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下天氣太熱,各家茶園裡都沒啥事,有勞力的都出去打短工了,前兩日,我回來晚,你福叔留我吃飯,說你二嬸和你二叔不知為啥事吵了一架,突然離家出走了,到今兒還沒回來。
你那二叔也是個沒情義的,整日在家挺屍,也不出去找找,這若是進了野狼谷,哪還有命在,若是去了别處,她一個婦道人家,身無分文咋活呢!
”顧世同深深歎息道。
顧青竹知她爹是個面硬心軟的人,遂安慰道:“二嬸家離翠屏鎮不遠吧,約莫一時生氣,回娘家住幾天也說不定。
”
“或許吧,你福叔也是這樣說的,叫我不要多操心。
”顧世同點點頭。
“青松和青英呢?
他們可好?
”顧青竹說起弟妹,一時有些内疚,她最近一直在忙慕家的事,沒法分身關心他們。
“他們好着呢。
”說起一雙兒女,顧世同語氣變得驕傲起來,“我昨兒到南蒼縣買藥材,順道去看青松,衛夫子特意過來見我,說你弟明年肯定能考上秀才!
至于青英,現如今差不多已經成了柳家閨女了,楊夫人寵她得很,說我整日在外頭奔波,無暇照顧她,上次連忙假也沒讓她回來,柳先生還玩笑說,她若是男兒,狀元郎都當得!
”
顧世同說完便笑了,爽朗的笑聲,在暗夜裡傳出好遠,顧青竹也陪着笑。
弟妹長大了,無論他們将來想做什麼,要做什麼,她這個姐姐自然是全力支持。
慕錦成夫婦回到山莊上,已近戌時正了,雲栖院裡隻有幾處暗暗的燈光,女眷們差不多都睡了。
“三爺,少夫人,你們回來了。
”薛甯好似一直在等,一見他們,就迎了上來。
“進來說話吧。
”慕錦成擡腳進了茶香院。
右玉和春莺已經搬來了,見他們進屋,趕忙送上涼茶。
“可是山莊有事?
”慕錦成一坐下便問。
“最近山莊倒是太平的很,隻是……”薛甯有些為難,猶豫了會兒道,“咱們現下沒啥掙錢的鋪子,可茶山和山莊上有幾百口子人等吃飯,不是我小氣,而是這十幾天來,糧食價錢一天一個價,翻着跟頭似的漲。
往年春日青黃不接的時候,米不過一百五十文一鬥,面頂多五十文一鬥,如今的米都快漲到二百文了,而面的價錢更離譜,已經翻番,還不容易買到。
”薛甯低聲抱怨道。
“啊?
”慕錦成原本是個出門不帶錢的主,對于糧食價錢,完全不知高低。
顧青竹倒是了解行情,他不解道:“怎麼漲成這樣?
現下新稻未收,舊谷存少,價錢浮動,可以理解,可夏至才剛收了新麥,面的價錢怎麼反而高了?
”
薛甯細細分析道:“如今慕家不做糧食生意,錢家也被封門打烊,南蒼縣剩下的糧鋪都是小鋪子,根本沒有能力花大價錢屯糧,他們這麼漲價,隻能說,外頭糧商給的進價貴了。
”
“難不成今年小麥歉收?
可在京中并未聽熊管家說起。
”顧青竹疑疑惑惑地說。
“唉,不管是什麼緣由,外頭就是這個價,我前幾日在柳家糧鋪裡搶着囤了五石,可咱們這麼多人,這麼多張嘴,就這些恐怕也難吃到秋糧上市。
”薛甯苦惱道。
“除去慕家人,老鴉嶺的百多口,是我請來種茶的,幾十個西府老兵擔着守衛山莊的職責,二十多個炒茶工是咱的寶,也不能少。
”顧青竹扳着手指數人數。
“咱這一個蘿蔔一個坑的,可茶山上人太多了,光制蒸青茶餅的茶工就有近二百個,去年到今年,蒸青越來越不景氣,以後制得也會越來越少,是不是不再需要這麼多人了?
”薛甯試探着問。
顧青竹連連搖頭:“不,他們得留下,等過段時間,就讓他們到山莊上來,另外,咱們除了要加蓋他們的住所,還要将茶香院往後擴出五排炒茶房。
”
“少夫人的意思是?
”薛甯已經隐約猜到她想幹什麼,但沒想到顧青竹這麼快就要實施。
顧青竹點點頭:“不錯,正是你心中所想,炒青如今供不應求,咱們要想多賺錢,就得加大産量,鮮葉茶山上多得是,獨缺将鮮葉制成幹茶的炒茶工。
那些蒸青茶工,雖然不會炒茶,但他們熟悉茶性,隻要稍加點撥,就能很快上手,為了明年春上賣出精品明前雨前茶,我決定今年豁出去浪費一季秋茶給他們練手。
”
“青竹說的對,咱們不能被眼前的一點困難吓倒,買米的錢,我們還是有的,你隻管和柳十二訂貨,我想我這點面子還是有的。
”慕錦成在一旁附和。
顧青竹解下荷包,取出一張五百兩銀票遞給薛甯:“難為薛管家樣樣精打細算,這些錢除了買糧食,就給二爺買藥,總不能讓譚小姐墊錢。
”
“二爺他……”薛甯接過銀票,猶豫着,不知該不該問,畢竟慕明成是慕家東府的二爺,是主子。
“他會好的,你記得一定去德興找章平津抓藥,二哥病的事,最好不要讓外人知道。
”慕錦成沒有細說,隻認真叮囑道。
薛甯是何等聰明的人,他一下子就聽出了事情的嚴重性,趕忙點頭道:“三爺放心,我斷不會外傳的。
”
薛甯走了,慕錦成夫婦才得空洗漱沐浴,直過了二更天,方才上床睡覺。
古床上的席子是慕錦成睡了十多年的,已經油光泛紅,睡在上面,遍體生涼,再加上山裡風大,夜裡十分涼爽。
這一整日,兩人都沒閑着,這會兒實在累極了,很快就擁着睡着了。
一夜無夢,第二日,在熟悉的鳥雀争鳴中醒來,慕錦成伸了個懶腰。
還是山莊上好啊!
可惜,并沒有太多時間給他感慨,吃了早飯,兩人帶了一簍茉莉花茶,匆匆出了門。
拜訪謝家,已是迫在眉睫。
雖然因為時間倉促,他們沒有提前送拜帖,但一直在家養傷的謝瑩,還是立時出來見了他們。
“恭喜啊,我昨日聽說慕二爺回來了。
”謝瑩的腿行動不便,她坐在椅子上,拱了拱手。
“謝謝,難得謝小姐在病中還挂念着我家裡的事。
”慕錦成躬身回禮。
“應該的,誰讓咱們以後還要合作呢。
”謝瑩笑了笑。
顧青竹接口道:“謝小姐,我有意将之前的約定提前,你可願意?
”
聞言,謝瑩面上并沒有什麼驚喜之色,反而問:“你們遇着什麼難事了?
”
聰明人之間說話,一點就透,果然省氣力。
慕錦成苦笑道:“确實遇着些麻煩,我們救了得二哥,卻沒法救二叔,經人指點,今日隻得求到謝小姐這裡。
”
“準确的說,你們是想求我義父吧?
”謝瑩心下明了。
慕錦成連連點頭:“正是,現下也隻有馬守備可以改變聖意了。
”
“這……”謝瑩頓了下,接着說,“你們可能高估我義父的能力了,若如你們所說,他就不會請旨到留都來,不過,我會在适合的時候,與他老人家提一提的,若他肯見你們,願意聽聽你們陳述的冤情,或許有些希望。
”
“多謝謝小姐,若事有轉機,我定說話算話。
”顧青竹感激道。
謝瑩擺擺手:“慕少夫人,我幫你,并不是看中那些既得的好處,而是沖着你給的那張藥方,你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幫了我,我怎能對你的事袖手旁觀,不聞不問呢?
”
慕錦成有些急切道:“我們幾時能有消息?
謝小姐莫要怪我心急,畢竟,他們還在牢獄之中,每一天都過得很煎熬。
”
謝瑩半點不介意他的唐突,爽快道:“明日,義父請的禦醫要來為我看腿,到時,我擇機與他說說,若是順利,頂多一兩日,你們就能當面詳談了。
”
慕錦成完全沒有料到事情談得這麼順利,一時十分高興,他眼睛亮亮地看着顧青竹和謝瑩閑話。
因擔心謝瑩不能久坐,顧青竹夫妻待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了。
出了謝府的門,慕錦成緊緊抓着顧青竹的手,有些激動得語無倫次:“青竹,二叔……二叔就要有救了,對不對?
”
“嗯。
”顧青竹用力點頭。
兩人心情極好,趁時候還早,他們去了茶行,鄧寒江正與韓守義交割賬冊錢款,蒸青的價錢太低,兩季茶刨掉開支,統共也隻剩下五六百兩銀子。
雖茶工不在這裡吃喝發工錢,但每天開門七件事,一樣不能少的,慕錦成讓他們留着自個花銷。
這會兒天氣炎熱,又不是茶葉上市的時候,故而上門買茶的主顧不多,慕錦成略坐了會兒,便和顧青竹去了珍寶行。
溫如禮正在擦拭一件玉器,見着他們,立時讓小夥計去倒茶。
慕錦成啜了口茶,低聲道:“溫叔,我最近想要給個重要的人送禮,他有身份有權勢,你這裡可有合适的物件,不張揚,但一定是稀罕物才行。
”
寇氏和盧氏的陪嫁多是首飾珠寶,最好的幾樣大擺件,都被他帶去燕安城用掉了,如果送一個内侍總管女子的首飾,隻怕是要被當初轟出去的,故而他到這裡找溫如禮想辦法。
溫如禮想都不想道:“若說稀罕物,不外乎肖夫人送的那兩件,一對玉如意和一套玉碗,材質雕工都沒得說,更重要的是,這兩件可是大黎國僅存的孤品,雖仿得多,卻從未有人可以超越,這是多少錢都買不來的無價之寶,這要拿出去送人,定是震撼的。
”
慕錦成糾結道:“可這是肖夫人送我們的,我們再轉手送人,是不是不仁義啊。
”
“肖夫人既然送給三爺了,自然就是三爺的,是留着自個觀賞,還是為了一些不得已的原因,送了别人,我想肖夫人是可以理解的。
”溫如禮努力解釋道。
“這……再容我想想吧。
”慕錦成舉棋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