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明成是第一次品嘗,宋允湘見此,有些緊張地問:“味道……不好?
”
慕明成呡了呡唇,斟酌片刻後道:“酸味是不是太重了些?
”
“并沒有啊,我覺着剛剛好。
”顧青竹晃了晃手裡的杯子。
她拿的是和慕明成一樣的花果茶,都添加了之前發現的香橼,香,酸,微苦,很合她現在的胃口。
慕明成有些意外,盯她看了一眼,這麼酸,居然嘗不出來?
顧青竹突然想到什麼,面上微微發紅,對宋允湘說:“你給二爺另制一杯,香橼隻放一半。
”
“蜜糖也少擱些,再就是,等茶汁放溫了,再加到水果中去,這樣本真的香甜味兒更濃些,糖少了,祖母也能嘗嘗。
”慕明成又呷了一口,在舌尖上細細呡了,沉吟道。
“好好好,最近花果茶好似都有點酸,難道是我用熱茶汁的緣故?
我再去試試!
”宋允湘放下杯子,急急進了小廚房。
顧青竹端起花果茶,淺笑道:“二爺,你覺得表小姐做的花果茶,夠特别嗎?
能放在茶館裡賣嗎?
”
這是一個十分重大的決定,屋裡一下安靜下來,衆人的目光都齊齊轉過來,集中到了慕明成身上。
“這……,弟妹,容我說句實話,對男人來說,花果茶,不過是一時的新鮮,就算茶館将它當新茶推出,也不會賣得長久,畢竟喜歡酸甜香濃滋味的,還是以女子為主。
”慕明成有些為難,但還是選擇了實話實說。
顧青竹想了想道:“咱們茶館裡也不是沒有女子喝的茶,像茉莉花茶、桂花茶,不是也挺熱銷的嗎?
也單是女子會點。
”
慕明成耐心解釋道:“可那到底是茶,泡個三五開,縱然香氣淡了,仍舊還有茶滋味的,而這個一次喝完,便沒法續杯。
男人們上茶館,除去那些有閑情逸緻的,多是為了談事情,茶于他們來言,是排場臉面,和話不投機時轉圜的餘地。
茶微苦的口感會讓人很快清醒,而若是換成這個,酸甜,亦或香甜的,我想不出,是否能達到同樣的效果。
而對于婦人小姐們來說,可能會更喜歡花果茶的口感,但續杯仍然是很大的問題,畢竟,女人們難得約着一起出來聊天說話,沒有個把時辰,是結束不了的。
”
“二爺說得有理。
”顧青竹微微擰眉,沉思片刻道:“續杯的問題,我們不如在茶杯上想想辦法。
一杯茶,沖泡三五開,也不過三五茶盞的量,再說,上咱們茶館的,還是以聽書談話為主,沒人會抱着茶,灌一兩個時辰的,如此說來,咱們定制些大的杯子,不就解決了?
”
“對于喜歡精緻的夫人小姐們,太大的杯子,喝得時候會不會不雅觀?
”慕明成做個仰頭喝水的動作,有些擔心地說。
顧青竹偏頭想了想道:“用竹管蘆管怎麼樣,内裡是中空的,咱們鄉下孩子常拿這些吹哨子,想來用來吸食茶汁,也無不可。
再就是,我們定些不同大小的杯子,價錢上分出高低,這樣一來,可以讓茶客多幾種選擇,二爺看這樣如何?
”
慕明成頗為贊許道:“弟妹的法子不錯,用細竹枝喝茶,十分别緻,用材在山中也亦得。
”說完,慕明成略頓了頓,還是說出了心中疑惑:“弟妹很想在茶館推出花果茶?
”
顧青竹淡淡一笑:“這到底是允湘為慕家想出來的,琢磨很久了,一片心意,咱們試試吧。
更重要的是,現下離春茶上市還有兩個多月的時間,是淡季,又趕巧在年節裡,若是推出新品,或可吸引茶客們上門,就算達不到茯茶那般被世人追捧的程度,但也會比别家生意好些。
”
慕明成點點頭,在心裡微微盤算了下,說:“既如此,那就定在上元節推出,夫人小姐們在這一日都會出門看花燈,到時喝一杯花果茶,既應景,又可口,三生茶館說不定有意外的收獲。
”
兩人正說着,宋允湘端了花果茶出來,聽見這話,立時笑了:“多謝二表哥,你快嘗嘗這一杯。
”
“味道好多了。
”慕明成呡了一口,點頭道。
“真的,太好了!
”宋允湘眉開眼笑,高興地拍了下巴掌。
慕明成有一瞬間的失神,他還不太适應宋允湘的改變,從行不露足笑不露齒的大家閨秀,到制出這麼新穎别緻的花果茶。
旁人不知他心裡翻江倒海想什麼,一旁的慕婉成已經拉着宋允湘,和她熱烈地讨論要定什麼樣的杯子。
寇氏和盧氏則忙着逗慕榮成,讓羅霜降得空歇一歇。
屋裡爐火燒得正旺,暖意融融,顧青竹雙手捂着杯子坐在桌邊,看着圍坐在一起的家人,昏黃的燈光裡,每個人的臉上都是滿滿的笑容。
她心裡有一個念想,像春日雨後野草般肆意滋生。
慕錦成,這一刻,你若在,便更好了。
次日是年三十,天剛蒙蒙亮,山莊上便熱鬧起來,衆人辛苦忙碌了一年,也省吃儉用了一年,可在這一天,是絕不吝啬的,一定是要大鍋炖肉,大碗喝酒。
大人們忙着張羅一頓豐盛的團圓飯,沒人管的小孩子們則玩瘋了,他們悄悄從家裡挂鞭上拽幾個小鞭炮,與三五個小夥伴躲在僻靜處放。
山莊上時不時爆幾聲響,驚得狗跟着一陣狂吠,男人趕忙去看鞭炮,女人則擔心小孩子炸了自個的手,急急地去尋。
泥猴似的小孩被領回家,少不得挨父親一頓揍,但一抹眼淚,又溜出去瘋玩了。
冬日裡,好玩的事太多了,堆雪人,打雪仗,拖條闆凳當劃子,再不濟,還能敲屋檐下的冰棱吃。
過了申時,山莊上飯菜的香氣越來越濃,雖說老鴉嶺人是一個寨子裡的,平日裡都是一個鍋裡舀食,但今年儲藏的吃食多,足夠家家開火吃團圓飯,故而,拖家帶口的人家,還是各過各的。
莫天林和馮駝子,以及張一刀都是光棍漢,三人湊了一桌飯菜,也算是過年了。
放了鞭炮,三人就着幾碗肉菜,大口喝酒,一大壇燒刀子烈酒,不大會兒就下去了一大半。
“天林,你也老大不小了,該找個媳婦過安穩日子!
”張一刀歪歪斜斜站起來敬酒,“你不像你馮叔和我,一大把年紀了,黃土埋到脖頸,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我們倆都拿你當家裡小輩看,到我們歸西的那一天,你小子打口薄棺材,找處曬着太陽的地方将我們埋了,那可就知足喽。
”
“什麼棺材不棺材的,呸呸呸,大過年的,說什麼晦氣話!
”莫天林猛地朝地上唾了幾口口水。
馮駝子敲着碗碟,跟着數落:“就是,老張,你喝糊塗了,瞧瞧咱們今年這年過的,有酒有菜吃不算,還人人添了新被新襖,往年今日,可正難熬呢!
現下,你不巴望着過幾年舒坦日子,倒惦記什麼死呀活的,等天林娶了二巧,咱們不得幫着帶孩子啊,哪輪到你躲懶到土裡躺着!
”
馮駝子與張一刀碰了下杯,十分明顯地擠了擠眼睛。
莫天林跳起道:“嗐,你倆喝多了黃湯胡說八道,捎帶上我作甚,誰說要娶那個黑煤球啊!
”
馮駝子撇撇嘴:“二巧雖然皮膚黑點,可心眼好呀,再說,她家裡隻有這麼一個幺女,将來陪嫁肯定少不了,況且,你自個黑得發亮,哪來的勇氣嫌棄她呢。
”
張一刀連連點頭:“我看老馮說得沒錯,今年米面肉食充足,棉衣棉被暖和,寨子裡那幫後生崽子們,不定趁這個冬天,又造成多少小人來,你是一村之長,居然沒有媳婦孩子熱炕頭,這怎麼也說不過去啊!
”
“這……”莫天林撓撓頭,不知被他們哪句話說動了心,他臉上浮出兩朵可疑的紅雲:“真娶?
”
“當然了,我聽小虎子娘說,二巧胸大屁股大,能生能養!
要娶趁早,可别被旁人搶了先!
”馮駝子嘿嘿一笑道。
“這……”莫天林幾乎将頭發撓秃了,才有些不好意思道,“這事咋開口嘛?
”
喝多了的張一刀,大着舌頭道:“二巧是慕家的家生子,少夫人是你義妹,你與她一說,這親事準保成!
”
“我之前……”莫天林後悔了,那日自個光顧着犟嘴,這下可怎麼開口提親?
馮駝子壓着嗓子,湊到他面前笑:“好小子,可真有你的,你是不是已經和少夫人說了?
”
莫天林看着近在咫尺,那張滿是褶皺的臉,岔開話題道:“喝酒,喝酒,慕家老爺三年喪期還沒過呢,你們沒見慕家今兒過年都沒多大聲兒,更不要說辦喜事了。
”
聞言,張一刀有些喪氣:“我咋把這茬忘了,再等三年,旁人的娃娃都能滿地跑了!
”
這事一時沒得商量,馮駝子搛了塊顫巍巍的五花肉塞到張一刀碗裡:“老張,你嘗嘗這家養的野豬肉,味道可比那野生的強多了,又肥又嫩還不柴。
”
張一刀嗦了一口肉,再呡一口酒,滿足地眯眯眼睛。
莫天林也将一整塊肉塞進嘴裡嚼,含混道:“明年春上,我多逮幾隻小野豬回來,你倆可得用心照料,一年一頓的年夜飯可少不得這一碗大肉。
”
這肉是早炖上的,豆醬的濃香完全融在肉裡,瘦肉細嫩不柴,肥肉入口即化,食之忘憂。
張一刀咪滋了一口酒,拍拍胸脯道:“你放心吧,我今年留了一頭最健壯的公豬,明年可以自個配種,生個幾窩,别說自個管夠吃,都能運出去賣。
”
見他們這麼快就被他繞開了娶親的話題,莫天林舉杯在他們倆杯沿下,各碰了碰:“那山莊上明年的肉食,可就指望你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