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
”顧青竹應了。
她在心裡盤算了一下,炒茶工再經過夏茶秋茶一番練手,殘次品會越來越少,明年除去貢茶,一千斤炒青并不是什麼難事。
“那便說定了!
”燕鐵衣一臉喜色。
羅霜降準備了紙筆,顧青竹現寫了一張字據,交給燕鐵衣。
待他走了,顧青竹還有些不确定,她拿着銀票看了又看,問:“羅姨,這張不是假的吧?
”
羅霜降前世被無良姐夫賣給一個富商做小妾,陪着他四處應酬,沒少見這種銀票,她瞥了大紅印鑒道:“這是燕安城金家的銀票,整個大黎國任何一家錢莊都可兌換,如何做得了假。
”
顧青竹小心收了銀票,又一次擡頭看樓上,羅霜降笑着說:“你放心吧,錦成沒事,我讓小夥計上的是淡酒,那些個讀書人酒量不大,不過是圖個風雅,大家親近親近。
”
正說着,就聽見樓梯響,一個蒼勁的聲音低吟:“……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
接着一個青年歡快地接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
“好詩,好詩,慕兄好才情啊!
”
一衆人等迤逦下樓來,一個個喝得紅光滿面,醉眼迷離,卻又精神激昂亢奮,嬉笑着相互攙扶,就連沈鴻也聊發少年狂,和青年夫子們,一起高聲吟詩。
外頭的馬車是早就安排好的,顧青竹站在門口相送,幾個小夥計麻利地将一群東倒西歪的夫子們送上馬車,趕車人一揮馬鞭,哒哒地走了。
最後下來的是慕錦成和衛澤,兩人手抓着手,好似故友重逢,一直絮絮說個不停。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将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衛澤面頰通紅,目光狂熱,他連念數遍,感慨道,“慕兄,你從商,可惜了!
”
“我不過是僥幸,還是夫子們的詩寓意深遠,感天動地,尤以衛兄為首!
”慕錦成恭維道。
“慕兄過謙了,我們改日再一起聚會唱和如何?
”衛澤腳下踉跄,心裡卻明鏡似的清楚。
“好呀,待到端午,我再攢一個局,大家聚一聚。
”慕錦成連連點頭,随之,話鋒一轉道:“我那内弟初投到你門下,還請多多教導,下次也好帶出來見識見識。
”
衛澤被外間的風一吹,酒氣散了散:“你放心吧,青松極聰慧,假以時日,中個秀才舉人,不過是三個指頭捏田螺,十拿九穩!
”
“說實在的,不是我吹牛,我這個内弟,我還真不擔心他學業,隻他身子單薄,還請衛兄在飲食上額外關照一二。
”慕錦成說着,将銀票塞到他手裡。
“這是做什麼?
我是他的夫子,如何能收這個錢!
”衛澤推拒,頭重腳輕地直打晃。
慕錦成一把握着他的手:“我曉得衛兄清廉,這真不是賄賂你,隻想你借夫子之名,給青松弄點吃的,他身子強健了,才能更好的學習,這是個長長久久的事,哪有叫你白掏錢的道理。
”
“既如此,我且收着,你這個姐夫也不容易,我會幫你照顧的。
”衛澤推辭不過,隻得收下,他的月例有限,真沒有多餘的錢,給一個半大小子添菜,于是,他也就不打腫臉充胖子了。
一輛空馬車停在階下,慕錦成親自将衛澤送上馬車,還囑咐車夫趕慢點。
慕錦成回到酒樓門口,握着顧青竹的手問:“你吃晚飯了嗎?
”
顧青竹眨眨眼,剛才一直忙個不停,覺不出來餓,竟将吃飯忘記了。
“咱們回去吃,還是在這裡吃?
”慕錦成一看她傻了的樣子,就知道她沒吃了。
“回去吧,羅姨太忙,咱們别裹亂了。
”顧青竹搖搖他的手。
慕錦成輕笑,兩人進了酒樓,與羅霜降告辭。
蕤華院的小廚房有了柳婆子打理,什麼時候想吃都行,故而,他們雖然回來遲,但很快就有三菜一湯端了上來,慕錦成在酒席上光陪酒吟詩了,飯菜都沒怎麼吃,這會兒,剛好陪顧青竹吃一些。
“你今兒又背了誰的詩?
”顧青竹一針見血地問。
慕錦成哈哈笑:“還是媳婦了解我,詩仙李白的,要不要我背整篇給你聽聽?
”
顧青竹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她見過夫子們的狂喜,半點感覺也沒有,五花馬,千金裘,換點什麼不好,非要喝酒,酒喝完了,不當飽,還磨折人。
比如這會兒,剛吃了飯,慕錦成就開始借酒撒瘋,一會兒要抱抱,一會兒要親親,跟個黏糊糊的蟲子似的,霸着她,纏着她。
今晚沒來由的悶氣,外間一絲風也沒有,顧青竹被他鬧得一身汗,好不容易掙脫他的魔爪去洗漱。
“我今兒聰明吧,将錢直接給了衛澤,松弟能拒絕我們,可不能拒絕夫子。
”慕錦成洗漱後,散着頭發,往顧青竹睡的軟榻上躺。
“這裡睡不下兩個人!
”顧青竹推他。
慕錦成躺不成,就拉顧青竹:“那你和我睡大床嘛,我都好了,不怕你碰。
”
顧青竹哪敢讓他用力,趕忙坐起來道:“你小心你的傷,再抻裂了,娘非得殺了我。
”
見她一臉無奈,慕錦成伸手兜住了她的膝蓋和腰肢:“我抱你!
”
顧青竹很輕,比他每日練習的石鎖重不到哪兒去,他輕輕松松就将她抱在懷裡,這可吓着了她,這會兒已入了夜,她不敢叫,也不敢動,隻得一把攬住他的脖子。
所幸從軟榻到床不過三五步,轉個身就到了,慕錦成将顧青竹放在床上,見她紅透了臉,隻在她眉心吻了吻:“别多想,快睡覺。
”
顧青竹氣得在他胳膊上擰了一下,鑽到被窩裡去了。
慕錦成笑着走到桌邊吹了燈,借着赤金珠的光放下帳幔,躺下時,長臂一伸,将顧青竹攬在懷裡。
肩上的傷還要養些時日才能大好,可他等不及,身邊好似空了許久,今夜懷中又有草木清氣萦繞,讓他十分安心。
兩人相擁而眠,顧青竹逐漸熟悉習慣他的懷抱,厚重寬廣,給她安穩與熨帖。
暗夜漫長,慕錦成踢了被角,半條腿露出了被子,這才剛過立夏,竟如此悶熱。
外間黑沉沉的,也不知是什麼時辰了,天邊突然滾動轟隆隆雷聲,雪白的銀鍊咔咔作響,仿佛吹腐拉朽一般,一陣地動山搖之後,瓢潑大雨傾倒而下,天地混沌一片。
顧青竹被窗外的電閃雷鳴驚醒,她翻了個身,擱在她腰上的手一緊,慕錦成含混呢喃:“還早呢,再睡會兒。
”
“這才春末夏初,怎麼下這麼大的雨?
”顧青竹動不了,側耳聽了聽。
外間除了狂風驟雨,隻剩樹葉被刮得嘩嘩作響的聲音。
轟隆又是一個炸雷,好似就在他們頭頂上似的,窗口突然冒了一簇紅光,這把慕錦成的瞌睡也吓跑了。
兩人起身,透過窗戶張望,隐約看見風園那邊起了一個火團,但雨實在太大,不一會兒就澆滅了,天地間又恢複漆黑一片。
“不會有事吧?
”顧青竹擔心道。
“若是打着房子或是人,早鬧開了,我猜是風園裡那棵老梧桐樹,今年看着沒發什麼芽,許是被雷打着了,不礙事,睡吧。
”慕錦成打了哈欠,拉着顧青竹重新躺下。
而此時,從嘉盛大街漫天大雨中,沖過來一人一馬,馬上男人在慕府門前勒住缰繩,他似乎很疲憊,下馬時,腳下崴了一下,可他顧不上這些,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火速沖上台階,大力拍門。
“來了,誰啊,這個鬼天氣!
”門房披了衣裳,打着哈欠來開門。
“給老爺的,十萬火急!
”男子将一個竹筒遞了進去。
“啊!
我就去!
”門房一見外面全身淌水的男人,瞌睡都驚沒了。
他顧不上打傘,一頭沖進了雨幕中。
半盞茶後,慶豐隔着窗戶道:“老爺,二爺來信了。
”
他的聲音向來跟寒冰似的,無論喜悲都改變不了他半分。
蔡氏正以打雷害怕纏着慕紹堂,這會兒聽見慶豐的聲兒,實在惱火,他抓着慕紹堂的衣角不松手,可憐兮兮地說:“爺,你别走,妾身害怕,妾身肚裡的孩兒也害怕。
”
“時辰不早了,你若怕,就多叫幾個丫頭進來陪你吧。
”慕紹堂用力扯掉衣角,飛快地起床穿衣。
他心裡知道,若不是十分棘手的事,慶豐不會在這個時候叫他的。
見他們主仆兩人匆匆走了,蔡氏恨得牙癢,香蘋進來服侍,蔡氏看了眼高幾上的香爐,香蘋心領神會,倒了爐灰自去了。
蔡氏翻了個身,繼續睡覺。
再說慕紹堂進了書房,從竹筒裡抽出來一封信,他一看蠟封,是燕安城錢莊的,心裡猛烈地突突跳了幾下。
慕紹堂找出剪刀,細細裁了封口,取出一張薄薄的紙。
上面不過寥寥幾個字。
慕紹堂一眼掃過,喉間一股腥甜,像潮水般翻湧上來,他強忍着,又瞪眼看了一遍。
“貢茶被封,二爺下獄!
”
八個字如同八把鋒利的刀,噗嗤一聲,齊齊捅進在慕紹堂的胸口!
他再也忍不住,口中血柱噴射!
“老爺!
”慶豐撲過去,一把攬住他軟下的身子,自個被血濺了滿頭滿臉。
慶豐擁着昏過去的慕紹堂坐在地上,低喝一聲:“來人!
”
立時有兩個仆人打扮的男子從門外轉進來,拱手行禮。
臉上沾着血的慶豐,面色猙獰:“林易,去通知夫人和三爺,林爾,去請譚先生,記在,一定不要驚動其他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