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蒙蒙亮,顧青竹吃了一碗油光光的菜飯粥,背上竹簍出門,臨走,還不忘拿上門後的行山杖,這是她爹留下的,手柄處已經被磨得油滑光亮。
山裡人的行山杖多選山中成人手指粗細的雜樹做成,結實耐用,即可助山路攀行,又可防野獸惡犬。
清晨寒冷依舊,路邊枯草上凝結着一層白花花的霜,林間深處還有點點白雪堆積,顧青竹出了村,沿竹林下崎岖又濕滑的山路躬身前行。
山裡并沒有什麼正經大路可走,不過是幾輩人在亂石中踩出一路能落腳的石塊罷了。
那些常被踩踏的石塊光滑圓潤,與周遭滿是泥垢青苔的山石比起來,極為顯眼,遠看彎彎曲曲連成羊腸似的一線。
顧青竹過了十歲就在這山路上來來回回不知走了多少次,何處石塊間隔大,哪塊石頭方便下腳,她心裡都清楚的很。
勒緊背簍,拄着行山杖,顧青竹努力踩穩每一步,繞過最難行的一處山脊,終于爬上了雞冠子山。
站在山頂,面前豁然開朗,雞冠子山因着山頂有一溜凸起的大山石,從高到低排着形似雞冠,故而得名。
這時候太陽已經躍上山間,清冽的山風拂面,悶頭走了大半個時辰的顧青竹覺得十分涼爽。
她卸下背簍,脫了棉手套,坐在一塊大石頭歇歇腳喝口水。
後面的路略微好走些,從這裡沿緩坡下山,再走大半個時辰,就是翠屏鎮了,故而,雞冠子山幾乎是山裡到鎮上的中轉處,進山出山的人,都會選擇在這裡稍作休息,周圍大大小小的山石幾乎都被坐光滑了。
雞冠子山屬于太華山脈,太華在此天然分化,形成大大小小的山峰,内裡不知藏了多少别有洞天的溝澗坳壩。
天工造物,聰慧的先人順勢而為,多少年來,靠着一代代人腳底闆的丈量,硬生生走出大大小小的山路。
這些路交錯縱橫,恍若蛛網,至于通往何處,山裡又有多少村莊,除了縣衙每年收糧時,由老衙役帶着一處處去,其他人,哪怕是日日在山裡行走的遊醫貨郎也未必弄得清。
再說,逢着雨霧風雪糟糕的天氣,外來的人根本尋不到路,就算是常來常往的山裡人,也很容易找不着正确方向,譬如就有人時不時把顧家坳和野狼谷弄混。
在這一點上,充分體現了顧家先人的高明之處,這兩處入口十分相似,而入内,野狼谷山路開闊平坦,較之隐蔽的顧家坳,則更像人居之所。
顧青竹借休息的工夫,極目遠眺人人談之色變的野狼谷,隻見山谷兩側峰巒疊嶂,南邊是蓮花菁,慈恩寺就在蓮花菁山頂上,遠觀金頂黃牆的寺廟,仿佛是一位身披袈裟的高僧大能,盤膝坐在蓮花寶座上誦經。
北邊稍矮些的是老鴉嶺,是傳說中的山匪窩,老鴉嶺上有山匪,這事沸沸揚揚傳了很多年,雖然沒人真正遇見過,可到現在還是止小兒夜啼的良方。
再往深處,除了點綴着星星點點白雪的蒼茫山脈,顧青竹再看不出什麼,想來那裡就是山中禁地,被稱之為野狼聚集地的野狼谷。
正當顧青竹想得出神的時候,慈恩寺宏渾悠揚的鐘聲,穿越冬日淡薄的陽光遠遠傳來。
“铛……铛……铛”之聲在山谷間震撼回旋,蕩滌心神。
顧青竹側耳傾聽,鐘聲統共響了三回,廟裡的師父要開始第三次誦經,估摸着該是辰時了,她收拾水囊,背起竹簍,快步向山下走去。
一路上又有些岔道,大多是别的村子往鎮上的出口,山裡人隔着大山,往來不便,走個親戚都得翻山越嶺走上半日,故而,村村寨寨各有蹚出來的路,雖多少有些交集,卻并不互通,若是不小心走錯了,那可是比進了迷魂陣還難了。
顧青竹又走了大半個時辰,翠屏鎮近在眼前,鎮子不大,不過是個相對寬闊的山間平地,糧油布匹,醫館藥店倒是齊全,但家家的貨品收的價格賤,賣出來的價卻極高,通常,顧青竹甯願再多走十裡路,趕到南蒼縣去賣東西買糧食。
一路上隻顧着腳下,顧青竹終于走出了大山,輕籲了口氣,這會兒上了泥地,方覺背上的葛根粉變得有些沉重,肩帶勒得她骨頭疼,她在路邊卸下背簍,甩甩胳膊,捏捏肩膀。
往南蒼縣的路上時不時有來往的牛車,若肯花上一兩文錢,車把式會很樂意順道捎帶一程的,可顧青竹平日裡恨不得一文錢掰成兩瓣花,怎會舍得搭車?
更何況,這會兒的她,除了背簍裡的葛根粉和羅帕,身無分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