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錦成笑意盎然,宛若春日陽光般明媚:“自然是給各家制出炒青來啊。
”
見他說得如此輕松,連柳青也不淡定了:“你且說說如何制?
”
慕錦成揉了揉額角,無奈道:“放眼整個南蒼縣,誰人不知慕家式微,百多間鋪子賣得隻剩三個,府裡上上下下遣散了不少仆從,可還有幾十口人,我們夫妻如今就指望制茶技藝活人,可若是上門給你們制茶,不是我心眼小,隻怕被人偷學了去。
如此一來,隻得你們辛苦些,年初,我媳婦得了萬畝山莊的封賞,我們打算在那裡制茶,到時隻管早上送鮮葉來,晚上拉炒青走,半點都不用你們操心。
”
鄧澤碩心下不滿道:“在如今情形下,慕家想獨占炒青技藝,養活一大家子,我也能理解,但就算不到各家去制,也可在三生茶行制啊,為什麼要去那麼遠的山莊,路上耽擱不說,萬一遇着心懷不軌的人,搶了炒青怎麼辦!
”
慕錦成搖頭苦笑:“你們不知,三生茶行也不安生,當初做貢茶時,就有人夜襲,如今慕家早不複當日繁華,我姐夫又丢了官,哪裡還敢在茶行制茶?
除非你們不怕你們的茶被人一把火燒個精光!
”
柳青和鄧澤碩對視了一眼,又迅速嫌棄地撇開目光,他們對三生茶行的大火記憶猶新,卻不知還有這等隐秘的緣由。
屋裡靜默了片刻,鄧澤碩嘟囔:“你隻想保住自個的炒茶技藝,我們路上的風險可大了去了!
”
柳青呡了口茶,悠然道:“若是鄧公子沒有足夠的人手,我家車馬行裡的人手,倒是可以租給你用。
”
本想談條件的鄧澤碩,惱他拆台,硬邦邦回怼:“我買了三生車馬店,哪裡還愁車馬人手!
”
柳青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那你不早說!
我倒忘了,如今鄧家的車馬行在南蒼縣可是最大的一家。
”
“你……”鄧澤碩氣得隻差當場翻白眼。
柳青清清淡淡地一笑:“你說的這些,都是雞零狗碎,根本不值得一提,不如我來問句正經的。
”
慕錦成收起看熱鬧的心,傾身說:“柳兄請講。
”
柳青斂了笑意,直直地盯着慕錦成:“據我所知,與三生訂着特别契約的人家不少,可打今兒算起,滿打滿算,離夏至不過十來日了,我想問,你如何在有限的時間内安排各家制茶順序。
”
說句心裡話,對慕家,柳青更看好慕明成,但最近慕家的糟心事,一樁連着一樁,慕錦成夫妻能扛到現在,還順利保下了三生的招牌,還真讓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慕錦成裝傻充愣:“自然是按先來先得的順序啊。
”
這兩個都是各家未來的家主,與他二哥一般的精明人物,他不必表現得太過聰明,免得他們早早存了戒備之心,反倒不利于慕家。
聞言,鄧澤碩一下子就急了:“那怎麼行,難不成等柳家的茶都制完了,才輪到我家?
”
慕錦成将兩道鋒眉攏在一處,見他不同意,立時改了主意:“那……各家一起來?
”
柳青喝了一聲:“胡鬧!
那豈不是更亂了!
”
慕錦成整張俊臉都皺起來了,不知所措道:“那如何是好?
”
柳青在心裡歎了口氣,果然是爛泥糊不上牆!
自己剛對這個纨绔有點改觀,他立馬就現了草包原形!
鄧澤碩想了想道:“要不然,抓阄定先後?
”
柳青往椅背上一靠,揶揄道:“愚蠢!
你笃定你能抓第一?
”
鄧澤碩也是鄧家驕子,哪能平白挨他的罵,立時惱了:“嘿,你怎麼說話呢!
”
礙于在慕府做客,兩人隻能用眼神絞殺彼此,就在此時,一個纖細的身影走了進來。
“青竹,你回來得正好,柳兄和鄧兄都要打起來了!
”慕錦成佯裝驚慌地迎上去,眼中的幸災樂禍藏不住。
“柳大爺,鄧大爺,有事好商量,何必鬧得不愉快!
”顧青竹不緊不慢洗了手,給兩位續茶。
鄧澤碩端起茶盞,心中不平,又重重放下,語氣強硬道:“慕少夫人,現下三生的難關已過,該輪到兌現咱們說好的事情了,可如今時間有限,你打算給各家怎麼安排先後?
”
顧青竹淡淡一笑道:“這有何難的,與慕家簽契約的不止您兩家,按買鋪子的總價算,三萬兩一百斤夏茶,從高到低排日子,你們看如何?
”
聽了這話,柳青眉眼一下子舒展了,他踏踏實實地往椅背上一靠,柳十二要了糧鋪,當時他雖沒有顯露出來不高興,但還是有些心疼的,可現在看來,倒要感謝他了。
鄧澤碩則漲紅了臉,當時,他隻想着有這個資格就行了,隻随意揀了便宜的,這會兒,後悔也來不及了。
顧青竹将他兩人的反應看見眼裡,解釋道:“我這樣定,也是對大家不同支持的不同感謝,其他幾家雖沒來,我也會排好順序,給各家送信的,這樣有序又公平。
”
“這樣很好,慕少夫人幾時開爐炒茶?
”柳青十分滿意,站起來道。
“今兒下午就會排好順序,送到各位的府上,明日的時間留給第一家準備,後日在山莊開工。
”顧青竹将事情安排地井井有條。
“那好,我回去靜待消息。
”柳青拱手離開。
相較于柳青滿心歡喜,鄧澤碩則十分懊惱,他在來之前,早打聽過了,謝瑩雖買的都是小鋪子,奈何她買得多,總價有十多萬,其次是柳青,他比不過宗彰,甚至連王老八也排在他前面,隻堪堪勝過杜觀漁罷了。
可這怨不着誰,他當初沒有想明白這一層,如今也隻好聽安排。
顧青竹當然不會在之前就明說,如今,誰給過慕家最大的幫助,她自然就會給予最大的回饋,這是一種誠信和互助,也是表達感謝的方式。
将兩位客人送走,顧青竹和慕錦成回到蕤華院,關于給各家制茶的順序,兩人早就商量過的,信寫起來很快,不會兒工夫,慕錦成将六封名帖交給廖青去送。
兩人去松芝院吃午飯,盧氏面色依舊不好,想來,那個賊人還沒有抓住。
寇氏到底年紀大了,昨兒熬了會兒夜,身子就有些不濟,隻勉強吃了半碗山藥粳米粥,就擱下了筷子。
琳琅扶着她入内休息,羅霜降有些擔心道:“大嫂,要不要請章大夫過來給娘瞧瞧?
”
顧青竹望着她們的背影道:“祖母是昨兒沒休息好,胃口不開,今兒晚上睡個安穩覺就能緩解。
”
盧氏聽了她的話,眉頭皺得更緊了。
今兒隻剩半日,慶餘将整個慕府都查過了,連片衣角都沒逮着,若那賊人有自知之明,自個逃離了,倒是好說,若他半夜再出來鬧騰,這一家子婦孺,哪還有安生日子過。
不要說老太太扛不住,就她這個當家主母也熬不起,更不要說懷着身子的羅霜降,以及兩個待字閨中的姑娘。
盧氏想到這裡,隻覺頭又疼了。
顧青竹夫妻昨日的提議,突然在她的頭腦裡閃了一下,但她很快就将這個念頭壓了下去。
飯桌上一時沉悶,像暴雨将來的午後,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上氣來。
吃罷午飯,慕錦成夫婦陪長輩們坐了會兒,就被盧氏趕回去補眠。
頭頂上的日頭一日比一日熱了,曬得廊下的月季卷了葉子,無精打采地耷拉着。
“青竹,你今兒去丁家面館怎麼說的?
”慕錦成喝了一口茶,想起來問。
“我今兒去巧了,滿倉哥假扮老賀的兒子,跟着他送柴禾的牛車剛進來。
”顧青竹順手拿了繡繃,低頭繡花。
那上面的湛藍海水紋,就要完工了。
“他膽子太大了,就這麼光明正大地進來!
”慕錦成忍不住嘀咕一句,話裡藏着欽佩之意。
“你可記得,有一日一輛運污穢的牛車差點撞着我們?
”顧青竹将繡花針在烏黑的頭發裡擦了幾下,看了他一眼問。
“怎麼不記得的,那牛車跟瘋了似的,糞水撒得到處都是,整條街都臭了!
”慕錦成講到這裡,不由得捏了捏鼻子。
“我今兒将這事講給老賀聽,他十分驚訝,還說,整個南蒼縣運糞水就那麼幾家,他根本沒聽人提起過,你說這事奇不奇?
”顧青竹繼續低頭繡花。
“或許人家覺得丢人,不願說也是有的。
”慕錦成想了想道。
“老賀也是這樣講,可我隻覺這事透着蹊跷,滿倉哥說,得空會查查的。
”顧青竹繡完最後一針,撫了撫精緻的花紋。
“你可将老荊頭的話帶到了?
”慕錦成将晾涼的茶遞到她面前。
“我說了,滿倉哥打算天黑了再去,大白日的,他一個榜上有名的通緝犯,大搖大擺到衙門口溜達,總不太好。
”顧青竹放下繡繃,端起茶盞啜了一口。
“那倒也是。
”慕錦成想想那個場景,不覺笑了。
顧青竹盯他眼睛看了會兒:“你去睡吧,照今日情形,你晚上少不得還要和慶豐倒換着守夜。
”
慕錦成有些驚訝:“你都知道了?
”
顧青竹将手搭在他的胳膊上:“你起身換衣,還把春莺叫進來,這麼大的動靜,我怎能不知,我還曉得,你在屋頂上站起來七次,還走動了三回。
”
慕錦成看着顧青竹,目光怔怔的,有些發愣。
他沒想到,他一直想要守護的人,也一直默默地守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