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竹回抱他,不言不語,但心裡總有一絲不安穩。
這時外間傳來輕輕的腳步聲,隻聽春莺說:“爺,少夫人,吃飯吧。
”
慕錦成搭着顧青竹的肩,兩人慢慢走了出來,春莺訝然:“爺……”
這位爺平日裡金貴着呢,這回受了這麼重的傷,才過去幾天啊,就自個起來了?
!
“春莺,去找件暗色的寬松長袍來。
”顧青竹急忙開口打斷了她後面的話。
“哦。
”春莺雖不解,但還是很快去了。
顧青竹将慕錦成扶坐在椅子上,剛端起碗,卻被他接過去了:“我今兒就回家了,大喜的日子少不得到祖母屋裡,人多眼雜的,難道還要你喂嗎?
”
“你……你能行嗎?
”顧青竹有些不放心,鼻子很不争氣地發酸。
想這幾日,他傷着,她又一心顧着炒茶,對他少了照顧和陪伴。
“你男人行不行的,試過不就知道了?
”慕錦成看破她心裡的擔憂,故意惡作劇地說。
“慕錦成……”顧青竹壓着嗓子,連名帶姓地叫。
這家夥,給點顔色就敢開染坊!
顧青竹豎眉瞪眼的,活像一隻龇着乳牙的小虎崽,惹得慕錦成一陣輕笑。
春莺找出一件深藍提花錦袍,顧青竹橫了他一眼,但還是很溫柔地幫他穿上。
“吃飯,吃飯。
”慕錦成拿上筷子扒飯。
顧青竹揀他喜歡吃的菜,搛了一些在他面前的小碟裡,兩人偶爾說幾句閑話,很快就吃了飯。
這一頓飯,吃得慕錦成汗濕裡衣,他為了不讓顧青竹擔心,極力忍住肩上的疼痛,保持微笑。
顧青竹遞了熱帕子給他:“我曉得你疼得厲害,去躺會兒吧,我讓春莺和左雲收拾東西,咱們一會兒就回去了。
”
慕錦成伸手,顧青竹彎腰扶了他一把,又将他送到裡間床上,放下了帳幔。
因着顧青竹日後還要繼續來看盯着後場炒茶,為方便起居,這裡大部分東西都不帶走,隻把慕錦成的物品和一些換洗衣物帶回去。
顧青竹專門整理慕錦成各種外敷内服的藥,春莺和左雲則輕手輕腳收拾東西,半點聲音也不敢弄出來。
主仆三人細細拾掇了一番,眼看着到了未時,這會兒,慕府上下都在歇晌,基本沒什麼人走動,悄悄回去最合适不過了。
寶應的車子一直候在外面,左雲将他叫了進來,這樣可以避過外面行人的目光。
顧青竹扶着慕錦成登車,春莺和左雲挎着兩個包袱跟在後面。
春日午後,陽光慵懶,店招旗幟無精打采地耷拉着,街市上幾乎看不見什麼人,就連鋪子裡的小夥計都歪坐在太陽下打瞌睡。
寬闊的街市上行走着一輛孤零零的兩駕馬車,它走得很慢,好似在炫耀它身上披挂的青色絲線流蘇,不過,它确實很好看,在陽光下,因着馬車的行進,流蘇微微晃動,泛起潋滟的光,像湖泊裡剛漲起的春水一般。
聽着聲兒,瞌睡的小夥計微睜了睜眼,旋即又閉上了。
這是慕家的馬車,整個南蒼縣的小夥計第一個要記住的就是這個,它走得慢,卻并沒有要停留的意思,再說,今兒是慕家烈火烹油的好日子,根本不會有閑工夫出來逛街。
及到慕府門前,盧氏早悄悄打發茯苓帶着婆子在門口守着,見他們回來,一起擁上來,倒是很好地遮了旁人的耳目。
走上通往蕤華院的花徑,顧青竹伸手扶慕錦成,卻被他緊緊攥着,手心濡濕的汗,讓顧青竹一陣心疼。
右玉早拾掇了屋子,裡裡外外都重新布置了,就連院裡的花都換成了瓊花,大朵大朵如雪團一般,擠擠挨挨的,煞是好看。
入了屋,顧青竹伸手幫慕錦成脫外裳,她實在擔心他剛才獨自下車時,是不是将傷口抻裂了。
慕錦成見她彎腰解他腋下的衣袢,好似投懷送抱一般,他咬着她的耳朵調笑:“媳婦兒,這般急的?
”
顧青竹仰頭看他,正想罵不正經,卻見他額上的汗沁得鬓邊發亮,遂垂下眼簾不做聲,隻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雪白裡衣上果然浸出一些鮮紅血漬,幸而外裳是深藍色的,才沒被人發覺。
顧青竹輕輕剝下他半肩衣裳,細細查看傷處,所幸隻是一處結痂破了,她又上了一遍藥,服侍他換了裡衣。
“我沒事的,青竹。
”慕錦成見她一臉難過,遂低聲安慰道。
“你今兒晚上……”驚覺自個語氣裡的哭腔,顧青竹刹住了聲兒。
“我有你呢,家裡父母二哥都知道,他們會幫着遮掩的,你放心好了。
”慕錦成伸出左手拍拍顧青竹的纖細的背,好似她才是受傷的那個。
“你先躺躺,晚上沒一個時辰是熬不下來的。
”顧青竹扶着他的胳膊。
“這幾日你太辛苦了,要不也睡會兒?
”慕錦成坐在床邊看她。
聞言,顧青竹一拍腦門:“哎呀,我怎麼給忘了,我得趕快讓右玉找張榻來!
”
慕錦成恨不得咬掉自個的舌頭,媳婦已經好幾天沒和他同床共枕,他本想哄她躺會兒,誰知倒提醒了她,看來最近都得分床睡了。
“你躺着。
”顧青竹不由分說,将慕錦成摁在床上,扯了被子給他蓋,也不等他回話,匆匆出去了。
慕錦成側耳,聽見右玉一連聲的應答和雜亂的腳步,不一會兒,熟悉的藥味飄了進來。
顯然顧青竹去了廚房熬藥,慕錦成本還想着外頭不方便,回了自個屋裡能和媳婦膩歪膩歪,看來是沒指望了,他隻好閉眼小憩。
悠閑的時光總是很容易溜走,慕錦成再睜眼,暮色已經起了,天地間好似一缸被墨筆洗過的水,朦朦胧胧的,讓人要眯着眼睛才能看清外間的景象。
顧青竹端了藥湯進來,見他醒了,遂道:“先喝藥吧,一會兒琳琅該來請了。
”
“唔。
”慕錦成睡了會兒,肩上明顯不那麼疼了,他一口将湯藥灌了。
顧青竹給了他一個密制的楊梅,酸酸甜甜的,一下子蓋住了苦味。
果不其然,春莺剛收了藥碗去廚房,琳琅就過來傳話,她約莫知道慕錦成傷着了,特意在外間請了安,顧青竹出去寒暄了幾句,又讓右玉多賞了些錢。
及到天色全黑下來,慕府各處都上了燈,顧青竹才和慕錦成一并到松芝院去。
今兒全家都陸陸續續到齊了,就是平時裡一直在避嫌的宋允湘,也被慕婉成拉來了,一屋子其樂融融。
慕錦成夫婦照常向寇氏行禮,盧氏愛子心切,拉他坐在身邊,不許他多動。
等到慕紹台從官署回府,帶着羅霜降一起過來,慕家的晚宴正式開席,衆人依次坐了,為了避免寇氏對慕錦成生疑,慕紹堂和慕紹台一左一右坐在寇氏身邊,其下是各自的媳婦,盧氏旁邊是慕錦成,而後是顧青竹,接着慕婉成和宋允湘,最後一個空位自是慕明成的。
“哎呀,你們今兒怎麼都擠到我跟前來了?
”寇氏搛了一塊鳜魚,發現慕錦成離自個太遠,遂不滿地抱怨。
“兒子想吃。
”慕紹堂端起面前的碗遞到她筷子下面。
“你……”寇氏突然笑了,這個大兒子打小就是一副正經過頭的樣子,這會兒一把年紀了,竟然向她讨吃的,她筷子一松,道,“給你好了!
”
盧氏趕忙搛了一塊鳜魚放在慕錦成的碗裡說:“娘,錦成吃着呢。
”
寇氏觑着眼睛望了望他們母子婆媳三人,嘀咕一句:“那個紅燒老鵝不要吃,骨頭硬,容易劃破嘴。
”
盧氏不知所以的應了一句,将筷子伸到别處。
顧青竹心裡倒是清楚的很,老鵝是發物,身上有傷的人是不宜吃的,難道老太太已經看出來了?
“娘呀,你也别隻顧着錦成,這還有您一個孫子呢。
”慕紹台給寇氏盛了碗魚翅羹,笑着說。
寇氏笑得眼角紋皺成一朵菊花:“對對對,老二媳婦,你可得好好養着,酒樓那邊若是忙不過來,就暫時别去了,讓紹堂臨時指派個實誠掌櫃去幫幫忙,如今咱慕家終于做成了貢茶,名聲錢财都不缺,隻盼着人丁興旺!
”
“娘,還早呢。
”羅霜降明知慕紹台是拿她分散老太太的注意力,仍然紅了臉。
“立德說你一月有餘了,正是要緊的時候,可不能馬虎,你和紹台年紀不小了,有一個孩兒不容易,不管男女,平平安安生下來就好。
”寇氏給她搛了一塊雞肉,叮囑道。
“謝謝娘,媳婦記下了。
”羅霜降低下頭摸摸平坦的小腹。
“行了,今兒雙喜臨門,都别拘着了,自個愛吃什麼就吃什麼吧。
”寇氏揮揮手道。
府裡的人除了今日才回來的顧青竹夫妻,其他人都知道羅霜降有喜,顧青竹站起來,以茶代酒道:“羅姨,恭喜你呀。
”
慕婉成人小鬼大,她冷不丁道:“三嫂,二嬸馬上就要有孩子了,你啥時候有?
”
顧青竹被她突兀一問,一時愣住,粉面飛霞。
慕錦成朝慕婉成翻了白眼:“你傻啊,羅姨是長輩,她的娃娃叫我哥,我這會兒若是有了孩兒,叔侄一般大,以後我孩兒長大了多尴尬!
”
他這麼一說,将桌上人都逗笑了。
寇氏捂着笑疼的胸口道:“你這潑皮猴子,那你說,你到什麼時候有?
”