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裘家牙行,以前沒聽過,好似新開的,宋家是他第一筆買賣。
”廖青說了打聽到的消息。
“裘記?
沒聽說過啊。
”慕錦成将南蒼縣有名有姓的大戶人家想了個遍,并沒有姓裘的。
顧青竹啜了口茶道:“别管是誰家的了,錢家的案子肯定牽扯到宋家,到時少不得同罰,廖管家,你多盯着點,看最終是誰買了宋家的鋪子和貨物,到時自然有答案。
”
廖青連連點頭,贊許道:“少夫人說的有理,牙行買店鋪和貨物,終歸是為了賺錢,最終還是要轉手的,誰敢沾這個腥,誰就說不清。
”
慕錦成擡頭看看外面的日影:“時候差不多了,我們一會兒就回山莊上去了,箱籠都裝好了吧。
”
“三爺放心,都按您說的準備妥了,老徐正帶人在後頭看着呢。
”廖青點頭應答。
“我去瞧瞧二哥。
”慕錦成站起身來,撣撣身上的浮塵。
顧青竹也跟着起身:“我和你一起去!
”
她既擔心他把慕明成惹毛了,又怕他自受委屈。
兩夫妻剛走進後院,就看見長甯攙扶着慕明成出來,後頭跟着背包袱的安溪。
慕錦成一下子笑了,迎上去說:“二哥,咱們回家!
”
車輪碌碌,一路上連塵土都是滾燙的,縱使到了翠屏鎮,日頭下去了些,空氣裡仍然像藏着火星子,火燒火燎,直到進了山,在繁盛樹木蔭蔽的小路上行走,身上的火氣才一點點消退。
慕明成腿腳不方便,慕錦成将如風讓給他騎,長甯為他牽馬,他和顧青竹擠在堆滿大大小小箱籠的馬車上。
寇氏和盧氏早就望眼欲穿,一見暮色起了,就在山門口等着,夏日山間蚊蟲肆虐,也擋住她們急切盼歸的心。
“來了,來了。
”眼尖的慕婉成看見遠處的小黑點,高興地喊。
在衆人期盼下,小黑點越來越近,已經能看見來人的眉眼。
“二表哥回來了!
”宋允湘一臉喜氣。
及到跟前,慕明成滾鞍下馬,伏在地上,顫着聲說:“不孝孫兒拜見祖母!
”
“快起來,快起來,地上燙得很!
”寇氏用力攙扶他。
慕明成艱難起身,衆人才發現,他的腿壞了,俱都露出同情惋惜的表情,而這個表情是慕明成最不想看見的,這基本是無用和廢物的代名詞,他骨子裡的驕傲容不下這些!
在這個當口,慕錦成和顧青竹也到了,寇氏和盧氏都趕去見他們,慕明成站在人群外,自嘲地咧咧嘴。
“走走,我餓了。
”慕錦成左手擁着祖母,右手攬着母親,笑得燦爛極了。
“雲栖院裡擺了飯,就等你們來了。
”寇氏笑眯了眼,臉上的褶子像一朵盛開的菊花。
前面的人都歡喜地走了,宋允湘落在後面,她看見慕明成拖着腿,心裡百般不是滋味,正在這時,譚子衿慢下幾步,十分自然地挽住慕明成的胳膊,兩人緩緩同行。
“醒醒吧,大湘,這樣的慕明成,你還會喜歡嗎?
”小湘冷不丁在她意識裡說了一句話。
宋允湘呡唇不語,這樣的慕明成,褪去了溫潤君子的皎皎光芒,跛着腿,神情落寞,一身泥土,從高不可及的雲端跌入市儈粗鄙的凡塵,還是她仰慕的那個人嗎?
雲栖院中,薛甯早準備了豐盛的晚餐,一家子坐定,最高興的當數寇氏,她一會兒給慕明成搛菜,一會兒又給譚子衿搛,但更多時候是給慕錦成搛,幾乎将他面前的碗堆滿了。
“祖母,你再搛,我可吃不完了。
”慕錦成伸手遮住自個的碗。
“你一去這麼久,瘦了不少,多吃點,多吃點。
”寇氏觑着眼睛望,一個勁兒地催。
慕錦成拗不過,隻得将碗裡的菜全吃了,直撐得他捧着肚子,不想動彈。
撤了席面,衆人圍着喝茶說話,顧青竹将從燕安城帶回來的禮物送給每個人,又簡單說了事情前後原委,引得一片歎息。
隔了會兒,顧世同來了,見着女兒女婿平安歸來,心下十分高興。
為避免慕明成抵觸,顧世同先給羅霜降把了平安脈,她還有兩個多月就要生了,肚子滾圓,胎兒康健,一切都很正常。
“親家老爺,給錦成兩口子也把把脈,看我幾時能抱曾孫。
”寇氏笑着說。
顧世同自然照辦,慕錦成傷勢已愈,身體強健得很,顧青竹雖瘦,身子骨卻好,自然一下子就看過了。
他笑着說:“老夫人放心,他們身子都很好,當下雖子女緣尚未到,但您的曾孫肯定會有的,不過是遲早的事。
”
“那就好,那就好!
”寇氏喜得直拍手,她望向慕明成道:“你在外頭吃了苦,今兒也給顧先生看看,他醫術超群,不僅照顧你二嬸,就連我的老毛病消渴症都好了不少呢。
”
慕明成不想在衆人面前暴露自個的傷,不管是身體的,還是心裡的,都不想被人窺探,成為旁人茶餘飯後的談資,哪怕是善意的也不行!
顧世同自然看出他眼中的掙紮和不願,他拱手道:“老夫人,容我先有個私心,我聽說我那義子傷重,想先去看看他。
”
寇氏是菩薩心腸的人,一聽這話,急急地說:“哎呀,莫村長傷了?
我就說他今兒回來,看着臉色不太好,親家老爺,你快去瞧瞧,過會兒給明成看也是一樣的。
”
顧世同退出去,這時外間已經完全黑了,馬燈陸陸續續亮了起來,将山莊暈染在一片昏黃中。
“他們車馬勞頓,累一天了,趕快安排住處,今兒早些歇着,明兒一處說話的時日還長呢。
”寇氏轉頭吩咐媳婦盧氏。
顧青竹起身輕聲道:“母親,我和錦成住在茶香院,我們原本的屋子一直沒用過,就給子衿姐她們住吧。
”
“我也是這樣打算的,屋子早上就已經收拾出來了,她們搬進去就能住。
”盧氏點點頭,這個媳婦可真是懂事,她對她愈發滿意。
一旁的慕錦成說:“二哥,遠望院一直空着,你住那裡最好了,清靜,又離我們也不遠。
”
慕明成沒說話,隻扯了扯嘴角,算是答複。
“行了,都别在這兒熬着了,快去洗漱歇息吧。
”寇氏對着孫兒們揮揮手。
慕婉成拉着宋允湘走了,盧氏吩咐茯苓再去瞧瞧譚子衿的住所,看還有什麼缺的,畢竟,她們姐妹是客,隻怕無心短少點什麼,她們不好意思說。
譚子佩滿心好奇,跟着茯苓去了。
“二哥,我們送你。
”慕錦成上前攙扶。
慕明成不着痕迹地偏身讓過,長甯及時伸出胳膊,他順勢搭了上去。
顧青竹暗暗拉了下慕錦成的衣袖,兩人領頭先走,譚子衿跟在後頭,也一起去了。
遠望院廂房内,顧世同已經給莫天林把了脈,他的傷勢已經好得七七八八,隻要不劇烈拉扯,再養上十天半月,傷口就能痊愈了。
從他的口中,顧世同約莫了解了慕明成的病症,也知道了譚立德下的定論,他捏捏額角,有些為難道:“郁症難治啊!
”
正在這時,兩人聽見紛雜的腳步聲,開了門,出來站在廊下。
“嶽父,你剛巧在呢,幫給我二哥瞧瞧。
”慕錦成緊走了幾步,上前道。
“好,老夫人交代過的事,我怎能不辦。
”顧世同笑眯眯地說。
他怕慕明成拒絕,特意擡出寇氏,慕明成自然聽得分明,他一低頭,無言地往主屋去。
見他暗允了,顧世同進屋背上醫箱,莫天林向來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主,自熱也跟着去了。
顧世同給慕明成細細把了脈,擡眸道:“二爺的腿傷本不嚴重,隻是耽擱時間久了,骨頭錯位長歪了,才導緻今日的傷。
”
譚子衿急切地問:“顧先生可有法子治?
”
顧世同微微搖頭:“若是尋常法子,令尊隻怕早已試過了,我的醫術怎可能越過譚先生去。
”
被提及不堪回首的舊事,慕明成異常煩躁:“我一個廢人,坐吃等死,有啥可治的,不過是浪費銀錢罷了!
”
被他一頓吼,衆人面面相觑,都不說話了。
“長甯,你傻站着幹什麼,還不去收拾床鋪,我要睡覺!
”慕明成徑直往内室去了,将一幹人等晾在外間。
譚子衿咬了咬唇,一臉歉意地看着顧世同。
“譚小姐不必客氣,我是醫者,自然不會生他的氣,二爺此番入京,不僅身留殘疾,心裡也受了重創,要想恢複,實屬困難,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藥物雖可調理五髒,但親人的陪伴和理解更重要啊。
”顧世同環顧屋中幾人,黯然道。
“嶽父,我适才聽您說,二哥的腿傷是譚叔用尋常法子治的,您是不是有不尋常的法子?
若他的腿傷能治,或可大大提振信心。
”慕錦成滿懷希望地說。
“不尋常的法子自然是有的,但我也沒有十成十的把握,更何況這還需要病患有極強的體魄和超大的承受力,我認為二爺此時不适合,他敏感又脆弱,萬一失敗,他恐怕接受不了那個結果。
”顧世同搖頭,否認了慕錦成的提議。
譚子衿眼中已有淚光,她矮身行禮:“顧先生,你隻管開藥吧,我一定能照顧好他的。
”
顧世同不在說話,伏在桌邊,提筆揮毫,很快寫了方子。
“這些都是些疏肝解郁的藥,他如今脾氣暴躁,後面還會延續一段時間,很可能會拒絕吃藥,你們還需做好安撫,萬不可用強的。
”顧世同又叮囑了一句。
“是。
”譚子衿低聲應了。
慕錦成提着馬燈,和顧青竹一起,送顧世同回家:“爹,村裡最近還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