿若死水一潭,沉寂得讓人擔心害怕。
面對這樣的慕明成,慕錦成十分無助,他又說了好些話,可沒有任何回應,他最後隻得說:“二哥,過幾日咱們就回南蒼縣。
”
“好。
”慕明成的目光停留在書頁上,連眼皮子都沒擡一下,話雖說的十分潦草,卻好歹答了。
慕錦成知他心不在焉,若是往日,他們兄弟說話,多半是慕明成長篇累牍地說,而他不耐煩聽,如今風水輪流轉,他絮絮叨叨說了一堆話,卻隻得他寥寥幾字回複,他終于明白,當初慕明成是怎樣的恨鐵不成鋼。
一臉挫敗的慕錦成隻得離開,顧青竹一見他垂頭喪氣的樣子就知碰了釘子,慕明成在病中,自是不好責備,她少不得好言勸導安慰慕錦成。
及到第二日早飯後,肖駿過府來問昨日的事,慕錦成一一說了,還拜托他照顧蘇暮春。
肖駿一口答應:“錦成兄放心,蘇公子若來找我,不管什麼事,隻要我能做到,必不會推辭,另外,據我所知,林尚書令唯一的孫子林斌,不愛讀書,自開蒙起,不知請了多少先生,二十多歲才勉強考了個舉人,我看林尚書令有意培養蘇公子,如此,定不會讓他受委屈的。
”
“但願如此吧,如今案子不明,收留暮春,林家可以博一個慈愛長情的名聲,若是案子對林家不利,我隻怕他們會将暮春推出去擋罪。
”人心難測,慕錦成經過這麼多事,不得多想一點。
“現下主戰派和主和派鬧得不可開交,外頭傳什麼的都有,坊間還有人為此設了賭局,但你們既然能去探監,應該不會淪落到最糟糕的地步。
”肖駿啜了一口茶,想了想說。
“嗯,我也是這樣想的,時候不早了,你今兒在這裡吃午飯吧,我讓熊叔去聚仙樓點幾個菜,過些日子若是還沒有什麼消息,我們就打算回去了,隻怕到時忙亂,沒法專門和你告别。
”慕錦成邀請道。
“今日可真不巧,我一會兒還得陪舅舅和遠道來的客商吃飯喝茶,最近燕掌櫃也不知得了什麼神仙茶品,一壺茶要一兩銀子,這麼高的價錢,還有人搶着去喝,如今,老茶客要想品一口,都得要提前預約,現下,他的生意熱鬧得都要趕上聚仙樓了。
”肖駿咋咋嘴道。
“真的?
他做生意當真有一套,我可得跟他學學。
”慕錦成眯着眼睛笑。
肖駿見他半點不驚訝,遂疑惑道:“天香樓的茶葉不會是買的慕錦成兄的吧?
”
“是我們偶然得的茯茶,你要喜歡,我送你一箱。
”慕錦成豪爽道。
聞言,肖駿一臉喜色:“謝謝錦成兄,我可不客氣了,這茶可要幫我的大忙了,那位客商是金家大戶,這次帶了夫人同來談明年貨品,但他夫人可能是有些水土不服,腹脹難受,吃了湯藥也不太管用,聽旁人講,喝茯茶有效,正打算去試試。
”
“既然這茶對你這般有用,隻管拿去,金玉平越看重你,你才能越早些學到真本事。
”慕錦成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說。
“我前幾日給我娘寫了信,将京中事務與她說了,害他們的兇手就要伏法了,我想她定會高興,待錦成兄回了南蒼縣,還請去看看我的母親,就說我會在這裡親眼見證朝廷誅殺惡人,另外叫她放心,我頂多一年半載就會回到她的身邊。
”肖駿目光深遠地望向外間。
“你母親不易,又幾次幫過慕家,我們回去必定前往探望,你好生在這裡學本事,不用惦念家裡。
”慕錦成微歎,點頭道。
眼看快到中午了,肖駿告辭,慕錦成也沒有留他。
此後又過了幾日,慕錦成背上的傷痊愈了,他出去四處打聽消息,卻每每一無所獲,也難為他愈挫愈勇,依舊每日奔波。
莫天林休養多時,傷勢大好,他是個閑不住的人,整日不願困在自個的屋裡,可後院就那麼大,老鴉嶺的人太過熟悉,腳力行的人早聽煩了他的故事,故而見着他就躲,梁滿倉和老荊頭不知忙什麼,不怎麼在後院。
怕他出去扯了傷口,顧青竹不讓他出門,他便把主意打到慕明成頭上,他是個話痨,偏慕明成是個連說半句都嫌多的人,如此,後院便出了件怪事。
莫天林天天到慕明成屋裡蹭涼快,慕明成卻把他當呱噪的知了,任他說得唾沫飛濺,他仍舊旁若無人地吃飯看書睡覺。
若是平日裡,長甯早就攆人了,可現下,他天天盼着莫天林,還給他準備茶水和點心,熱情得很,生怕他不來。
莫天林有時說一大堆話,連一句哦嗯啊都得不到,他就會非常生氣,叫喳喳地說,再也不來了,可他是真的沒處去,第二日還來。
慕錦成早出晚歸,不太知道後院的事,而顧青竹自是曉得他鬧騰,但她不想多管,經過幾個月的牢獄生活,慕明成變了太多,從陽光溫潤,變成了陰郁惆怅,她想,或許熱熱鬧鬧的煙火氣,能溫暖他那顆孤寂失落的心。
日子過得如水一般,偶爾泛起幾點漣漪,這日,慕錦成在晚飯桌上,突然說:“譚叔,我打算回南蒼縣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